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灌木长得郁郁葱葱,被花匠剪得整齐,那些晚山茶的花期似乎实在是太长,林关正仔细一看才发觉原来是已经换了新的一批,细碎白亮的月光洒落半个中庭,落在那些橙花和鹤望兰上面甚是相衬,前几天的茉莉早就被花匠撤了下去,林关正不喜欢茉莉,大概是邓明秋吩咐过了,否则那些花开得正好,就这么断然换掉实在可惜。台北的气候唯一的好处就是花花草草颇容易养活,温暖又多雨,完全不用养花人多费心思。
邓明秋竟是比林关正先到,正站在二楼的露台上吸烟,虽有月色,而天幕却未全黑,露台上只开了栏边的小灯。夜风吹得烟灰四散在地上,“回来了?”邓明秋转过身,“走吧,去厨房看看费先生和叶姐今天准备了什么。”林关正见他神色如常一般挂着笑意,几天未见也不曾有什么变化,林关正怔怔地看着他:“明秋——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当然有,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质问我。”邓明秋眼里闪过狡黠的笑意:“我要讲个条件,拷问我可没有那么容易,你要先吃完晚餐我才会说。”林关正点点头,头一次在邓明秋面前显出了局促,不知道如何开口。
邓明秋似是看出林关正有心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只是我们再不下楼,晚餐可就要冷掉了。”
晚餐是黑果鸡、捞鱼生,还有传统的新加坡水稞和叻沙,厨房那位新加坡大厨还准备了拉茶,邓明秋坐在林关正对面:“新加坡的传统菜式和马来西亚很像,我有一半的马来西亚血统,对新加坡的传统菜式也算了解。”
邓明秋是个懂享受的人,他的厨房几乎能做半个世界的菜式和茶点,林关正却不是个挑剔的人,跟邓明秋在一起生活久了,也渐渐习惯了邓明秋的喜好,他喜欢偏甜腻和辛辣的口味。
林关正对付着面前的叻沙,邓明秋递过来几片鱼生:“知道你喜欢客家鱼生,试试新加坡的做法。”鱼生少了新加坡菜一贯的辛辣,邓明秋微笑着:“你可要记得谢我,我吩咐过厨房,做得合了你一贯寡淡的口味。”
林关正对他感激地笑了笑,“就连拉茶都没有放糖,”
“吃不惯也不知道吩咐厨房,只放在心里,下次千万记得,想吃什么就告诉叶姐。”林关正破例喝下了小半杯,放下茶杯,邓明秋道:“想问什么就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林关正咬了咬嘴唇:“明秋,我母亲的事,你…知道吗?”
“我见过林太太,”邓明秋看着林关正的眼睛,拇指放在椅子扶手的内侧,其他手指缓慢地敲击着扶手,”那时候你应该年纪尚小——林太太的父亲曾任台湾议长,因为心脏病逝世,林太太不久之后也去世了。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那位马来西亚的政要陈家明先生…你是不是也认识?”林关正竭力控制着心里翻涌的某种强烈的情绪,他原本是不愿意这样突兀地问出口的。
“关正,你一定是怀疑是我害得宋先生突发心脏病,也是我用手段逼迫他引咎辞职——这些传言在外界可一点也不稀奇,台北这样说的人不在少数,不过,传言里这位政要我倒确实是认识,哦,他去年在槟城病逝了,他的次子如今在马来西亚总理政府做事,长子似乎是参了军,怎么,你也信了那些传言?”邓明秋神色并未见半分紧张:“与纪少功交好的人不止宋先生一个,我如果睚眦必报,恐怕光是统计人数,我就要累个半死。”
林关正忽然略有放松,他到现在还并未明白梁美仪的真正用意,所以他并不打算相信那份报告,他无条件相信邓明秋,利益婚姻里原本就没有什么信任的基础,如今那位政要已经去世,那段往事也没了对证,林关正心里的慌张稍有缓和,“有人曾经向我提起过,我也并未当真,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重提也只会徒增伤感罢了。”
“我还以为你要问我这几天去了哪里,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邓明秋语调低沉。“罢了,不打招呼也是我有错在先,我与稻原先生有一些公务往来,私下里也常有小聚,这几天是临时去了冲绳,参加稻原先生的聚会。”
邓明秋停下手上的动作,站起身来:“我回书房去了,关正,早点休息。”林关正尚没有回过神来,邓明秋径自上楼去了。
林关正的胳膊碰翻了盘子,一声脆响才拉回他的神智,方才那一瞬间邓明秋的神色忽然显出疲惫,好像整个人苍老了几分,邓明秋眼里是深重的落寞和隐痛,只不过转瞬即逝,林关正险些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似乎车祸以后,林关正的记忆力就有所下降,母亲的遗物不多,无非是几件首饰和为数不多的股权,林关正在柜子里翻了翻,才记起来那些东西大约是被他忘在了林家,他与母亲的感情并不算深厚,甚至对母亲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他的遗憾和痛惜不过是来自记忆深处对童年的一种眷恋,也是人之常情,林关正想。
他起身关了卧室的窗户,中庭里沿着车道的一排路灯在夜里寂寞地亮着,四周都是静悄悄的,从这里看出去,似乎距离台北中心的灯火繁华并不算远,可是那一排灯火寂寥,却又好像隔开了两个世界。
“关正,你骑慢点,当心摔跤。”女人穿着裙子走在后面,迎面驶过来一辆轿车,司机在林关正跟前及时地刹住车,有人走下来:“来我看看,伤到没有?”女人也追上来,眼里满是疼惜:“吓坏了吧?”厨房里烤饼干的香气散出来,林关正循着香气往前跑,进了门眼前却是林定波残破的尸体,早已面目全非了。
林关正被吓得大叫出声,“关正,关正,醒醒,怎么了?”林关正睁开眼睛,邓明秋站在床边,林关正的电脑被放在了床头柜上,“又做噩梦了吗?”林关正已经是冷汗涔涔,他在床上处理邮件又不知不觉睡过去,他对邓明秋点点头,“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做噩梦了,是不是最近累了?”
林关正瞥见邓明秋脚踝一处正渗着血,“受伤了吗?”
“刚才在浴室里听见你喊了一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一着急滑了一跤,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给我看看”,林关正不依,蹲下身去看:“幸好是一点擦伤,痛不痛?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楼下拿药箱来。”邓明秋还想拒绝,林关正已经走出去了。
“我受过不少伤,原来在美国街头巷尾出没,偶尔打架或者光是躲躲藏藏,就难免受点小伤,母亲去世早,从来没有人管过我。”
“现在想管的人早就排成队了,还有个周医生专门来管。”林关正笑笑,手下不停,“这样痛不痛?有没有扭伤?”
“不痛,没有”,邓明秋看着林关正的侧脸,“有你在,我直接辞退了周医生好了,他已经好久没有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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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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