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前辈是打算通过我约见司长？”汪量问道。
“不错。”皆知先生揉了揉眉心，“我原本是想见见当年主导百晓门一事的人，听你的意思，当年之事是你们司长亲自主持，那我想见的便是他了。但……除他之外，武务司里恐怕还藏了别的人想要见我。”
“想见你？”汪量一愣，“什么意思？”
“自我从百晓门逃脱之后，武务司从不曾放弃抓我的打算。”皆知先生皱着眉头解释道，“一开始他们也不在意我的死活，暗器、飞矢……有什么用什么。但这两年，情况却有所不同了：追兵虽然还是想要抓我，却开始有意地避开我的要害，更有甚者似乎不想伤了我似的——实在是蹊跷。”
“更奇怪的是……从今年开始，武务司的追兵竟然不出现了。”皆知先生说。
“不出现？”汪量下意识地觉得皆知先生在胡说八道：武务司中人出任务虽然隐秘，但在同僚间却算不得什么机密。谁在忙什么，本人在不在京城，大家都心里有数。
而汪量恰好记得，在他离开京城前，正好有一批武务司的人先他一步出发，他们的目标正是皆知先生。
“我说的是不出现，追兵还是有的，只是不再出现在我眼前罢了。”皆知先生叹了口气，“我跟武务司的追兵打了太多交道，对武务司中人的套路了如指掌。到现在，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我就能立刻意识到他们的打算，指挥之人是谁，并且早早规避……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反过来利用我对他们的熟悉，引导着我走上了他们期望的路线。”
汪量皱起了眉头，心里也敲响了警钟：这件事可不像它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皆知先生素有智名，等闲之辈在他面前只有被玩弄的份，怎么可能反过来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中？武务司里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能将皆知先生当做提线木偶一般玩弄？
难不成是司长？不可能，他若有心想要抓住皆知先生，哪里需要这样弯弯绕绕？
皆知先生叹了口气：“那人端是了得，算心甚好，难得的是还沉得住气，不急于一时之功，而是耐着性子陪我玩。一开始我没反应过来背后有高手坐镇，只是一味用旧法子应对。直到我被逼到了承天府，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承天府？”汪量倒吸了一口凉气：承天府是离京城最近的府城，几乎可以说是只有一步之遥。因为临近王都，此处驻军不少，更是有武务司的人常年把守在此，可谓是京城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不错，我辗转之间到了承天府，刚意识到中了对方的圈套，对方就已经派出了大量兵马，打算乘我不备，一举将我捕获。”皆知先生指了指船尾的人，“不过还好有老贾在，千人敌，不开玩笑。”
贾老翁正好将船摇到了湖心，刚得了些闲空准备休息一阵，就听到皆知先生乍然提起自己。小船周围水声不断，故而贾老翁也没听真切，只以为皆知先生又在诋毁自己，当即站在船尾大吼了一声：“老瘟货，你是不是又说我坏话了？小心我把你丢进湖里下馄饨！”
汪量和皆知先生聊得正酣，听了这话，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古怪。
汪量听了这话，第一时间想到了先前肖青的担忧：她不正是担心皆知先生二人会有这般的水盗行径？某种意义上还真让她说对了，只是目标不是自己罢了。
而皆知先生变了脸色则是因为贾老翁这话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显得他像个平日里胡言乱语、专爱说人坏话的小人——虽然那些基本上是事实，但此一时彼一时不是？平日里，贾老翁这么取笑他他也能一笑而过。但在汪量这个江湖后辈、交易对象面前，他还是想给自己留些体面。
“老贼你别瞎说，真是凭空污人清白……我那是夸你呢！”皆知先生愣了一刹，随后爆喝出声，恨不得堵住贾老翁的嘴。
但贾老翁可不打算依他所想行事，而是反唇相讥：“你这老货整日说我这说我那，狗嘴里还真能吐出象牙不成……我怎么就不信呢？”
贾老翁的回嘴毫不留情，让汪量不禁失笑，也让皆知先生的脸又黑了几分，他现在只恨自己出门前不曾拿浆糊把贾老翁的嘴给糊上。
“……滚犊子！再瞎说八道我先把你下了馄饨！”皆知先生额头青筋爆起，终究没能压得住火气，大声骂了出来。
“切……我又不是你这样的旱鸭子，老子可是会游泳的，当年我可是人称浪里黑条……”贾老翁最后也没敢把这话大声说出来，只能自己小声嘟囔。可惜，汪量离船尾近，又因着职责锻炼得耳力过人，贾老翁的小声嘟囔全然没能逃得出他的耳朵。
不过……浪里黑条？这个称号汪量隐约有些印象，只是……在汪量的印象中当年那人是当年肃州水寨的寨主——早在多年之前，那水寨寨主应该就已经死于燕归尘剑下了，难不成这世上真有所谓的起死回生之术？
“我们刚才说到哪了？”皆知先生打发了贾老翁，气呼呼地喝尽了湖中的茶水，把注意力又放到了汪量身上。
