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问渠在一片白光里走了很久，一声清脆的啾啾叫声唤起了他的注意，他没有恐惧也没有悲伤，向着叫声源头走去。
一只身高到他小腿的彩色小鸟正在尽头优雅矜持地看着他，它周身金光环绕，见他过来，人性化地朝他点点头。
江问渠脱口而出：“妈呀，我见到天鸟了。”
尊贵优雅的‘小鸟’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它狼狈地站直身体，有些愤怒道：“吾是凤凰，不是汝口中之天鸟。”
它的声音、行为都和像小孩子一样，语气却很老成，形成一种诡异的萌感。
江问渠震惊脸：“真的吗？你是凤凰！抱歉抱歉，天呐，我有生之年终于见到凤凰了！死也值了！”
凤鸣看清楚了江问渠表面冷静，实则脑回路清奇、时不时抽风的本质，祂一脸冷漠，不管不顾地开始走流程：“汝未死，吾名凤鸣，汝解吾自由之魂……”
“等一下，听不懂。”江问渠按了个暂停的手势，一脸诚恳地看着凤鸣，还嫌不够气祂，继续加了句话，“能说直白点吗？”
凤鸣终于体会到凡人说得心累是怎么样的了，于是连神秘、高贵、冷艳形象也不想保持了，祂恢复原本稚嫩的声音，无力道：“简而言之，你救了我，我要回报你，你可以说出你的一个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
江问渠还是很疑惑：“可我都不认识你，怎么可能救了你？”
凤鸣深深叹气：“你还记得买面具的老翁吗？那就是我的化身，这几十年来，我的信徒们陆续遭魔物同化，我也险些被魔物感染，于是三十年前，我设下预言，倘若有一位有缘人猜中了我的迷，届时我将摆脱控制，恢复自由之魂。”
江问渠：“可我确实没有帮你做什么啊？”
凤鸣用鸟喙梳理华美的羽毛，语焉不详：“你看见我，应下我的预言，就是帮了我，快说吧，你想要什么？”
“等等，我有一个疑问，你为什么要给来仪城的百姓延长寿命的机会？”
凤鸣的身形一顿，祂看着江问渠，目光悠远，好像在透过他回到了三百多年前的某一天。
良久后，祂长叹一声，说：“三百多年前，我在此处镇压魔王的残魂，有一天，我看到了陷入绝境的赵无间一行人，我给了他们一丝凤凰之力，他们因此得以存活，而后，他们发现了我的铜像……从此以后他们成为我的信徒，在此定居，为我焚香沐浴，祝词祷告，驱除污秽，我的神力也因他们而增强，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虔诚的信徒寻找到需要信仰的神明，一切刚刚好。”
“你知道作为凡人最幸运和最不幸的是什么吗？”
凤鸣没有继续说，而是忽然问向江问渠，江问渠楞了下，随后摇了摇头。
“幸运的是，找到了神的庇护，不幸的的是，这个庇护场所镇压着魔。”
说道此处，凤鸣因陷入回忆温柔怜悯的双目也变得锋利起来。
“之后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他们受魔物蛊惑心智，生了一场影响身心的病，赵无间向我祈祷，说，希望城民们能拥有修士的寿命和修为。”
“你同意了？”
凤鸣摇头：“不，我告诉他们，想要神明赐福，是需要付出代价，但是他们愿意付出代价。”
“那代价是什么？”江问渠凝眉问道。
“想要得到这些，就意味着从此以后你们将再无子嗣，如果某天，你的孩子出世，就说明你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你们还愿意吗？”
凤鸣回到了当年，祂低眉垂问，口衔凤尾花，赵无间匍匐在地，激动地说：“愿意，我们愿意，我将从此改为花姓，从此永远拥护着您——”
于是，来仪城大街小巷都开满了凤尾花，凤凰铜像在庙堂里沐浴焚香。
江问渠突然想起，在花府他也见过一个被人遗忘的铜像，它已经被灰尘和铁锈侵蚀很久了。
“之后发生的事，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凤鸣合目，眉间浮出一抹无法掩饰的哀伤。
或许也是代价，凤鸣在最热闹拥挤的集市等待有人能够解开那个预言，但是来仪城人来人往，无论猜过多少次灯谜，他们都无法看到最简单的答案。
江问渠没有了初见凤凰时的激动与喜悦，许久后，他打破沉默，问：
“那我向您许愿，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吗？”
