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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走马兰台

《列国志·昭志》:惠王二十八年,荧惑守心。秋,王疾,召丞相冯虚议储。虚议立长子,王虑其不贤,未可寄国事,虚曰:“君,使人者也,事在群臣。贤良辅之,可也。”计未决,御史上官陵入见,王复问之,具告以丞相言,陵曰:“臣闻有伯乐而后有良驹,有明主而后有贤臣。上之所好,下必趋之。明主亲贤,故贤者自至;暗主爱佞,则佞人毕集,虽有忠臣直士不能听,贤臣智者不能用。愿王熟计之。”王然其言,竟未立。

这一年的秋天不似往岁萧索,已经入了八月,天气却还暖融。树上的蝉鸣一声响似一声,仿佛在庆祝自己延长了几日的寿数。池水寂寂,似暗还明的枝影在水面上蜿蜒。

一粒石子噗地投入池中。

“那冯虚什么反应?”沈明温伫立在白石栏边,随手掸了掸他一尘不染的锦缎袍袖。

“没什么反应。”说话的是陪在他身旁的宁休,“陛下都说了搁置后议,他还能做什么?”

沈明温一皱眉:“上官陵当面扫他的脸,他竟能忍得下这口气?”

好歹是堂堂国相,不坚持己见据理力争也就罢了,忍气吞声到如此地步,真叫人失望。

宁休从水池上移开目光,向他望了望:“殿下,您是不是觉得,只要位高权重,就可以为所欲为?”

沈明温微微语结,随即又感到不服:“这离为所欲为还差得远吧?”

“位愈高者身愈危。”宁休道,“冯虚在这个高位上安坐了这么多年,又岂能不深谙君王的心思?”

沈明温一愣,立刻就有些震悚:“难道父王已经决定放弃我?”

“那还不至于。”宁休平静地笑笑,“陛下一来是想多观察些日子,二来也不愿臣子们过早地向未来新君投诚。殿下不必太心急,只要继续在陛下面前当好孝子贤臣,早一时晚一时,不都还是您的么?”

沈明温冷笑:“那可不一定,上官陵很能坏事。”

三年前就是如此,现在更是成了自己通往储位的拦路石。他暗暗磨着牙,笑得阴狠:“不拔掉这颗钉子,我寝食难安!”

上官陵为官正直奉公,从未落下什么口实把柄,然而……

“人无完人,明日就让执符台派密使去连越查他和他相关的人,不过怎么瞒过父王还是个问题……”他正自琢磨,忽一转头看见宁休的神色:“怎么,先生觉得不妥?”

“殿下,”青年的眼尾天然带了点弯曲的弧度,总给人一种含笑的错觉:“您若想整治上官陵,不必这么麻烦的。只须向陛下奏请,升他为兰台令即可。”

“什么?”沈明温眉毛挑得老高:“他跟我作对,还要我帮他升官?!”

“殿下稍安勿躁。”宁休笑道,“这明面上是升高了他的品秩,其实是将他从陛下身边拉远。他如今身居御史台,长年陪侍,恩信非常,升任御史令是早晚的事。与其等他执掌言路,不如早早送他去跟故纸堆打交道,当个文墨闲臣。”

“也不无道理。”沈明温微微意动,却仍有余虑:“可是,兰台是老二的地方,这岂不是白送人给他?”

“这正是第二个缘故。上官陵一旦进入兰台,必定会被二王子视作送上门的新丁,但以上官陵的清高,又怎肯当他的马前卒?二王子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对这样一个上官陵,他怎么会给好日子过?”

沈明温听至此处,立时拨云见日,脸上阴郁一扫而空,抚掌大笑:“果然妙计!借老二的手整上官陵,咱们坐台看戏,他就算跑到父王面前告状都告不到咱们身上!”

兰台官署在翠微宫南,正对着光禄阁。翠微宫里住的多是年少的王子公主,与昭王起居议政的紫宸宫隔着两道宫墙,除了在此办公的官员,平时也没什么人光顾。兰台的学士大夫们,每日里一面闻着对面光禄阁飘来的馔香酒气,一面捏着眉头饿着肚子念叨“君子远庖厨”,自觉受了天大海深的委屈。

最好的出路莫过于写出一篇极漂亮的文章,进献御前博得君心大悦,获得殿中随侍的特权,继而方得稍稍插嘴朝政,若是奏对合宜,可以转进尚书台或御史台,那时才算熬出头来。对着这般迂回曲折的仕进之途,自暴自弃沉湎诗酒者有之——当然在奋发图强的二王子手下,这种人早已被扫地出门,剩下的无不是宝刀未老壮心不已的有志之士,镇日埋首万卷书中,熬秃狼毫,吟断肝肠。

