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玟不说话了，虽然从现在的局势看来，他已经是完全地受制于人，但十二个时辰，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就比如，在小半个时辰前，自己本是那个居高临下审视着对方的人，不过这么一会儿的时间，猎物和猎人的位置就已经置换了。
王子玟自嘲地嗤笑一声，慢慢站起来，道：“那不知恒弟，要我如何配合呢？”
……
王府门外，江眠独自一人站着。
原本小厮想同他一块儿来，但江眠嫌他麻烦，一会儿要是动起手来，还得顾着这个拖油瓶，于是无视小厮那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直接踩着屋檐翻身上房，消失在了夜色中。
前去通传的门房在得到王子玟的指示后，迅速打开了大门，恭恭敬敬地将江眠迎了进去。
江眠是第一次来王府，原本他想，若是王府怀疑他的身份不让进，他就直接翻进去，撞上巡逻的侍卫也不怕，迷晕了就是。
结果没想到，进来的还挺顺利，如此，倒是省了他不少事儿。
江眠大摇大摆地跟在门房后面，肆无忌惮地左顾右盼，打量着四周的地形，可惜大晚上的，只能看清点着灯笼的几处回廊，再远些的建筑便只能得见模糊的轮廓。
江眠索性也懒得费眼睛了，直接冲门房道：“我要见你们少爷，他在哪儿？”
门房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闻言略偏过头，回应道：“江公子别急，您先随我去前厅，喝口热茶歇一歇，少爷一会儿就到。”
“哦。”江眠心说，那就是不在前厅的意思了呗。
没过一会儿就到了前厅，门房停下脚步，侧过身站到路边，低着头道：“江公子，请。”
话音落下，回应他的只有月色下微凉的晚风。
门房抬起头，茫然四顾，喃喃道：“人呢……”
……
王府。
从书房出来的回廊上，王子玟同“洛之恒”并肩而行，廊下的灯笼将前路照得分明。
两人出暗室前已经整理过衣冠，丝毫看不出争斗的痕迹，还是那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王子玟的腰带上虽然染了血，但腰带本身是黑色的，血迹并不明显，再说大晚上的，也没人能看得那么仔细。
这地方常被王淳用作处理公务、会见同僚，除非定期的打扫，是禁止下人随意靠近的，守院的侍卫又被前去点灯仪式的王淳带走了大半，留下来的几个又都被恒王府的暗卫处理了。
对李烨来说，这是难得的，可以不用提防王府中其他人的时间。
在即将穿过回廊，进入前面的花园之前，他把手搭上王子玟的肩膀，凑近了道：“王兄，我今日呢，时间比较紧，就不用你带我欣赏贵府的好景致了，咱们就直接往存放试卷的地方去罢，你看如何？”
说罢他还笑了笑，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就像是兄弟之间的寻常谈笑一般。
王子玟感受着肩后隔着衣物透过来的锋利触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咽，顶着随时会被捅穿的威胁，强颜欢笑道：“呵呵，正事要紧，只是可惜了，再过些日子，院子里那几丛极品菊花，怕是要谢了。”
李烨稳稳地握着袖中的匕首，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道：“不可惜，这一种花败了，别的花才能开起来，不是么。”
王子玟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咬牙道：“说的也是……”
嘴上威胁着，但其实李烨并不怕王子玟耍花样，暗卫已经跟着管家找了过去，即便王子玟真那么不怕死地跟他玩心眼，也不会影响道最终的结果。
现在最重要的是……李烨抬头看了看天，以白夜的速度，若是顺利的话，追远这会儿应该早已同祖戎将军见了面，援军就快到了。
而到时候，王府内除了恒王府的人，统统都会变成抓捕的对象，尤其是半夜来访又说不清楚缘由的外人，更是会被扣押起来。
李烨同祖戎的交情也就是儿时曾经他传授过武艺，两人相处的时间统共也就三月，而且在李烨的记忆中，那三个月的时间并不是那么地愉快。
祖戎会帮他，但也仅仅是出于保护皇子的责任，他效忠的始终只会是皇帝一人，不然他身披赫赫战功，在军中又有威望，皇帝怎么可能放任他手握重兵，在两江过安然无恙的日子。
十六年前，安阳侯江明城在府中暴毙而亡，相信朝堂上下，曾经历过此事的，无人敢忘。
祖戎不是一个可以拉拢的对象，也不会为了他一个皇子，去触犯皇帝的底线。
既然不是自己人，那李烨绝不可能让江眠暴露在他眼下。
所以在祖戎带人抵达这里之前，必须将江眠送出王府！
李烨一心二用，一边警惕着身边王子玟的动作，一边琢磨着该如何把江眠送出去，他已经差暗卫去找人了，宅院的构造再复杂，明面上用来会客的地方多半也就在前厅，不会太偏僻。
而另一边，王子玟也有着自己的算盘，他是个惜命的人，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所以他会配合“洛之恒”的一切要求，但这并不代表他已经束手就擒了。
夜色渐浓，点灯仪式也该结束了，他父亲王淳再过不久就会回府，到那时，区区一个“洛之恒”，再加上几个暗卫，还不是手到擒来。
至于自己服下的毒药，即便是“洛之恒”骨头够硬，始终不肯交出解药，那也无妨，别忘了，还有金陵药庄呢，十二个时辰，王子玟相信足够他们配出解药了。
王子玟心中胜券在握，但面上依旧摆出一副隐忍的模样，好让“洛之恒”以为他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
前厅。
门房发现人不见了，有些慌乱，提着灯笼往四周找去，嘴上还唤着：“江公子！”
刚刚才摸过来的暗卫藏身在假山后，小心地往里藏了藏，躲过晃到这边来的光线，在门房提着灯笼往假山这边找来的时候，从另一个方向绕出去，从背后一掌劈晕了门房，然后抓住将要落地的灯笼，迅速将里面的蜡烛熄了，又将晕倒在地的门房拖到假山后藏好。
做完这一切，暗卫没有再多做停留，而是立即回身往李烨所在的方向赶去，他得快点把这个消息带回去。
江公子不见了。
……
