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夫人和母亲原本姓孙。月尽欢听了,心里暗笑:自己一开始知道母亲姓公孙的时候,还觉得是不是从哪家王公贵族跑出来的——原来只是给自己的本姓加了个字,倒是唬人得很。
外祖是出生在京城的读书人,靠着自己的文采本事,经历了科考、磨砺、一步一步爬了上去,最后官居五品,是个言官。
虽然不是什么王侯贵胄,也不算声名威赫,但是终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
“父亲原先是白身,没什么家世。母亲则是从他微末之时一起走过来的。夫妻二人一起对付着日子中的琐碎。”知府夫人想起了美好的过往,笑了起来:“先是有了我,起名孙蔓。七年后又有了我的妹妹、你的母亲,孙芷。”
知府夫人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显得有些琐碎:“我出生的时候父亲还是白身,为官几年之后才有了妹妹。伴随着父亲为官,我们姐妹便不再像是我小时候那般自由——毕竟是官家小姐了。”
知府夫人嘲讽的一笑:“哪怕当时父亲的官位并不高,我们要注意的东西却不会少:女德,女儿家的手艺,仪态,诸如此类,零零总总。”
“但怎么说呢,该说造化弄人吗?我虽然在乡野间长大,妹妹则是在父亲已然为官的时候才出生,但反倒是我更加适应所谓的大家闺秀的生活。”知府夫人摸了摸月尽欢的脸,也不知道从她的脸上看到了谁:“倒也不是说你母亲就比我差了,只是她那时还小不明白这些规矩条框的意义——但是我虚长几岁,我是明白的,我太明白了。”
放下了手,知府夫人自嘲地撇了撇嘴:“不,你母亲那么聪明不会不懂,大抵是不愿意服从吧。”
随后就是一长串姐妹二人儿时的故事,大多都是月尽欢母亲稍显离经叛道的行为开头,又以姨妈规劝母亲或者是为母亲求情结尾。
月尽欢听着倒还挺有趣的,自己的母亲看着文文弱弱的,怎么上山下河,爬树进林,无所谓不能?
“你母亲原本就是那样子,一直自由自在的,不顾忌别人的眼光,哪怕父亲斥责她也坚决不改。”知府夫人无奈道:“直到她十二岁那年,我们的母亲离世。临终前叮嘱她稳重一些,未来才能成为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你母亲沉默一阵,但还是答应了。”知府夫人长叹一口气:“从此她确实不再调皮玩闹,行事也成是大家闺秀的样子。所以我说她明白,也都会,只是不愿。”
“但终究不是她心甘情愿的,所以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就算有也只是那种为了仪态保持的微笑。”知府夫人说:“我和父亲一开始只以为是因为母亲过世对她的打击过大,在宽慰之余也只能希望她能早日自己想明白。”
“但是世道无常……家中生变,直到和她分离,我也没能再见到她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了。”
月尽欢提起了精神,她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故能够让母亲和姨妈走上两条不一样的道路。
外祖是个言官,一个正直的言官。
言官的职责是劝谏皇上,一个正直的人确实是言官的不二人选。如果皇上是个虚怀若谷之人,被人劝谏也能耐心倾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国家强盛几乎是必然——但是外祖没那么幸运,他遇上的是晚年的君德帝。
“尽欢,我不知道你对史实是否有了解。”知府夫人苦笑着说:“暂且当做你不知道吧:君德帝是前朝的倒数第三任君主,一生之中功过各半,难以评说。”
“论功,君德帝平定江湖之乱,阻击北蛮入侵,压制江南漕帮。”知府夫人顿了顿,接着说:“论过则多是他的行事风格——他是个枭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犀利有余而仁慈不足;尤其是晚年时他变得昏庸,开始追求长生不老,追求一切随心,听不进异议。”
“也是奇怪,不论多么英明的君主,晚年都会变得昏庸糊涂……或许是人年老后都会被对死亡的恐惧冲昏头脑吧。”
“那一年,君德帝从古书中看到了长生不老药。大喜之下,他下令让京城姜家尝试炼制,但是姜家是医者,擅长的是岐黄之术,而丹术则是大相径庭的东西。要知道欺君之罪,不是小小的姜家可以背负的,他们知道自己不可能成功炼出所谓的长生不老药,便向君德帝上书解释,君德帝震怒,只以为姜家是违逆自己的一员,要抄姜家满门。”
“父亲得知之后,犹豫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决定上书劝谏。”知府夫人苦笑:“于公,言官有着劝谏君上的职责,更何况君德帝的行为实在是大为不妥——若是真的有人能够长生不老,那为何外界从未有人得见,可见其荒谬;于私,母亲病重之时也是姜家出手,为母亲延了三年时光,父亲不能坐看君德帝对姜家下手。”
