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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三十章 君心何似

白衣巷,是临皋城中最长的一条巷子。

巷名称作白衣,住在其中的人却非公即侯,俱非等闲。往日除了久在朝中任职的子弟,公侯们都在自己的封地上,巷子里只有看守宅院的管事老仆偶尔游荡,不免显出几分人去楼空的冷落。然而眼下端阳节近,各位爵爷奉昭王敕命赶来都中拜会,顿时又车水马龙,簪缨济济,热闹非凡起来。

冷落与喧嚣,看似坚冰之隔,也不过是一夕而变。

彰侯赵睿也是这些贵族中的一员。

作为一个异姓藩侯,他从没有也不敢有什么野心。彰地物阜民丰,又不靠近边镇,没有御外之患。承蒙祖宗荫庇,他袭爵以来算是顺风顺水,无烦无恼,把自己喂得白白胖胖,早早进入了养老阶段,只想着富贵清闲,舒坦过完余生了事。

可这几天,他却清闲舒坦不起来了。

前些日子昭王当众斥责了他逸乐懈怠,除了吃吃喝喝,便只知玩鸡斗狗。虽然说得较为含蓄,虽然这事众所周知,但被国君亲口提点,毕竟令他脸上无光,在其他贵族那里已然成了公开的笑柄。

他心里着实郁闷。就算他不怎么爱干正事,可不干正事的贵族子弟多的是,比如那个邢侯世子,打死管家强抢民女,把他老爹气得中风,比起来他总归算是安分守己,不给朝廷添乱吧?他越想越堵心,觉得自个儿憋屈,苦于无人倾诉,只好对着幕宾韩子墨吐苦水。

韩子墨正在擦拭自己新买来的精钢匕首,一心二用地听他抱怨,好一会儿听完始末,却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主公今年高寿?土地几何?邢侯又是何等状况?”

彰侯不屑:“那还用问?他当然比我老多了,属地也比我小。你问这个干什么?”

“所以说,被骂的只能是您,而不是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说得不够明白么?”韩子墨笑,“陛下国务这么多,若没有利益干系,怎会特意提起这个?”

“你是说……”

“朝中近来发布新令,允许农人兼做别业,主公可曾听说么?”

“听说了,那又怎样?”彰侯毫不在乎,“人家爱做什么做什么。就这点破事,跟我又不相干。”

“当真不相干么?”韩子墨的表情添了几分意味深长,“以我之见,这都是开胃菜,下一步就该让贵族豪富释放奴隶,等到豪富手中人力不够开垦所占土地,朝廷就该以收回荒地之名迫令大家吐出一部分地了。邢州山多田少,邢侯又那么老,陛下自然乐得放过他。只有像主公这样的,才是杀鸡儆猴的好榜样。”

彰侯腿肚一颤,一屁股坐在地上:“杀……杀鸡儆猴?!”

“如您不介意,不妨亟表忠心,主动提出治下荒地太多,请朝廷做主——陛下若不是给您留了这条路,恐怕就不会只提斗鸡走狗的事了。”

韩子墨说得轻描淡写,听他说话的人已经鬓额生汗,一笔糊涂账算了半晌——

“我……我当然介意!你还干坐着干什么?快扶本侯起来!”

韩子墨瞥他一眼,慢悠悠地站起来,把人扶回座位,心里却在想:眼下豪贵们皆在王都,与本部难以及时交通,可谓龙离江海。彰侯色厉内荏,倘若冲动行事恐怕非但不能成功,还要带累旁人。

他便劝道:“其实对您也没坏处……”

“怎么没坏处?本侯好好的家业,凭什么朝廷想收就收?我不欠它的,实在不行,我就……”

“就怎样?”

“就……就招兵买马,自立为王!反正本侯要地有地,要人有人,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能任人宰割……”彰侯言辞豪壮,声音却越说越小了下去。

韩子墨敛声片刻,忽问:“您听说过舞马么?”

“什……什么?”