李烨跟着王子玟来到了一处看上去有些冷清的院子，不等他开口问，王子玟便道：“这是我父亲一个小妾的住的院子，后来这个小妾上吊自杀了，没人再敢住这儿，就一直空置了下来，只有下人会定期过来打扫。”
李烨看了他一眼，很意外王子玟居然会主动配合到这种程度，明明可以不用解释地这么详细的。
他压下眼中的一丝诧异，淡淡地问道：“真的是自杀么？”
王子玟嗤笑一声，道：“谁知道呢，你要的东西在里面，就在卧室的床头柜里。”
院子里传出两声蛐蛐的叫声，这是恒王府暗卫之间传信的手段。
王子玟的确没有耍心眼，这就是他让管家去查看的地方，李烨的暗卫跟着管家，也找到了这个地方。
推开门，久无人住的院中没有点灯，月色下，茂盛的野草恣意生长着，王府下人的打理看来仅限于清理出一条可供行走的道路，对于院中植被的观赏性是丝毫也不在意，任由它们尽情发挥，凹出几近狰狞的姿态。
院门打开又合上，将外界隔绝。
先到一步的暗卫从暗处现身，拎着一个扭动的人形扔到了院子中间，仔细一看，是被绑住手脚封了嘴巴的老管家。
另一个暗卫走到李烨身边，双手捧过来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放着的赫然是一叠试卷，李烨翻看了几下，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真正的试卷。
亲眼所见，李烨依然觉得惊讶，王淳的胆子究竟是有多大，竟然能做出这种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的事情。
翻看完之后，李烨收回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在哪儿找到的？”
暗卫麻利地将试卷收好，回道：“卧室，床头柜里。”
李烨点点头，他还没说话，旁边的王子玟倒是先开了口：“呵呵，原来你早就找到了试卷，真是好本事啊。”
李烨看向他，王子玟接着问道：“如果我之前骗了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成一具尸体了？”
李烨皱了皱眉，王子玟那满脸兴味地打量着他的样子，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不像是一个被威胁的人质应该有的反应。
但他很快松开了眉头，浅笑着说道：“可你没有啊，我们刚才的合作很愉快，不是么？”
王子玟也笑，他答非所问道：“你不是丞相的人，对吧。”
李烨挑了下眉，不明白为什么王子玟会在这时候再度提起这个话题，他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不是丞相的人。”
王子玟这次用了肯定的语气，试卷顶多只能给他父亲王淳定罪，丞相有的是办法置身事外，如果“洛之恒”是丞相的人，那么他的首要任务，不该是拿到试卷，而是……
王子玟止住自己发散的思绪，将注意力拉回到当下的环境当中。
在看到管家被五花大绑地扔出来的时候，他就意识到“洛之恒”先前所说的，什么还有别的同党也在执行同样的任务，八成也是诈他的，为的就是让他亲手把藏试卷的地方给暴露出来。
平心而论，“洛之恒”的这一番布置，实在是很漂亮，如此一个人，若非立场对立，王子玟是很欣赏的。
如果“洛之恒”能够站到自己这一边……
这个想法一冒了头，就在王子玟的脑子里迅速生根发芽了起来。
身高体型相似的人太多了，他不信满金陵就找不出第二个能够伪装成恒王的人，但有“洛之恒”这等能力的人，可不是好碰上的。
而且，如果“洛之恒”是自己这一边的人，那他岂不是就可以……
思及此处，王子玟盯着“洛之恒”的眼神愈发幽深，他道：“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在为谁办事，但我保证，我能给你的一定更多。”
李烨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种境况下，王子玟居然还能生出挖墙脚的心思，这剑走偏锋的操作，让他不得不修正一下对王公子的评价。
有点脑子，但不多。
王子玟可猜不透李烨的心思，见他不说话，脸上还挂起了一丝惊讶的神色，权当他是已经动摇了，当即便欺身上前想要乘热打铁。
这一动作，暗卫立马警惕了起来，眼见着就要拔刀砍人，李烨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让他们稍安勿躁。
李烨没有后退，任凭王子玟单方面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也有些好奇，这人接下来究竟会说些什么，于是他接过话，道：“是么，那敢问王兄，能给我些什么呢？”
王子玟盯着这双浮着浅笑与探究的眼睛，用自认蛊惑人心的语调，低语道：“你跟着现在的主子干，再怎么努力，也终究是个下人，而你跟了我……我可以让你当主子……”
李烨看着面前贴近的一张脸，问道：“什么意思？”
李烨的语气依旧平淡，周围的暗卫却有些按耐不住了，虽然他们殿下已经示意，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但是这贴的也太近了。
离得最近的两个暗卫，手已经放在了匕首上。
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王公子，还丝毫没有意识到即将来临的危机，自顾自地更往前靠近了些，喃喃道：“意思就是……”
眼见两人之间的距离即将归零，一旁的暗卫刷地拔出匕首，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有东西比暗卫的刀更快，“啪”就拍在了王公子的后脑勺上。
前一秒还在单方面深情对视的王公子，下一秒就白眼一翻，面条一样软倒了下去，李烨往旁边一闪，任由人面朝下拍在了地上，身后还掉落着已经四分五裂的瓦片——看来这就是刚才袭击王公子的凶器。
而凶手，也相当的一目了然。
江眠蹲在院墙上，一袭白衣在夜色中分外惹眼，他还维持扔瓦片的动作，一张小脸阴沉地能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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