“尽管父亲上书之时极尽委婉之能事,更是只谈史事为例,字字不谈本朝,但是君德帝仍然被触怒了。最后降下惩戒,家产被抄没,父亲被投入大狱,至死我们也不得见。”
“至于我们姐妹二人,虽未和父亲一样一起收归大牢,但是作为家产的两个弱女子,我们的日子也很难熬。更何况这世世事炎凉,父亲官位在身时来往迎合之人多不胜数,出事之后却……树倒猢狲散。”
知府夫人吐出一口浊气,明明已经时隔多年,但现在想起来她依然是忿忿不平:“欠钱者不还,承恩者不见——有时候我倒是庆幸,还好家产也被抄没,不然恐怕我们姐妹只怕更是落不了好了。”
“后来呢?”月尽欢听着心中也是郁闷不已,忍不住想知道后面的事情。
“姜家虽然感念我们家的帮助,但是他们自身难保,又有孙家的下场作为先例,最后不得已为了保全家族,答应为皇帝炼制长生不老药。”知府夫人闭上了眼:“也是他们,得知了我们孙家的下场之后,暗中出手将我和你母亲送去肃州,那里远离朝野,或许我们在那里还能好好过完一辈子。”
“一路到了肃州,我们却遭遇了水贼。”知府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混乱之中你母亲掉入了水中,我当时年少,吓得愣住,反应过来再伸手的时候却什么都没能抓住,只能看着你母亲被江流卷走。”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天你母亲穿着一身掉色了的红衣,在水面上沉浮,但我不会水,只能哭着看她被冲走。”
“我和姜家负责送我们的人九死一生,从水贼手里逃了出去,后来我一直在试图寻找你母亲,和你姨夫结为夫妻之后更是借助着他家中的势力沿着当年的大江打听,一无所获。”
“这就是,我和你母亲的过去了。”知府夫人叹息道:“你母亲她……后来过得怎么样?”
“母亲过得应当是不错的。”月尽欢安慰道:“师傅当年和母亲以及数位好友结伴四处游侠,快意恩仇,仗剑天涯,虽然不像你们早年间那样吃喝不愁,但是胜在潇洒自在。我父亲也十分关爱母亲,向来是事事把母亲放在心上。我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一天看不见母亲的笑脸,她应当是度过了一段幸福的人生。”
知府夫人没有说话,沉默着,最后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这样吗。”
“那就好。”知府夫人盯着一丛花出神,没再说话。
月尽欢也没有说话,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等待燕归尘回来。
不多时,庭院里响起了脚步声,月尽欢和知府夫人都被从思绪中惊醒。两人都以为是燕归尘和列山河回来了,但脚步声靠近才发现是列云山。
列云天走进了凉亭,满脸疲色:“娘和月姑娘都在呢……诶,我爹呢?”
“我师父在给列知府治疗。”月尽欢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你忙完了”
这是自己的家,故而列云天毫不客气,嗯了一声直接一屁股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伸手从桌上摸了个葡萄塞进嘴里,酸的他眼睛都眯了起来:“嘶——谁买的葡萄,这么酸。”
知府夫人在他脑门上戳了一指头:“有的吃你就闭嘴吧。”
虽然酸,但是提神醒脑,而且酸葡萄让人满嘴生津,正适合疲累口渴的列云山。于是列云天砸吧砸吧嘴又摸了一颗:“爹派人出去通知丁阁主他们了吗?”
“应该吧,我看他之前指派了温阳出去,应当不多时就回来了?”知府夫人给三人各倒了杯茶一一递过去。
“那就好。”列云天接过茶说了声谢,然后滋溜一声一饮而尽。
月尽欢百无聊赖,突然看到远处人影一晃,赫然是燕归尘自己走了回来。
“您怎么自己回来了?”月尽欢不解:“列知府呢?”
“他出了不少汗,说要换身衣服。”燕归尘进了亭子也懒得坐下,直接靠在了支撑亭顶的柱子上:“别担心,本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我也只是给他调理一下罢了。”
后半句却是对着一边欲言又止的知府夫人说的。
知府夫人还想再问,小厮小跑着进了亭子:“少爷,侠义阁的人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列云天站起身子打了个哈欠:“你带着他们去父亲的书房先上座,我们稍后就到——记得摆上六张椅子。”
小厮点点头,又一溜烟跑了。
“六把?”知府夫人皱眉:“臭小子,把自己亲娘排除在外?”
“涉及公事,您知道太多不好——您一会儿看到爹记得让他过去。”列云天对着月尽欢招招手:“两位跟我来,我们听听月姑娘今天有什么要和我们说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