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冷静冷静。”知府叹了口气，虽然历练了几年，但自己这个儿子还是太年轻了，依然受不了这些生离死别人世无常——梧城太平静，平日里连偷窃抢劫出现的都少，偶尔有些人命官司大多也是意外，甚少有人心阴暗，恐怕也是因此，纵然列云天已经当了数年捕头，这些事情见得依然不多。
也是奇怪，这么个清净平和的地方，怎么会出现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呢。列山河眼神一冷，恐怕有人在背后捣鬼吧。
列云天抱住脑袋，没有再说话。
知府拍了拍列云天的后背：“吾儿，这惨剧并非因你而起，你的处置已经做的很好，更是尽了全力做了自己该做的，不要再自责了。”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给文家一个公道。至于君正……哪怕你现在再自责再担心，已经去了的人也不能再回来，他也接受这个现实，自己从悲愁之中爬出来。”知府安慰道：“不要再多想了，好好歇歇吧。”
“不了，父亲。”列云天抬起了头，眼中有些晦暗不明的火苗：“原本我也是想着休息一下菜回来，打算明日再去查案的，但是方才细细一想，蹊跷太多，纵然我现在回到床榻，也只能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列云天看向了父亲：“其中异常诡谲之处，我不信您这么老谋深算的人没有察觉到。民间闲聊比比皆是，这次的谣言虽然荒谬，但并不出彩——没有理由在短短三日就从流言发展成指名道姓的谣言，甚至迅速发展出了这样的惨剧……若说背后没有人操纵，那我便只能感慨一句人性原本就是极恶了。”
“不论什么案件，都是时间越久越难查……您中毒的事情我们已经因为延误时机吃尽了苦头，这一次我不想再因为‘慢一步’错过任何事。”列云天斩钉截铁地说：“否则，等君正醒来，若是没有抓出罪魁祸首，我又有什么颜面站到他堂而皇之地安慰他呢？”
知府看了他两眼，阖上眼思考了片刻，这才睁眼慢悠悠说：“你既然已经意识到了蹊跷，有了打算，为父自然是要支持你的决心，但是有几点你必须答应为父。”
“父亲请说。”
“第一，我知道你现在觉得文家落到现在的下场，有很大一部分责任落在你身上。”知府竖起了手掌，阻止了要争辩的列云天：“你不必解释，解释没有意义，不过是你不愿承认罢了——为父要说的是，你既以捕头的身份入局，那么你就必须牢记不要让自己的情绪介入太多，你的准则应当是律法，目的应当是维护公正……而不是为了文家报仇。”
“第二，你也隐约感受到了这件事背后有人操纵。那么我希望你在行事上记住那只黑手，但是决断时忘了它。”
列云天听得云里雾里：“孩儿愚钝，父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行事的时候要记住背后或许有人在操纵，甚至可能试图以之影响你的行为。你的一举一动都要对得起你的身份和良心，不要在暗中之人的操纵下为其牟利。”知府顿了顿，说：“但是我不希望你因此就先入为主，看到任何人都觉得是暗中之人，从而影响你清醒的判断——一切都应当以证据为先。”
列云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会多加小心的，必不让暗中小人如愿”。
“最后……”知府歪头向着列云天背后看去。
列云天也有些疑惑，转头就看到丫鬟端着一碗面几个小菜走了过来。
看着丫鬟在面前放下碗筷，顺手收走了桌上几碟已经空了的盘子离开，列云天才看向自己的父亲：“最后呢？”
“最后就是先好好把饭吃了。”知府没好气的在列云天头上敲了一下：“饭也不好好吃就想着往外跑，等你年纪大了肠胃出问题有你好受的。”
“你记好了，一日三餐不准少，吃饱了再出去，”说罢，知府背着手起身走了：“别沦落到找到真凶但是因为没吃饱让人跑了……每日晚上回来跟你爹说说进展，顺便休息一下。你爹我睡得早，你也识相点别到了月黑风高才回来。柏家的事情我会安排别的人去处理，你不用担心了，尽力查案子吧。”
列云天看着父亲走远，叹了口气，虽然没什么食欲，但是还是摸了摸肚子，低头开始吃面。
…………
知府夫人送了燕归尘师徒二人出门就转头回了院子，毕竟天色也晚了，她一个深宅妇人出门多有不便。
不过考虑到现在这多事之秋，就算她要出门，燕归尘师徒恐怕也得拦着她，把他劝回去。
“吱呀”一声，大门合上，燕归尘师徒站在府衙外也不急着走。
燕归尘四下撇了一眼，也没提往回的事情。
月尽欢还在轻轻揉着肚子：“嗝……夫人太会劝饭了，我感觉我快要撑死了。”
