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异将侄子们的尸首带回了舒县,一时间,全县震动。谁不知周氏一族在江南地带是赫赫有名的豪强大族,几百年来,周氏不知出了多少位极人臣。周家的名声在外,且广交人脉,不说在江东,只说在庐江郡,周家子弟的名头喊出来都是震天响。
如今,周氏子弟中比周瑜大的兄弟尽数陨落,怎能不令人惋惜哀叹呢?
“真是要变天了啊。”附近的老百姓远远望着周家那满目的白幔,纷纷叹息着。董卓暴虐无道,连周家都惨早其毒手,可谓是人人自危。
时间不等人,眼看着死者的家眷身着丧服痛不欲生,未亡人泪洒棺木,孩童啼哭不止,周异也只能尽其所能地去安抚族中的妇孺家小。都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可谁又能在面对亲人的死亡时保持冷静呢?
半晌过去了,族中已有多人哭到已经失声了,只能瘫坐在地上,再没站起的力气。周异派人将他们扶回屋中歇息,他现在作为族中长辈,必须得肩负起责任来。他强打着精神命人将棺材送往祖坟周边埋葬。
死者数量过于庞大,仅仅是抬棺就几乎用去了府中的家丁近百人,更不必说在丧葬期间还要设宴招待宾客了。一时间,周异已是无暇再顾及余事了。
吴夫人深表同情,将家中能用得上的人都差遣到周府,以备不时之需。她给自己、孙权和孙翊都换上了墨色衣服,以示哀思。孙翊年纪小,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扯着衣领直嚷嚷着:“母亲,我不要穿,我不喜欢这颜色。”
吴夫人抱他到怀里安抚着:“小翊,你周叔父家有许多兄长都走了,这段时间都不能穿鲜艳的衣服。”
“为什么呀?”孙翊歪着脑袋去摸吴夫人的头发。
“因为以后都见不到他们了,我们要好好跟他们告别。”
“为什么见不到他们了,他们不回来了吗?”
“嗯,不回来了,他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再不能回来了。”吴夫人温柔地抚摸他的脸蛋。
孙权没了以往的活泼劲儿,只是静静地靠在吴夫人的肩上。见孙翊不再闹了,吴夫人忙腾出一只手将孙权揽到怀里,亲吻他的额头。孙权年纪稍大些,已然是明白了其中深意。
“这段时间你们要乖乖听话,不要调皮,等你公瑾兄回来要好好陪着他,明白吗?”
“知道!”孙翊还是一脸天真无邪地笑着答应。
“母亲……”孙权躲进吴夫人温暖的怀抱里。吴夫人将他挟起来抱到腿上坐着,捋顺他的额发,“怎么了?”
“兄长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兄长了……呜呜……”话音未落便闷声哭了起来,或许是受了从隔了两条街的周府传来的悲戚声的感染,孙权只觉得满心压抑无处宣泄。
“马上了,好孩子,没事的。兄长很快就回来了,不哭。”吴夫人用指腹耐心地抹去孙权脸上斑驳的泪痕,轻拍着他的后背。孙翊则疑惑地盯着孙权,他不知道孙权为什么就哭了。
事实上,书信很慢。孙策收到信的时候,周府已经将族人下葬了,等孙策再赶回去,丧葬事宜皆尘埃落定,只剩零落的白幔在灵堂随风飘摇,偶有几人经过未染尘埃的灵堂时,不免又落下泪来。
经历这样一番浩劫,周家的局势全然被打乱了。现今周忠身为一族之长在京城身居要职,无暇顾及族中诸事,而周晖作为全族选定的未来族长,以往都是他在管理家族。周晖尸骨未寒,周家人心大乱,需要新起之秀稳定人心。
周异虽是长辈,但久未插手族中事宜,他也并未有此想法,百般推脱便退居幕后了。情急之中也是命中注定,以往在周晖的光芒之下向来不受重视的周瑜崭露头角,一跃成为全族的希望,被推到堂前成为万众瞩目之人。
周瑜虽年纪小,却并不妨碍,因为族中还有其他长辈,也是死去之人的父母,他们将周瑜视作自己的亲生儿女,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在众人的期盼下,周瑜只能进,不能停。
“兄长!兄长!”孙策终于回来了,孙权和孙翊欢欣雀跃地簇拥着他。孙策难忍悲痛,蹲下身来将弟弟们抱进怀里,埋首在他们肩膀上,眼泪再度涌出。
“兄长,你怎么哭了?”
