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问渠将眼前的杯子擦了又擦,放入茶盘,圆润锃亮的杯身清晰地照出江问渠的身影,在历经三次打扫卫生后,房间早已纤尘不染,地面光可鉴人。
无声叹了一口气,江问渠决定开始第四遍打扫房间,他还是不打算出去。
院子里,一人正垂眸、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古籍,对房间里轻微的动静充耳不闻。
洁白的梨花沾满了她的长发,有几片天真烂漫的小花顽皮地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掩盖住字迹。白衣女子终于抬眸,无声地注视着房间里那个忙忙碌碌但实则无所事事的身影,有时看到了什么,那双蓝紫色如同海洋般深邃的瞳孔中轻轻荡漾出浅浅的波纹。
江问渠拿着鸡毛掸子,挨个给橱窗里的小木雕扫除灰尘,激得伪装成小木雕的小孩们不住地打喷嚏。
但他们鼻子都强忍着,不好意思跟江问渠说。
“阿嚏,阿嚏……”澄明打了几个喷嚏后,实在忍不住之前的约定出声,悄声埋怨道:“师父,别捉弄我们了,实在无聊的话,就出去和外面的人聊天吧。”
江问渠有些惭愧地放下手,低声对小木雕们道歉:“不好意思啊,小朋友们,我看到你们身上有灰尘,就忍不住想打扫一下,忘记你们就是小木雕了。”
“为师不无聊,我们借住在别人的房子里,又没有钱财法宝给人家,只能通过劳动来报答这份恩情了。”后一句明显是对澄明说的。
澄明想,也是,就算借住在那座无人问津的古庙里,师父也是每日焚香以表敬意。
他又想起,师父本身不是一个热络的性子,让他跟院子里的人沟通,了解一下出去的机会估计是难为他了。不过就算不用打探消息,澄明还是很有信心江问渠能把他们全都平安带出万妖城的,至于交流信息什么的又不是师父的强项,师父想呆在他们身边就呆在他们身边吧。
澄明的思想几经转换,殊不知,江问渠没有他想得那么社恐,如果能获得出去的信息,他还是很乐意社交的,现在不愿意去交流,只能说明他不想去交流,毕竟他曾经在一个人的面前还是一个话唠呢。
哗啦啦--
江问渠打扫小木雕橱柜时,不小心撞了一下旁边的柜子,只听偌大的柜子里面哗啦啦倒了一片东西。
糟糕,江问渠暗想。
他连忙上前打开柜子,看里面是否有东西破损,却不期然看到同样是一堆被他撞得堆叠在一起的小木偶。
雕刻的是他熟悉得闭着眼都知道的模样,江问渠怔怔地看着它们,连身后靠近的声音都忘记防备了。
“怎么了?”
幽暗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江问渠慌乱地立刻将柜门一拍,柜门碰撞发出一声巨响。
两个人同时怔住了。
江问渠看着柜子,背对着那人,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最后只能闭了闭眼道:
“对不起,贵客,我不小心撞到柜子,没有看见里面有什么……”
“沐。”身后人平静吐露一字。
江问渠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只好问:“贵客,您这是何意?是责罚吗?”
“我叫沐,不是什么责罚,你碰到的只是我道侣模样的木雕而已,他不会惩罚任何人。”身后人依旧淡淡出声。
只是……道侣……而已?江问渠觉得自己的脑子要炸了,他什么时候是…道侣了?
也许是太震惊,江问渠忘了维持妖仆的妖设,忽地转过身忍不住发问:“敢问……木雕的主人知道他是您的道侣吗?”
江问渠一转身才发现,原来沐距离自己那么近,自己抬头就是他近在咫尺的蓝紫色眼眸,他甚至能嗅到沐身上传来的幽冷的梨花香、随着他的呼吸起伏而变得冷冷浅浅。
沐垂眸看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如翩然的蝴蝶翅膀,在面具下投射出一片暗影,连带着他的语气都带了几分晦暗。
“我和他在床前已对天立誓,日月星辰见证我们的诺言,神灵鬼怪撼守我们的真心,花木夕露恭贺我们的契合。我与他约定,次日晨出之际,向师父诉告海誓山盟之契,向所有人宣告,同道之途,携侣不弃。”
沐一步步朝江问渠逼近,目光牢牢地锁定他。
“可是他消失了,消失得彻彻底底,九幽四海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我想知道为何许下诺言后抛弃我,为何同意结契之后却不告而别?为何要散尽全部灵力给我?”
