不知道疾驰了多久,马儿逐渐放缓了步子。
绕到山的另一头,凌州地处关西要道,此间平地,雪山已完全褪去洁白的外衣,近山脚处如亲临常顾文人画中的仙气缭绕之境。
“咩……”
牧民们将羊群赶到这片宽敞的草地,沿着一条溪流而下养的肥墩墩的凌州羊纷纷凑到水面舔舐。
钟照琴迟一步追了上来,“原以为你许久不骑马会生疏许多,如今看来倒是我短视了”。
就在此刻脑中忽然回想起那天,原是那日自己的那匹岔口驿马,不知为何突然卧地不起精神萎靡,她知晓孟府上有名马医医术了得,便想着请来瞧瞧。
交谈时胡医师无意中提起,孟府的马厩前不久夜里发生的巧事儿。
那夜,圈中马儿偶有嘶鸣。待自己爬起来举着一盏青瓷灯,粗粝的外壁上凝结着几柱棕黄的油滴,被定住了般,就干在那维持沿外缘往下淌的型。
往马圈里一伸,本就弱的可怜的一烛小苗子,被风撕裂的连渣都不剩,瞬间漆黑一片。胡医师嘴里小声嘟囔“天杀的,吹灭了灯还得摸黑回去”
原本想要一探究竟的心也被吹灭了,张着手原路摸了回去。
“后来一早起了,去圈里一看,也是怪事儿了,破风是我家小姐的心爱之马,常人或许不知,这马是个混种马,兼中原马之高大,承西域马之疾速。往日马圈属它最不老实。青天白日的这马竟低头耷耳的,再不似平日里的警觉。我原当他是病了,观察了许久,也没发现其他的毛病,自那以后只多了这一怪事儿”
钟照琴那时脑子还没转过弯,此刻数块零星的碎语恰一时拼就在一起,还真就说的通了。
她脸上添有几分勘破真相的神情,眼神揪着人不放道 “怪不得之前听马夫言道夜里时常听到马圈里有动静,不会是你吧?”
从后面看女子纤秒的背影极小幅的颤了一下,如定住一般,堪堪转过头来,只见女子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笑意,脑中的说词如掣电般聚拢,怔着个半天,还是觉着自己扯出什么缘由都无法让人信服,只讪讪一笑,支吾言了个大概“什么?老胡他年纪大了,听错了…听错了”。一只捋了捋脑后半散着的墨发。
瞧着她这心虚的模样,钟照琴无奈摇了摇脑袋像是确认猜疑后的唉叹“你可真行,若是被徐夫人知道你夜半跨了整个府宅,还翻进了马厩,少不得要挨一顿板子”。
“哎呀好琴儿,娘是不会知道的”讨好意味很浓,好像下一秒就要挽着手阔论封口都好处了。
大周民风开放,在遵守礼教之下,高门户的小姐们时常结伴外出游逛,百姓只要忙里得空子,外出游玩也是最寻常不过了,也算是辛苦劳作的一点慰藉吧。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事儿,她却再也不能够了。自己重伤渐愈后双菡院的一排长枪、宝剑都叫母亲收了去。母亲还请来教养嬷嬷,勒令她在家好好修习。
再不准碰这些。她原是要反抗的,可那时兄长离世不足三个月,母亲承受不住打击大病一场,整日熬好了药一碗一碗的端进屋里,她实不忍违之。
不过她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白日里为诸多事务所缠住,到了夜里,孟素婵早就和院里的两个丫头串通好了让她们给自己打掩护,自己则时而外出在西街闲逛,时而戏楼听曲,更多的是溜到马厩偷将马骑到兴庆坊东边的马场里。孟素婵兄妹俩与那吴家十三郎感情深厚,至于是何缘由那就有的说了。
总之十九郎愿将马场借与她,有了地方她便时常在那儿玩枪弄剑。
马厩气味难闻极了,平日里老费都是住在孟府中,马厩与孟府隔了段距离。哪成想那日正准备打开围栏,就听见粮草屋里有声响,吓的她赶紧藏了起来。
钟照琴倏然思及到什么,眼珠不受控制的往右边一移,而后微微含着下巴,有些扭捏却又极力的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些“素素,你家那个木头今日怎么没一起来呀?”
“宗晟啊,他走了” 孟素婵刻意拉长了尾音,而后毫不留情的给了答案。
果然钟照琴这个率真的姑娘偏偏就吃这套。现下果然急了“他去哪儿了?还回来吗?”
眼下先是顷刻间沉湮的玩味,故作惋惜道“你也知道自父亲擢任转运使以后,便时常因公奔走于多地之间,身边没个得力的人哪成啊,恰宗晟才思敏捷,腹有经纶,父亲亲点他为盐铁巡官一同前往盐场稽查,没个十天半个月怕是回不来喽!”