“前朝时,有伎师身怀奇艺,能训练马儿跳舞,进献御前天子看了很喜欢,命人用锦帛装饰马匹,时常拉过来舞蹈一下,跳得天子高兴了便有丰厚赏赐。后来天下大乱,天子自身难保,这些马有的流落民间。民间马夫见识少,偶然看见马跳舞,以为妖魔附体,吓得要死,拼命用鞭子抽马。马疼痛难忍,却以为对方觉得自己表现不够好,跳得越发卖力,倾尽平生所能,却被马夫打死在槽中。”

韩子墨说完典故,轻轻看了彰侯一眼:“可叹呐!牲畜无知,以为自己有一点长处,就能横行天下。沉浸于自己固执的想象,而不审查时势之变,可谓知其所生,不知其所死了。”

彰侯:“……”

“侯爷!”

门外跑进一名仆人。

“侯爷,王宫来人,传请您入宫赴宴。”

“不去!”

彰侯一肚子恼火,想到自己就要被杀鸡儆猴,索性破罐破摔,没好声气给任何人:“叫他滚!”

仆人当然没这胆,站在当地咽了几口唾沫,伸着脖子干瞪眼。

韩子墨冷静的声音打破了尴尬:“您真的不去赴宴?”

一般他用这种声音说话的时候,就表示他已经有了和对方截然不同的主意。彰侯浑然未觉,烦躁地把脸扭到另一边:“不去!”

韩子墨点头:“好。”说罢他右手突然一举,将手里的匕首直直插进了彰侯的大腿。

屋子里骤然响起惨嚎,彰侯歪歪斜斜地倒在席子上,眼泪迸溅,一边哆嗦着抽气,一边咬牙切齿:“姓……姓韩的……我跟你没完……嗷……来……来人……”

仆人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要出去喊人,却被韩子墨喝住:“别叫!”

他脸不改色地拿过桌上的白布,快速撕成几条,麻利地给彰侯包扎好,对仆人道:“你去回复,就说彰侯被马贼砍伤了腿,不能赴宴,稍时我替他入宫赔罪。”

彰侯这才明白他用心良苦,挥手示意仆人照办,却仍不免生气:“撒谎也……嘶……用不着这样吧?”

“没办法。”韩子墨叹气,“根据您的演戏水平,臣只能出此下策。”

一阵脚步声响起,昭王身边的总管太监潘濂走进来,看到彰侯的模样,立时吓了一跳。这位白胖康健的贵人,现在脸色发青,面容扭曲,腿上血迹氤氲,挣扎着似乎想要起身接礼,腿却拖不起来,身体勉强抬了一半,便“哎哟”一声栽倒回去。

“呀您当心!”

这情状分毫无假,潘濂不禁忧愁。彰侯看上去连路也走不得,就算自己设法把人抬到王宫,对昭王也是极为失礼。

彰侯看出他的无奈,心中暗喜,赶紧把罪魁祸首推到阵前:“本侯有心无力,实在无法赴宴,只好麻烦韩先生随总管走一趟了。”

长年殿。

昭王在沈安颐和冯虚的陪伴下观看地图。

“这就是北桓西南十五州的地图?”

“不错。”答话的是沈安颐,“女儿在北桓时,因桓王后赏识,常受她委命抄写经文,得以出入宫中书馆。因是后宫书馆,并无朝政资料,只有几本国史地记,供年幼王子开蒙之用。其地图简略,多无记注。此图上的标记,是女儿根据记忆中相关方舆记载添加的,或许有些偏误之处,仅供父王参看大略。”

“有总胜于无。”

昭王仔细阅览过一遍,直起腰来,转向自己年少的女儿,目中笑意和悦,看得出来是真正欢喜:“本王那日不过随口一提,想不到你真的赶制了出来。绘制这样一幅地图,耗了不少力气吧?”