“不需要。”
于是江问渠认真说道：“那我想要死去的同伴们复活，除了花无间。”
凤鸣梳理羽毛的动作一顿，动作惊诧地睁开凤目看他，“你不想要回你的世界吗？”
江问渠也诧异地看祂，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
凤鸣高冷仰头：“你的心声我能听到，你在里面念叨最多的是这件事，第二多的就是帮风听澜驱除心魔，只是奇怪，你两样都没选。”
江问渠表面不动声色，而暗地里疯狂蛐蛐凤鸣是个偷听狂，凤鸣听到后鸟脸一黑，但片刻后祂眼睛轱辘一转，想到了什么，狡黠一笑。
凤鸣‘热心’告诉他：“不止我能听到你的心声，和你亲密无间的那个修士也一直能听到你的心声哦。”
“什么？！”江问渠的表情惊恐万分，原地化作石像。
那我岂不是平时碎碎念什么的，也被风听澜听到了，天啊！我之前有没有说过他什么不好的话！
看着江问渠一脸抓狂，羞愤不已的样子，凤鸣觉得自己终于找回场子，满意地点点头。
“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但心魔入骨的救不了，好了，凡人，有缘也再也不见了。”
说完，凤鸣翅膀朝江问渠一挥，江问渠立刻打着旋往后坠去，寂静的空间里回荡着他的惨叫。
“不要啊，我重新许一次愿，愿望就是我要许一百次愿望啊啊啊！”
*
“啊啊啊，不要啊！”江问渠猛地坐起，四肢皆传来针扎般的细痛，他嘶的一声只能缓缓躺下，打量他现在身处何处。
眼前是一个陌生的竹屋，房间内陈设简朴，只有一张床，一桌一椅，窗户被人打开，从窗户向外看去，周围是一片幽静的竹林，江问渠扶着桌子，慢慢走向窗边，见除了自己的竹屋外，左右两侧还有几个竹屋，也都开着窗。
哗哗哗，溪流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侧耳倾听，却听见一道脚步声正朝他的方向过来。
“你终于醒了。”孤冷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江问渠回头发现，一名欺霜赛雪的劲装女子正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自己，“你应该躺下多休息。”
连关怀的语调都是透着薄薄的冰意，不是沈流霜还能是谁？
江问渠终于看到人了，急忙问道：“沈道友，风听澜他们怎么样了？”
沈流霜将药盘放下，示意他躺在床上休息，“不用担心，你们现在在药王谷，其他人都已经醒了，只是灵力受损严重，需要好好修补，在你昏睡时，他们也都来看过你，听到你醒了，估计一会儿就会过来。”
“二师兄走时特意交代过，要医治好你的外伤，这个每日两次涂在你的左眼、左手上即可。”
沈流霜说着，将一个药瓶递给他。
江问渠接过药瓶，满是疑惑，他依稀记得昏过去前，看到风听澜挡到众人身前，“听澜他没跟我们在一起吗？他的伤势更严重才对，况且他……”
况且风听澜被魔物夺舍，后一句话他没说出口。
沈流霜似是知道他后一句要说什么，她的视线越过窗户，静静凝视外面的竹林，把江问渠昏迷后的事情说了大概。
“所以听澜被押回青云宗，等待着掌门驱魔回来后再进行处置吗？”
江问渠语气平静，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等待风听澜的会是什么处置，他不敢去想。
沈流霜眉间难得存了几分忧愁，说道，“我们都不是很清楚，但是大师兄已经去向各位长老求情了，最坏的结果，应该不会要了二师兄的命，说不定会把二师兄关在寒冰室直到他驱除夺舍者、或者其他为止。”
江问渠听完更是心头一紧，其他，什么是其他？被彻底夺舍后，然后被宗门放弃斩杀吗？
他紧张扣手，坐立不安道：“难道就没有什么方法救风听澜吗？”
沈流霜摇头，“除非他自己能够保持本心，不被魔物彻底夺舍。”
江问渠颓然，“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吗？”
沈流霜不答，低眉沉思，半响后，她说：“其实，也有方法，因为是被魔物夺舍，所以说明二师兄有心魔，而心魔大多因执念而起，也许破开他的心魔，魔物也就没了夺舍的机会。”
江问渠急忙追问：“那怎么样才能破除心魔？”
沈流霜看了他一眼，随后说：“有三种方法，第一种方法，是进入识海，找到他隐藏在心底最深刻的记忆，解除他的心结即可。第二种方法，找到一个有净化魔力的道侣，可通过双修渐渐化解魔力。第三种方法，找到传说中的天乙灵木，它可将魔气完全净化。”