“我想知道他信里分明说好了不亏不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性命救了我,你能告诉我,他最后消失的那一刻想要和我说什么吗,十、一?”
江问渠被沐压迫的身影逼得一退再退,直至身体抵到墙面无路可退,沐还在朝他靠近,他只能转过头侧着脸无措道:“我……我不知道。”
“我想听你说。”
沐的双眸好似地狱里的幽冥之火,目光所到之处,让人隐匿的思想无从遁形。
江问渠闭眼,最后只能破罐子破摔道:“我不是……他!我又怎么知道他想什么!要找人原谅你去找本人啊!”
场面一时陷入沉寂。
良久后,沐后退几步,语气平静到近乎哀伤,说:“你说得对,他永远不会原谅我。”
江问渠只能怔怔地看着他里去的背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以沉默结束这场对话。
他们又恢复到一人在屋内,一人在屋外各自占据一片空间的情形。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殿里的灯火逐渐通明。
“你跟我出去一趟。”
沐把一个灵囊递给对江问渠,语气淡然吩咐道。
这是那场对话后,沐主动开口的第一句话,语气平静得好像上午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江问渠检查灵囊,发现所有的小孩木雕都在灵囊里,他有些疑惑:“他们也一起出去吗?他们不能在灵囊里久待的。”
沐转身,边走边说:“这么多张嘴,殿里面没有什么可以喂给他们的。”
又道:“灵囊可储存活物。”
江问渠摸着灵囊,沉默地跟上他。
来到热闹非凡的妖市,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目不暇接,各型各异的妖怪走在宽阔的街道买卖货品,跟人类集市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大多数妖怪以妖形显现,五颜六色的皮毛更加显得妖市热闹。
正想着没什么区别的江问渠,突然看到一个强壮的熊妖一把抢了瘦弱狼妖的货品,还将其暴揍了一顿,狼妖一声不吭,等熊妖走后抹了把伤口,抢过隔壁比他弱的妖怪的货品继续摆摊。
所有妖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江问渠本来上前想帮帮助狼妖的手也收了回来。
好吧,跟人类集市有一点不同,人类至少不会明抢。
素白的手伸到江问渠面前,江问渠脚步一顿,看着那人手中的灵袋,又抬头看看他。
沐冷淡道:“去买本书,什么都可。”
江问渠拿着灵袋老老实实地去给他买书。
想不到妖怪也有书店,江问渠站在这庞大豪华无比的木质书店前有些懵,不过那人已经说了随便什么书,他就随便捡了几本书带回去。
还没出书店,他就听道几个小妖的窃窃私语。
“哎,你听说没,今天刚筑起的结界不知道被什么妖打破了一个窟窿,很多大妖都去修补了。”
“我也看到了,今天真是热闹,听说鸣翠殿的宝贝被盗了,现在还查不到是人是妖盗的,千羽大人筑起的结界也是为了防止透盗者跑出去,现在结界漏了一个窟窿,估计要找回宝贝也难喽。”
“听千羽大人发了好大的脾气,但是再发脾气有什么用?能打破她的结界,说明偷盗者实力必然不可能低于她。”
江问渠听了几句,抬头,果然看见西南方向有一群妖怪把守,他思忖片刻,也只能是往回走。
现在事态升级,他这时出去跟个眼中钉没什么区别。
回到原处,江问渠茫然地四处望去,沐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他还以为沐会等着他回来。
茫然地绕了几圈,忽然感到有一处非常细微、异样的波动 ,江问渠想了想,往那个方向走去。
万妖城的建筑普遍高大,就连一处小巷都堪比人类的高楼,江问渠看着眼前这个不起眼三寸大小的洞口,疑惑了一会儿,没有看沐的身影转身就走了。
奇怪,他怎么在这里感受到沐的气息。
江问渠出去沿街找了一会儿,果然在一处酒楼上看到了沐的身影,只见他正抬头望月闲闲地饮着酒,侧脸有种说不出来的孤寂。
沐独自对月举杯饮着烈酒,平静地想:或许,那人已经出去了吧,他就像一只飞鸟一样,当你以为自己用爱能驯服它,让它永远留在你身边,却发现被爱驯服的只有自己,鸟儿向来渴望自由,不会为谁停留。
然后,他就听到笃笃笃地一阵上楼声,他的手臂被人猛地一拉,杯子里的酒不小心洒在衣服上,将雪白的衣裳浸染成红色,沐无瑕顾及,他只能看着眼前的飞鸟嘴巴一张一合,很生气地朝自己抱怨。
“我说,你为什么不等我?给你买书回去结果你人没了,我在底下找你半天,却发现你自己在这舒舒服服地喝酒,有你这样的吗?”