“啊?”娇憨的尾音带着上扬的弧度,娇如粉玉的樱唇微撇,稍带顿感的杏眼儿撑的更加圆润了,略带怅意,看上去失望极了。
孟素婵只好放低了声量哄孩子似的“哎呀不框你了,是我遣他去办了点事儿,他压根就没走”。
女子松了口气自顾自的安慰道“那就好”。
说着钟照琴便下了马走到溪边,感受水流过手掌的触感。
忽然羊群有些异动,侧面的山林里传出一阵撼鼓般的马蹄声。人在面对未知的东西时,恐惧会被无限放大。马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开始频频摆动脑袋,前蹄也踏个不停,似在不满被束缚住,她试图安抚住马儿。
下一刻,一只冷剑擦着破风的腿部,射中了溪流边的羊,场面瞬间混乱起来,破风受了惊发疯似的不管不顾的往着溪流对面冲。
钟照琴在地面上,一回头忽的头皮一阵麻意,双腿如钉在地上了一般,眼前一只体型极大的野狼冲着这边奔来,下意识叫了出来,抱住头部蹲了下去。
过了会儿,只听见马蹄渐远的声音。她小心的张开眼,只见那头狼在离着自己约六尺的地方倒在地上,身中数箭。
侥幸之余,心中暗道不好 “素素呢?”她陡然一转,唯见一个青衣男子骑马追了上去。恰此刻又自己身后又来了四个侍卫打扮的人,下马试探那野兽的死活。
孟素婵强压心下的惧意,缩短缰绳的握距,夹着马腹,一下一下有节制的往后带。
马受惊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无论她用什么办法速度依旧不减,情急之下,她立刻调整身形身体前倾放松缰绳,看准了时机,跳下了马。
吃痛的在地上滚了半圈,遥望破风消失在地的尽头。
兀然摔在地上震的浑身生疼,仰着面望着无垠的蓝天,几朵稠云飘过头顶,遽然感受后脑感受到地面细微的震颤。她当是钟照琴骑马来找她了。
安慰道“我无碍,躺一会就好,你怎么样了?琴儿”
见对方没动静,她偏头看去,柔蓝圆领袍,头戴玉石冠束。从马上跳了下来,可能是见这女子光躺着也不动以为她或是摔出了内伤,心里好一阵内疚泉涌出,“娘子,你如何了?还能动吗?”
孟素婵见这张脸和脑中认定的对不上,一时诧在那儿。
那男子长叹“坏了,姑娘不会摔傻了吧,怎么连话也不会说了?”
见他这样孟素婵心中了然,那只箭肯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当即心下一怒,“你为何要在两地交界处放箭,若是射伤放牧的百姓,你该当如何?”
见她如此中气十足,他一时愣住了,回过神来,嘴皮子都打结了。
“娘子说的是,吾随兄长们在林中围猎,收网之余,一只负了伤的野狼陡然发起进攻咬伤了一个同伴跑向了这边,吾担心其冲到牧区,故独自来猎杀,没想到两位姑娘在此,还惊扰娘子的马,实在对不住。”
“有狼!”
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姑娘忽得一下就站了起来,铆足了劲往来处探看。
不觉中破风已经跑的许远,站在这儿是一点也瞧不着。
“那另一个姑娘呢?她受没受伤?”
“姑娘放心,有侍卫在,那位娘子不会有事的”
孟素婵心中忍不住暗度,这男子生的一副温润样貌,方才那箭力道,风为之避让,直接将那只羊都射穿了,箭术倒不似其行貌。
“此事是某之过错,某在此向姑娘赔礼,在下林子绪,姑娘日后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在下绝不推辞。”
见他一副自责且端正的样子,她也不好意思再斥责什么。
遂也没再计较“此事郎君也是无心之举,既然没出什么大事,那就算了吧,只是我的那匹马与我相伴多年,如今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还请郎君将我的马儿找回,就当作是赔礼吧。”
“自然”林子绪本心怀愧疚如今她人有求,自然答应的比什么都快。
还不忘补上一句“在下的马儿温顺,不如娘子先骑这匹马”怕她有顾虑“我的护卫一会就到,娘子的那位朋友似乎受到了惊吓,她此刻或许还在担心着姑娘的安危。”
孟素婵觉得他说的很在理,也不推脱了,拱手谢道“那就多谢了”
林子绪杵在原地望着那道背影投射欣赏的目光,脑中猛的一醒,懊恼不已“坏了,都不知道娘子姓氏名谁如何将马还了她去?”
遂连忙对着她即将远去的背影喊道“敢问娘子芳名?”“我日后如何还马?”
孟素婵骑马时一头墨发翩翩然,蓦地回首“光云街建威将军府”
一晃间连人带马跑出了老远只留林子绪立在原地,喁喁自语“建威将军,忽然双眸一明,“是她!”“难怪……”尘封多年的记忆在认出的那一霎那间赫然的重回心坎,耳根子也悄悄地泛起了一层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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