见江问渠陷入沉思，沈流霜：“眼下，第一种、第二种方法会更妥帖一些。”
江问渠眼睛一亮：“解除心结吗？我或许可以试试第一种方法。”
沈流霜见江问渠一副有把握的样子，委婉提醒他道：“寻常修士是不会让任何人进入识海的，一定会有所抗拒，毕竟，那里隐藏着自己最深最重要的记忆。”
是这样的……吗？江问渠难以置信的想。
他进入风听澜的识海就像回自己家一样，风听澜从来都没有抗拒过我啊。
于是，他更有信心了。
对沈流霜自信一笑：“接触心结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到时候麻烦沈道友你带我去见风听澜就行啦。”
见他那么胸有成竹的样子，沈流霜点头同意了。
两人刚商量完毕，一道车轱辘的声音由远及近，缓缓驶来。
“问渠，问渠你终于醒了！”
焕云推着一把木质轮椅靠近，上面坐着花照影，两人脸色都有些苍白，但好在精神都还不错，见江问渠醒了，焕云难掩喜悦。
江问渠看见花照影还活着，心里也很高兴，“焕云想，照影，你们没事太好了，其他人还好吗？”
一旁的焕云叹气没说话，花照影拍了拍她的手，神情很平静，回答道：
“都好，溯洄跟着他的师兄去来仪城打算将剩余魔物一网打尽，蓝毅、黄啬、方濂几人伤好后也跟着去了，清许说要等你醒来，但可能有急事处理，于是匆匆跟着他的师兄回去了，说你醒了，要第一时间跟他灵讯。”
说道李清许，江问渠几人的神情不由自主柔和了许多。
“好的，我会穿灵讯给他，那你的母亲和弟弟、还有管家他们呢？”
江问渠听了那么多名字，却没听到花照影提到她的家人，有些疑惑，花照影不是都复活了吗？难道其他人没复活？
焕云看了看花照影，欲言又止，最后道：“夫人还有管家已经被安葬了，少主虽然活了下来，但是灵脉尽碎，以后想修仙也难了。”
花照影听到这些话神情暗淡，但她的眼睛却一转不转地看着江问渠，她若有所思问道：
“江道友看到我还活着难道不惊讶吗？焕云告诉我，我死后，管家，我弟弟还有我父亲也都死了，江道友不是也知道吗？为何如此发问呢？”
江问渠挠挠头，尴尬一笑：“因为看到你还活着啊，我想说不定有奇迹出现，其他人也都复活了呢。”
内心暗道好险，差点就露馅了，实际上他不太想让花照影知道自己向凤鸣许愿，让他们复活这回事，没有什么必要。
花照影深深地看他一眼，呼吸轻缓：“确实有奇迹出现，奇迹降临在我和花无间身上，我们俩都侥幸还活着，有生之年，我们一定会报答奇迹。”
最后一句话，花照影是看着江问渠说的。
“那就让奇迹也发生到其他人身上吧。”江问渠打哈哈说道，然后转移话题。
几人聊了一会儿其他，见江问渠有些疲惫，就不再打扰他，纷纷离开了。
……
他们走后，房间渐渐沉寂下来。
江问渠没睡，握着药瓶怔怔出神。
风听澜被夺舍后，曾有过短暂清醒的瞬间，他把沉睡的江问渠唤醒，告诉他可通过阴阳决操控他的意识，后来江问渠成功操控风听澜后，发现识海中的风听澜已经不见了。
听到这瓶药就是风听澜给他留下的，他那处于崩溃边缘的心被及时拉了回来。
他将药瓶放于胸口，缓缓运起滞涩的灵力。
风听澜，等我。
……
秋月春风等闲度，打一句古诗。
答：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能使妖魔胆尽催，身如束帛气如雷。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是灰。
——打一玩物
谜底：爆竹
白雨跳珠乱入船（打一字）—— 谜底是“心”，雨滴如珠，船中入心。
如果听到警鸣，不愿从沉迷的梦中醒来，那么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只是虚设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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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逃出生天，又见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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