上官陵来官署报道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埋头苦干的情景。面对僚属们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即便身为令史大人她也不好意思打扰,于是悄没声息地绕至自己位置上坐下,安安静静地翻阅起案上成堆的文书典籍。

书典里夹着一条条的校签,有些是勘误有些是补录,还有些七七八八的存疑述记。上官陵虽没干过这些事,但毕竟是读过书的人,看明白还是没问题的。一一检视核对完毕,留下无误通过的部分交给书吏誊抄,其余校签批好后命人按桌发还回去。

小吏各自抱着书堆去了,上官陵端起案头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这才有空好好打量起这间校书堂。屋子颇为宽阔,大部分空间都被书架和书柜占据,当中拼放在一起的十几张书桌,便是大夫们挥汗的地方。桌几漆色黯淡,多有剥落,对比起御史台的云案雕窗,简直像间隔了几个世代。

并非不知自己被明升暗降了,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倒也无可怨望。只是昭王这旨意下得毫无征兆,实在令人意外,难道果真是那日议储时言语过直,招惹疑忌了不成?

她正自沉吟,忽觉气氛有点异样。视线四下一扫,却见座下众人手里拿着校签,皆是愣愣地望着她。

上官陵微微一诧:“诸位,这是怎么?”

“大人,”一名学士拱手道,“下官是三个月前才调任过来的。”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上官陵一头雾水:“这和任期有什么关系?”

“大人,您发的这校签是半年前的,写这个的人早就不在这儿了,下官无从下手啊……”

话一说完,其余人都在点头。上官陵不禁奇怪:“难道你们换任的时候没有交接过,前任令史也没有交代过你们怎么做?三个月,学都学会了吧?”

她虽然年少,却因面貌生得清冷,不言不笑时仿佛自带几分威容,加上又是顶头上司,众人偷偷相顾了几眼,到底不敢造次,苦着脸禀告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前位令史大人就没管过事,兰台的事务向来由二殿下打理,殿下说不必弄这些没用的,命我等专心于文赋辞令,故而从未接触过这些校勘之事。”

上官陵怔了片刻,回过神来差点冷笑出声。

好一个二王子!执掌兰台,不教属下恪尽本职,却挖空心思邀宠献媚。她稍一思量,也不作色,道:“既是如此,倒也情有可原。以前没做过也无妨,就从今日开始做吧!诸位都是饱学之士,才逾群伦,学习这点校勘必非难事。”

她这“必非难事”到了众人眼里却如刀山火海,一个个当即跟吃了黄连似的。

“大,大人……这事可得禀报二殿下同意才成啊……”

上官陵似笑非笑的目光从各人脸上依次扫过:“这倒稀奇,兰台本职所在,难道二殿下还会不同意么?”

这话可没人敢接,众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你看我我看你,俱是一脸难色。

半晌,坐得最远的一位大夫缓缓开了口:“既然大人这么说……”

“都说上官大人勤勉敬业,当真名不虚传!”

响亮的笑声骤然从门口传来,众人一惊之下慌忙起身离座,呼啦啦跪了一地。

“臣等参见二殿下!”

上官陵亦起身见礼:“臣上官陵参见二王子殿下。”

沈明良满面春风,脚不打弯地穿过众人来至她面前,笑呵呵地扶起人来,赞叹之色溢于言表:“上官大人真乃少年英俊,难怪深得父王赏识!”回身指着众臣骂道:“我看你们是欺生欺昏了头!上官大人虽说刚来,但难道不是你们的上司?说话不听是怎么着?还不快滚起来干活!”

刚才还糖稀似的黏黏糊糊拖泥带水扯都扯不起来的一帮人,被他这一骂完竟然立刻变得手灵脚利,也不回嘴也不扯皮,搬书的搬书、翻旧籍的翻旧籍,各自寻地方干活去了。

沈明良满意地点点头,转回脸来,对上官陵道:“这里闷得很,上官大人,随我到外面走走吧!”

上官陵心知他有话要说,这种事躲也躲不成,便不推避,抬手做了个引让的手势:“殿下请。”

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书架后忙碌的众学士,于四方的木格里用眼角的余光瞄着那个秀逸的背影,暗自在心底里不屑地嗤笑。挂得一副假清高,还不照样做王子王孙的走狗?他们都见过规矩,心知这一场结揽宴,不吃到夜半是回不来的,便施施然丢下手里的东西,坐在旁边吃茶消遣。

谁知不到一个时辰,那位新任上司竟然又折了回来,神色仍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众人倍感诧异,这路数不对啊!望了望外头亮堂堂的天色,俱是一脸奇异。

这奇异在第二天就变成了冷淡。兰台的气氛更加微妙了,学士大夫们嘴里唤着令史大人,暗地里交换眼色时却仿佛带着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一个王子殿下压在上面,上官陵情知辖治不了他们,也就更不多言,每日里办完自己的事,便喝茶观书,兰台里多的是典藏秘录,倒也不觉苦闷。