话音未落，燕归尘一脑瓜崩打在了月尽欢头上，惹得月尽欢痛呼一声，含怒瞪了燕归尘一眼，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招惹到他了。
燕归尘却没有说话，勾了勾手让月尽欢跟上，自己朝着个方向走去。
月尽欢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肚子吃的太撑又不敢跑太快，只能捧着肚子尽力稳定着上身不要颠簸，踱着步跟上燕归尘。
走出了一段路，离府衙有了段距离，燕归尘才鄙夷地压着声音开口：“你呀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不过是提到前朝余孽你就胆颤成那样？前朝余孽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原来是因为这个，月尽欢讪讪的，没有回嘴：自己当时的应对确实不妥。话题来得突然，自己一时间没有心理准备，若是在场的人多些，肯定会有人看到那一刹她惊骇的表情，再引出些事端来。
“总之你注意这些，你那姨夫来头也不小，真要有把柄落在他手上，他未必会因着你和知府夫人的关系保下你。”燕归尘转头看看月尽欢欲言又止，一副忌惮列山河的样子。惹得月尽欢也十分好奇，燕归尘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有这样的反应？
还没来得及问，燕归尘有意无意朝两人身后扫了一眼，似乎看到了什么，嘴角敲了敲，便又装作无事往前走去。
“控制好表情，别说话，”燕归尘放慢了步子，等着月尽欢走到身侧才微不可查的说了一句话：“我钓的鱼上钩了——有人在我们背后跟着。”
得了燕归尘的提醒，月尽欢也绷着脸，控制着自己没往后看。
“看来还真是盯着从府衙里出来的人？也是黄家的吗，说不定和前日是一个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看着像是个没有武功的人，恐怕只是个小角色。”
“……所以您是估计走了这条路，就为了把这人引出来？”月尽欢先前还没发觉，现在才发现燕归尘带她走的不是直通药仙居的大路，而是一条幽深的小巷子。
小巷没什么人来往，也没什么分叉，更是没有可以遮掩身形的东西，这么一看倒是便利——若是有人跟踪，就算可以躲藏在转角之后，如影随形的脚步声也是藏不住的。
“你我对梧城也算是人生地不熟，你什么时候找到的这个好地方？”月尽欢咂舌不已，这就是老江湖吗？
“……前日半夜被人摸上门第二日我就想好了。”燕归尘语气平常：“毕竟府衙一行是逃不过的，大抵还是会有人注意到我们并且尾随上来，那当然要提前准备好了。”
“我们在府衙停留了一个下午，这么长时间，若是有有心人盯梢，那肯定会跟上来。”燕归尘撇撇嘴：“出门的时候在门口站了站，就是给暗中之人一个机会，然后引到此处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若是对方是老江湖恐怕不会上钩，但是这人似乎……呵呵。”
“那您现在有什么打算？”月尽欢问。
“前面有一片空地，还有一条路可以绕回去……甚至可以绕道跟随的人背后。”燕归尘如数家珍，将两个人安排的明明白白：“一会儿你站在空地上当幌子，我找个理由离开绕到那人背后，把那人敲晕。”
月尽欢点点头，方案倒是简洁明了，没有不配合的道理。
空地不远，两人说话间就到了。
到了地方，燕归尘站定，月尽欢拿出了全部的演技，装作没反应过来，慢了一拍才站稳，拿出了一副疑惑的表情摆在脸上。
“诶哟，有东西落下了。”燕归尘稍稍提高声音，让跟随者的人不觉刻意但也能听到：“徒儿你且在这里稍等我片刻，我回去取。”
嗯，老戏骨，细节都很讲究。
月尽欢心中暗赞了一声，开始搭戏：“师傅，要不我陪您一起去吧，反正也不远。”
“不了，你不是正不舒服呢？那有地方可以让你坐下缓缓，你就在那边等我吧。”
好好好，给自己把留下的理由也找好了。
月尽欢转了转眼睛：“师傅，我记得前面通向大路，回去应当快些。你就别走来的路了，来路弯弯绕绕的别回头再迷路了耽误时间，我一个弱女子在外面黑灯瞎火的会害怕……要不我还是跟着您吧。”
语气颤巍巍的，倒是符合一般女子的表现，应当能进一步打消身后人的疑虑。
“放心，这里没人的，为师去去就来。”
燕归尘给她丢了个眼神，大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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