沈安颐心思透亮,那哪是什么“随口一提”?自从归国以来,昭王向她打听最多的,便是北桓的政治状态地理风俗。她的父亲是城府深沉的君王,多年来按兵不动,内外不闻一丝风声,以至于就连当初在北桓的自己,也以为他早忘记了过往的败绩和惨痛,真欲低头做人与北桓修好。如今看来,即便昭王真能大度忘怀过去,也从未对北桓放下过戒心。

“常言道有备无患,就算父王不在意,尽早绘制出来对昭国也是好的。”少女微微一笑,并不想独占功勋,补充道:“女儿从未绘过地图,此图能成,还是多劳上官大人指教。”

“陛下。”

谦卑的声音响起,三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不知何时返回的潘濂。

“启奏陛下,彰侯大腿受伤无法赴宴。”

“怎么回事?”

“详情奴婢不知,他府中幕宾韩子墨在殿外候见,陛下可要宣他来问?”

“嗯……宣。”

其实比起询问彰侯的伤情,昭王对韩子墨本人更感兴趣。这个年轻人足迹不出彰州,名声却在多年前就已传到自己耳中,他将行礼的韩子墨端详一番,笑道:“十年前本王听说商州有个神童,才思敏捷落笔成文,特地派人携恩旨过去,破例封你为兰台润字,虽然品阶低了些,但也不失为历练的机会。你却拒绝,是为何呢?”

沈安颐在旁听着,禁不住抿唇笑了笑。她心知父王提起此事,应当是好奇居多,然而时隔多年这么问出来,多少有点像在记仇,若对方胆小,只怕下一刻就要跪地告饶了。

不过,显然韩子墨胆子并不小。

他抬眼向上望了一望,甚至未有思索的间歇,便开了口,仿佛早就准备好一般。

“十年前臣年岁尚幼,实学浅薄,徒有虚名。若遵旨应召,不仅欺诓君上,也使自己空耗光阴,此是其一。”

“哦?还有其二?”

“其二,臣闻明主不以虚名用官,所用必有能,所晋必有功。陛下听说臣的虚名便加以委任,非用人之道,臣恐陷陛下于昏暗,故而不敢遵命。”

空气忽然沉寂。

冯虚捻髯不语,打量韩子墨的目光充满估量,似在审度:这个人出语如此刚直,究竟是真的耿介过头,还是故意特立独行博取注意?

沈安颐倒有几分欣赏。不管韩子墨出于何心,至少道理不错,而能够当着国君的面说出来,也算得上有胆色。

她就不免生出一点惜才之心,恐怕昭王发怒降罪,便抢先开口,半责半谑地对韩子墨道:“这话用在哪里都对,可是眼下不对。先生若是无能之徒,今日又怎说得出这番用人之道来?可见父王不是仅听虚名,而是窥一斑识全豹,知见长远。”

韩子墨一怔,疑惑地看了看面前少女,一时竟没弄明白对方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昭王心情甚好,便轻轻放过不予计较。

“那你今天为何而来?”

“彰侯腿部受了重伤,无法赴宴,因而命臣替他入宫,向陛下告罪。”

昭王淡淡地“哦”了一声,其实之前看潘濂那副愁容,他就知道此事不会有假,但他心里觉得,即使没受伤,彰侯大概也并不想来赴宴。

“既是重伤,只怕十天半月好不了。彰侯难得来一趟临皋,不妨久住一阵,本王也好多和他叙叙旧情。”

朝廷的政令数日前发出,地方官已在着手施为。等到彰侯在此“叙情”结束,只怕自家门庭早就面目全非。

昭王说话时,双眼微虚,观察着韩子墨的反应,若他流露出一丝抵抗的态度,自己就要立刻下手,确保掌握局面的主动。

韩子墨躬一躬身,道:“臣也是这么想的。进宫之前,彰侯也正与臣言谈,说府中下奴仗势欺人,他屡次约束无效,治下民人畏惧纷纷逃走,土地荒废严重,此次前来王都,正欲多请陛下教导。”

冯虚抚髯的动作一顿,旋即微笑起来,用他那厚重长者特有的语气道:“彰侯性情宽仁,约束不住恶奴也在情理之中,毋需过于自责。何况家法太严于主人名声不利,倒不如交由官府处置。不过这详细情形恐怕口头难以说清,最好让彰侯自己上书一封,陛下才好仔细斟酌。”