“上官大人还真是随遇而安。”

手里的书卷蓦然被抽走,上官陵抬眼,看了看立在桌前眼神不善的沈明良,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二殿下。”

沈明良转头接过书吏捧来的茶水,啜了一口,瞅着手里的书道:“《北齐实录》,啧啧,这可是孤本呢!”说罢随手往案上一丢,不偏不倚地压在砚台上,调头走了。

上官陵伸手将书捡起,摸了摸被残墨污染了的页角,有些可惜。

前朝的孤本,自然不可有差池。若不幸有了,自然是她司职之过。

如是这般的作弄,很多时候都不需要沈明良亲自动手,一个眼色一点口风,有的是争愿代劳的人。

这种事情当然也没法向昭王通报,一来昭王压根不可能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争斗,二来就算昭王兴起询问,兰台的这些人难道会帮她上官陵指证二王子的不是?

她竟也不愤怒,甚至连生气都谈不上,只觉得可笑。

然而自己置身于这些可笑之人的包围中,岂不更为可悲?

由是,那遥岑远山般俊秀的眉峰间,便偶尔地,泛出一丝不经意的浅迹折痕。

“大人何不辞官?”邓悠这样问过她。

邓悠的品秩很低,在兰台诸大夫里只能排到末座,看她的眼神却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

“容下官说句不敬的话,您这样是没有前途的,品阶再高都没有用。毕竟这世上,不管你位置多高,总有人比你更高。”

上官陵放下书,仔细想了想这话。

大凡不愿同流合污又不能见容于世的人里,头脑聪明一点的,都会选择辞官归隐。可若一个人自幼修文习武,到头来却只能抛掷所学,埋没山林,岂不也是一件憾事?

天下未平,抱负未展,易服入朝,年华正少……都走到了这一步,辞官?

上官陵摇摇头,罕见地笑了一下。

“我岂匏瓜哉?”

邓悠见她执迷不悟,遂发出一声遗憾且鄙夷的叹息,好似看穿了她贪图名利的庐山真面目。

上官陵懒得解释,指尖摩挲着书脊出神。新开的桂花香气透了进来,夹杂着熟橘的甜美气息,她忽然想出去走走。

原本不过是瞬息的闪念,几天后却成了真,她竟真得了个机会出去走走。

昭王差她去北桓,探看敌国现状。

她自己主动请的缨,回头细想想其实有些莽撞。也许真是因为兰台里待得令人不快——讥诮冷眼,明枪暗箭,她虽不放在眼里,但不快终究是不快。

于是西风入袖,带剑而走。马蹄在秋菊的香阵中踏过一路碎金,江湖里仍有她的快意可寻。

隔浦望人家,十里尽桑麻。田间陌上,农夫桑女忙忙碌碌,笑语依稀。不枉昭王休兵数岁,国中竟已稍稍显露出些繁华的影子,着实令人欣慰。

只是……只是,昭王虽不失为明主,但若后继无贤君,这点繁华太平又能维持到几时?

一路策马北上,过了桓昭边境,山川风物逐渐变得肃杀枯索。荒村烟迹冷,曲江水色寒,眼见天色已昏,只得暂住风尘,寻至一处野店投宿。

客房门窗破旧,床板上只铺了一层薄布,连被褥也没有。上官陵也不计较,和衣一躺枕剑而眠。料峭的秋风吹进残破的窗纸,昏弱的灯火一抖即灭,散开青烟一缕,将人送入了沉沉夜梦。

梦里也是匆忙的浮生。

一时金马玉堂,一时家亡人散,一时登台受印,一时挂冠南山……往来历历,变更如走马。俄而忽见茅舍岩扉,松柏苍翠,竹窗下先生音容如故,含笑招她近前,解剑持赠。她喜盈盈伸手欲接,剑却突然变成了刀,当头劈了下来!

她不及细想,转身一让,只听喀啦一阵响,像是木头被砍断的声音。

视野倏而清明。

刀光劈裂夜幕,向着咽喉刺来。

一隙幽蓝逝。

长铗正低鸣。

那是樊青第一次看见殚思剑出鞘。

它一出鞘,便织就了一色粼粼的湖光。

水纹荡过风漪,幽蓝漾着幽情。

幽情掩抑志者思,此思远寄黄唐世。

倾天下的剑光。

于是刹那间,这昏暗破旧的斗室,竟仿佛瞬间铺开,变作了圆象方载、茫茫大块,拥着这一泓波光水色,映出三千玉宇,列宿星辰,看得人怔营。

杀手也在怔营。

呛啷一响,刀光顿然委地,羞惭似的。

屋中渐渐亮起,上官陵一手端着油灯,眉目泠泠,仗剑而立。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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