“你们……你们知道周府发生什么事了吗?”孙策已经很努力地忍泪了,可眼泪依旧夺眶而出,他甚至不敢直接提周瑜的名字,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泣不成声的。
“母亲说有许多兄长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孙翊重复着吴夫人的话。
孙策摸摸孙翊的头,抹了把眼泪后转向孙权,“仲谋,你知道墓地在哪儿吗?”孙权垂下脑袋摇了摇头,“母亲怕吓到我们,就没让我们跟着去。不过府上许多下人都去帮忙了,他们应该知道。”
说着,孙权四处张望着,突然眼睛一亮,指着前面一个家仆,“他就去帮忙了,应该知道!”孙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确有一人,“好,我去祭拜他们,你们在家等我,我去去就回。”
在那家仆的指引下,孙策来到周家墓地,眼泪在下睫毛尖上摇摇欲坠,他不想让外人看见他哭,就寻了个理由驱使那人回府上去了,他想一个人静静待着,说些心里话。
墓碑一行行、一列列整齐排着,有十几处坟地上面覆盖的是松散的新土,还未干裂。孙策一步一顿地顺着墓碑之间的小路走着,此刻他多么希望墓碑上没有周瑜的名字。
孙策心惊胆战地一个一个地看过墓碑上的名字,第一个,不是;第二个,不是;第三个,不是……每次看到墓碑上的名字不是“周瑜”二字,他心中就会莫名松一口气,仿佛只要他没看见,周瑜就会活着似的。孙策自嘲般地苦笑着,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胆小如懦夫,做出自欺欺人的事情。
还剩最后三块新的墓碑的时候,孙策却是一步也走不下去了,直直跪了下去,伏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公瑾……呜呜……公瑾……”
“伯符兄——伯符兄——”
孙策眨巴眨巴眼睛,跪坐起来,盯着前方的石碑,离得太远,他看不清上面刻着的名字。随即他又无力地垂下了头,泪水将前襟打湿,他用掌根抵住额头,可悲地笑着:“公瑾,我大抵是太想你了,或许我是疯了,居然还能听到你呼唤我。”
“伯符兄——伯符兄——”声音愈发清晰,孙策又是疑惑又是难以置信地循着声音回头,定睛一看,那远处骑着白马向他奔来的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周瑜吗?他不信世间有鬼,所以那不会是周瑜的魂魄,只会是周瑜本人。
“公……公瑾?”孙策还没反应过来,周瑜已经跑到了他身后不远处,“伯符兄!”
“公瑾!公瑾!”孙策终于恢复了神志清明,竭尽全力拔地而起冲向周瑜,奈何身体过于激动,手脚反倒不听使唤,刚迈出没两步脚一软就要摔倒,周瑜及时上前将他抱在怀里, “伯符兄,伯符兄,我没事。”
周瑜听说孙策回来就赶到他家里,没成想还是慢了一步。要不是孙策的随行侍卫见了他都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周瑜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竟都以为自己也死了。自己当初随口撒的小谎竟闹出个大乌龙来。
“你还活着,公瑾,你还活着!”孙策死死抱着周瑜劫后余生般放声大哭,“我还以为你死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周瑜抚摸着他的后背,“伯符兄,我没事,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孙策不住地点着头,“嗯,对,你活得好好的。”
两人的脸颊紧紧贴在一起,孙策的泪水也蹭在了周瑜脸上。等哭够了,孙策才略微松了松手臂,两人之间拉开一点距离,孙策得以仔细去看周瑜的脸。他两手轻轻捧着周瑜的脸颊,委屈得喉咙直发颤:“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周瑜伸手将他额角散下来被也不知是泪是汗黏在鼻梁上的一缕头发拨到一边,胳膊圈着他的脖子安慰着:“我不会有事的,我们说好了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我怎么舍得抛弃你呢?”
孙策定定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忽然凑近轻轻地在他脸颊和额头细密地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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