汪量正想得出神，被皆知先生突然一问，不禁一愣，那点若隐若现的灵光也随之消散了。暗叹了一声可惜，汪量开了口：“方才说到，您和贾老丈一起从包围中逃了出来。”
“是了。”皆知先生顿了顿，这才回忆起自己先前到底打算说些什么：“总之，有老贾护持，我们成功地从包围中逃了出来，但因为突围，我早年间受的暗伤也又一次复发。无奈之下求到了老朋友门前，请其出手为我调养，这才没有什么大碍。”
“疗养的日子里我行动不便，索性就从早到晚思考幕后之人到底有可能是谁。”皆知先生掰了掰手指，“朱贤那老小子倒是有这心机，但排兵布阵一道上不至于精深至此；葛天算倒是有这份谋算，可是他是最早一批归隐江湖的人，连我都不知道他眼下躲到了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去……细细算来，江湖上已经有了名气的人一个都对不上，我即便不愿意，也只能暂时放下此事。”
“伤势好转之后，我又试探了几次，对方似乎是意识到了先前将我逼迫的有些紧，这一次行动又温和了些。但是还是让我清晰地感觉到了不同：每次我朝着京城移动的时候都毫无阻滞，而只要试图偏离方向或者掉头回去，追兵就会立刻出现，试图逼我修正方向。由此我这才确认了幕后之人的目的——他就是要用一切手段，请我去京城一趟。
“还真是霸道又委婉的邀请。”汪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前辈您怎么想？”
“怎么想？我想当面给他一耳刮子。”皆知先生有些恼怒，“哪里有这么办事的，这和在我脖子上架着刀逼我去京城有什么区别？”
“所以您要去京城吗？”汪量可不想听中年男人抱怨，他更在意现实些的事情。
“……去。”皆知先生嘴角抽了抽，脸上不可避免地露出了疲态，“若只是武务司先前那样不温不火的追捕我倒还能如鱼得水，但是……换了操盘之人后，我就有些力不从心——智者相斗容不得一点疏忽，花费的心力更是个天文数字，既然对方这么想见我，我便去看看吧。”
听了这话，汪量内心里涌上了一股说不出口的喜悦：他这次约见皆知先生，本就是想要请他入京见一个人。谁知道阴差阳错之下，皆知先生倒是自己先提出来了，倒是省去了他不少相劝的力气。
更妙的是，现在还是皆知先生求着自己相助，而自己的目的他却还不清楚。而皆知先生现在的打算，汪量也算看明白了：什么求自己当中间人帮他约见武务司的高层，这分明是想通过自己向武务司服个软，也好趁机光明正大入京。
否则，若是他自己悄悄潜入，武务司和那神秘执棋人一旦同时对他发难，他必然插翅难飞。
想通了这一点，汪量就更加气定神闲了。有这么大的把柄，不好好利用一二岂不是亏了？皆知先生可是一座富矿，自己可得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从他身上榨取一些价值出来。
“恕晚辈愚钝。”汪量心里跟明镜似的，却故作糊涂，“有一事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前辈既已决心要回京，哪怕京城守卫森严，前辈也必然有办法可以混进去。等进了城，前辈只要到武务司门口敲门，再报上自己的名号，晚辈敢打包票，武务司上下必然会迫不及待地将您迎进去，再奉上香茶糕点，说不得司长也会放下手中的事情亲自作陪，又何必要通过我这武务司的小喽啰表达想要约谈的意向呢？”
“说的不错啊。”皆知先生装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好像确实不需要用到你。我就自己送上门去，双手一伸：‘诶嘿，我来自投罗网了，你们抓我吧，抓好了再给我来些严刑拷打，那个时候你们问啥我说啥！’”
皆知先生说着说着就翻起了白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不成了自己把自己丢进了鬼门关里去吗？不声不响的到武务司门前，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我按死在那里，谁都不知道我被他们抓了，这辈子都得交代在那里。”
“……那你要我传消息，最后不还是自己送上门？”汪量好奇地问道。
“看来你是真傻。”皆知先生呵呵一笑，“你把消息传回去，若是武务司的高层真的愿意和我坐下聊聊，就必定会传信回来，到时候我把我要去武务司的消息往江湖上一散——这样一来，武务司不止不敢再对我出手，反而还要派人来护着我。毕竟要是我在约见前后真的出了事，在江湖上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模样呢。”
原来这老狐狸是抱着这么个打算。汪量这下全都明白了，看来自己的重要性要比自己想的还要再高些。
皆知先生已经把自己该说该解释的都说全了，按理说这时候应该是汪量表态的时候了。可皆知先生等了半晌，也没看到汪量开口，反而是捧着他手上的小杯子喝个没完。
这小子是不是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不见——那杯子分明就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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