“丞相的意思,在下会转达给彰侯。”韩子墨一口应下,“不过……在下还有一个问题。”

他转向昭王,嗓音不自觉地抬高了些许:“恕臣斗胆,请问陛下,倘若其他贵人豪富之中,有人不愿听命,甚或纠结人马自行其是,陛下当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的确“斗胆”,但他不得不问。昭王听在耳中,立刻了然:彰侯并不敢真正与朝廷作对,可又害怕当了这个领头羊会得罪同伴,成为众人攻击的对象,因而必须得到昭王的允诺,朝廷具有绝对的赢面,而他也能够被安稳地保护。

然而凡事无万全,这种事也是一样,何况即便有预案,又怎可轻易向外人透露?

但是,如果此时不能解决对方的心疑,彰侯又怎能彻底顺服?眼前这一步走不好,会为后面的举措增加风险。

昭王沉吟不语,心思转了一圈又一圈,大殿中一片寂静,只剩下他手指叩击座椅扶手的沉闷声音。

“此事涉及朝廷机密。”良久,他这样说道,“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有死罪之疑。”说罢暗自皱了皱眉,这显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回答,关键问题并没有解决。

韩子墨趋前一步,蓦然跪地:“臣愿闻而后死,虽死不恨。”

“……”

昭王的脸色开始结冰。

“以死相逼,可不是仁者所为。”少女柔美含笑的语音响起,及时消融了四周的冷意,“依我之见,父王不如暂且将韩先生留在朝中,参赞国事。”

若是成为昭王身边的智囊参谋,自然就有了得知部分机密的权限,同时,也意味着他必须从此和彰侯切割开来,不再为地方所用。

昭王笑起来。

“这个主意不错。你看呢?”

这次轮到韩子墨不吭声了。

“先生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留在朝中伴驾么?”沈安颐从容笑道,“若是先生答应,方才的问题,安颐可以代为解释。”

韩子墨仍在权衡。

倒不是彰侯待他有多恩重如山让他舍不得离开,而是他毕竟出身寒门,在高门子弟占多数的朝廷中任事,前途很难预卜。虽然据日前的新政来看,昭王有心改变选官之制,但一切尚在开端,之后的局面究竟会如何谁也没有把握。

“好。”他思量许久,终于沉声开口,“臣谨遵圣谕。”

“那么,就请公主为臣解惑。”

得到昭王首肯,沈安颐这才启唇。

“其实朝廷也知道,不管是旧贵人还是新豪富,积累家业都不容易。只是如今时局艰难,若不互相扶持同舟共济,只怕内忧外患社稷倾覆。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一旦国不宁,家又怎能独安?朝廷也有分寸,不会让任何人损失过重。贵人豪富们都是人中俊杰,如彰侯这般深明大义、谦冲自爱者不在少数,想必能体谅朝廷的苦心。就算有个别愚鲁莽撞的……我也不怕告诉先生,前阵子城防调动,为了保护来王都聚宴的贵人们安全,伏龙坊内调驻了五千禁卫。王都里的道路你一定熟悉,那地方与白衣巷只有一街之隔,纵有任何意外,护卫也定能及时,先生请尽管放心。”

她不急不忙地说罢,雍容一笑,引步上前。

“走吧,我送先生回府,顺道探望一下彰侯的伤势。”

宫灯初上,华宴将开。

望着两人缓步而出的背影,冯虚站起身来,含笑向昭王道:“想不到公主如此年少,竟能恩威并用。韩子墨愿意入朝,陛下又得到一名良才,实在可喜可贺。”

昭王倚在御座中,手臂撑着脸颊,似乎在思考其他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冯虚听见他低声喃喃:“安颐酷肖本王……”

这句话极其轻微,轻微得刚好只够他一人听见,可又真实得令人无法怀疑。就像宫殿外广场上的引路灯,在苍茫黑夜之中,在这样远的距离外,那光芒显得渺小飘摇,微弱不堪,但却存在得千真万确,不容抹消。

安颐酷肖本王……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

冯虚花白的胡子一抖,赶紧将这一念掩去。这太匪夷所思,终究……是自己多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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