他终于见到飞鸟真实的性格。
江问渠见沐不搭话,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妖从该对主人说得话,赶紧转换语调。
“大人,小妖在下面苦苦寻了您好久呢?您去哪怎么不告诉小妖一声呢?要不然买回来的书就来不及让您看了啊。”
沐没有理会江问渠即使放低姿态也含着阴阳怪气的问候,晦暗的双眸直直地盯着他问:“你一直没有离去吗?一直在找我吗?”
江问渠不明所以,将装有灵石的灵袋还给他,“是啊,您的灵石还在我这。”
沐捏住灵袋,沉默不语。
半响后,他动作迟缓地取出几枚灵石递给他,语气似是无奈有似是嘲讽,“再去帮我买几本书。”
见江问渠有些不满地看着自己,沐缓缓道:“正好你们去吃些东西,我就在这里等你。”
在江问渠转身要走时,一道声音若有若无地从后面传来:“听说,妖城上方的结界被打破,大部分的妖怪都去追踪偷盗者,妖城里无人注意的角落或许会被妖卫遗忘吧。”
江问渠回头看了沐一眼,没说什么,走了。
沐举起一杯酒,澄清的酒液倒影着他古井无波的眼睛,仿佛暂停了动作,他的身影许久未动。
然而江问渠又回来了。
沐:“…………”
江问渠丢下几本书,看着他,“这下可以了吧。”
沐:“……”
江问渠疑惑,他怎么不说话?不是他让随便选的吗?
沐声音低哑:“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江问渠:“我知道。”
“你真的明白吗?”
“我真的明白。”
“如果你明白,那为什么还回来?”
沐的声音平静,眼神却如波涛汹涌的怒海一样起伏不定。
江问渠想:他终于见到他不同的一面。
他没有直接回答,说:“我走了,你会有麻烦。”
沐深深地看他,冷声道:“那又如何?”
江问渠看着对方蜿蜒而下的血肉,把他一身白衣染红,才走了一会儿,沐俨然成了一个血人,更可怕的是,血肉剥落的情况依旧没有停止,像是要把他全身剥落干净只剩下一个骷髅为止。
江问渠为他注入灵力,然而并没有效果,竟然连天乙灵木都无法治愈他吗?他到底是受了什么伤?
“不用。”沐像是对这样的情形司空见惯,把他的灵力悉数返还。
想必他来这里就是为了疗养如此严重的伤,如果他走了,沐一定会被妖王怀疑,那他疗伤的机会也就没有了,看这伤的严重程度,江问渠无法让他活生生被折磨。
江问渠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容置喙:“我陪你回去,之后再想办法。”
沐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淡然道:“不必管我。”
“跟我走。”
江问渠施了一个结界,隔绝沐和人接触,拉着他的衣袖往楼下走,本以为沐会反抗,结果倒是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
在楼梯口转角时,江问渠不小心和一个人相撞,两人无意间对上视线,江问渠感到背后汗毛炸起,空中气流一荡,沐的剑挡住了划破江问渠的利爪。
江问渠在那人身上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竹香,下一瞬,三人皆在原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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