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城东门口,一辆马车静静地停驻,车前,圭期递给祁钰一个包袱。
“拿上,这里面是小老头配置的各种药品,上面都有写用途,以备不时之需。”
他又指了指旁边的两人:“这是零五零六,让他们护送你和温姨一程。”
想了想,圭期取出那枚玄铁令:“这个也给你,如果他们不听话就用这个。”
零五零六眼睁睁看着那枚代表天煞阁阁主身份的令牌就那么水灵灵被交到祁钰手中,而拿到令牌的祁钰还翻来翻去看了一通,一副嫌弃的样子。
“这什么玩意,天煞?天煞阁?我就说那小子不是什么好货色,居然是天煞阁的人,你要不还是和他分道扬镳,不然我不放心。”
拿了他们天煞阁阁主的身份令牌,还要背后挑拨阁主和圭小公子的关系,零五还沉得住气,零六是一点都忍不了。
“祁公子,背后勿论人是非。”
祁钰瞧着那教训自己还要做出恭敬模样的人低垂着的发顶,嗤笑一声,把令牌收入怀中:“我这叫光明正大,你们不是他手下吗?今日之事你们自然会告知他,这怎么算背后?”
车窗被推开,露出一张温婉秀丽的容颜,温素琴笑的温和:“多谢小期,钰儿有你这个兄弟是他的幸运。”
“娘,你别吹了风,快把车窗放下。”祁钰急着就要去关窗。
温素琴阻止了他:“急什么?我都在屋子里待了好几日了,今日又无风,天气这般热,你想闷死我?”
她面容看着如双十年华的年轻姑娘,说话间,神色里不免带出几分小女儿的娇俏,偏祁钰这大小伙子喊她娘,她也努力作出一副慈爱长辈的样子来,此情此景,颇有些让人捧腹。
圭期能看出温素琴其实在努力扮演一个慈母的角色,她昏迷至今,于她而言,人生在生祁钰那天戛然而止,如今突兀续上,但是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年当日。
若非经过祁毓言的长期治疗,于半年前开始,虽不能动但好歹恢复了五感,能听到外界的声音感知周遭的动静,从每日都去陪伴的祁毓言口中得知了一切,祁钰在外出历练之前也日日探望。
恐怕她醒来之后一时半会都接受不了自己突然就有了个和记忆中的自己差不多大的好大儿。
祁钰赶紧讨饶:“儿子怎敢?那,就稍稍透透气,待会儿马车行驶起来,就关上。”
祁钰这小子从小就知晓温素琴是他亲生母亲,祁毓言从未在身世上欺瞒过他,日日带他去陪伴如活死人一样的温素琴,故而哪怕是一张看着和自己年岁相差无几的面容,这也是他的母亲。
“行!”温素琴笑弯了眼,这是真的高兴了。
“温姨,此行保重。”
“嗯,等到此间事了,我便让钰儿去找你,年轻人还是要多走走看看才不枉年少。”
温素琴眼底有深藏的落寞向往,她,本也该是多走走看看的年岁才是。
圭期展颜一笑:“若是温姨不嫌弃,可与祁钰同行,就温姨这般,出去我们以姐弟相称同闯江湖绝对无人怀疑。”
“噗嗤!”温素琴掩嘴:“钰儿说你惯会哄人,如今看来果然不错,我就不去了,剩下的时间,我自有我的安排。”
祁钰暗暗对圭期摇了摇头,圭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祁钰跨上车架:“行了,再说下去都要午时了,那不如干脆吃了午饭再走。”
“胡说!”
温素琴嗔了他一眼:“巳时未至,就午时了?”
转而又对圭期道:“小期回去吧,我们这就出发了。”
车窗放下,祁钰进了车厢,车帘微微掀开,只露出坐在门口的祁钰,零五零六跳上车辕,一人靠坐在车门旁,一人驾车启程。
“祁小钰,我等你来找我。”圭期歪头挥手。
“行,你且等着!”
马车往前,车帘落下,圭期目送马车走远,回身,抬头,看到高耸的城墙上一坐三站四道身影,摇了摇头,往城里走。
城墙上,祁毓言坐在轮椅上,目光一直追寻着逐渐远去的马车。
酒蒙子站在他身侧,冷笑:“都看不清,也不知你看个什么劲。”
祁毓言双眸蒙着的一层白翳愈发厚了,他此刻的视线里行驶的马车其实就是一块越来越小的运动的灰色光斑。
他的唇翕动两下,终是什么都没说。
酒蒙子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又忍不住了。
“唉,我是真的不懂你们这些谈情说爱的,明明就喜欢当初为何要拒绝?把人推开,她都成婚生子了,你又开始要死要活宁可搭上自己也要救她,你是不是脑子里有个坑,坑里面全是水?还是馊水!”
酒蒙子越说越气,索性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莫问静静地站在一旁,眼神落在往城内而来的那个人身上,他眼睛没问题,并且视力比一般人更好,能清楚的看见方才这人把前几日他刚送给他的令牌给了旁人。
“零三。”
跟在莫问身后一步远的零三应声上前半步。
“把我给的天煞令擅自交予他人,按规矩该如何处置?”
刚被祁毓言气的肝疼的酒蒙子耳尖的听到这句话,嘶的一声转头看来,眼底满是看戏的意味。
答案是现成的,零三毫不犹豫回答:“回主上,阁中没有这条规矩。”
“嗯?”意外的回答让酒蒙子都忍不住发出疑问。
一直盯着的人已经进了城门,看不到了,莫问凉飕飕的眼神落到零三身上:“你说什么?”
面对莫问的威压,零三沉稳地跪地:“回主上,天煞令从未落入他人之手过,故而此前从未有有关规定和记录。”
天煞阁阁主的身份令牌若是丢了,那只能是阁主身死,阁主身死那就是换人了,令牌自然落到新任阁主手中。
自天煞阁建立以来就没有天煞令丢失一说。
马车已经看不到了,祁毓言的注意力也落到一站一跪的两人身上,莫问盯着跪着的零三,零三没有命令也不敢起身,就那么跪着。唯独酒蒙子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偶尔来上一口酒。
圭期上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他挑眉:“哟!这是干什么?零三你犯什么错了?”
“嘿!小疯子,他俩在说你把那劳什子令牌给了别人要怎么罚你呢。”
酒蒙子明显看热闹不嫌事大,人家当事人还没说话,他先嚷嚷开了。
圭期嗤笑:“东西给我了那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置是我的自由,怎么?你是要把东西拿回去?”
莫问折扇一展,发丝飘动,嘴角一抹和熙的浅淡笑意:“自然不会,东西给了你就是你的,你想给谁都可以。”
跪地的零三无人在意,他默默起身站到一旁,主上的变化,是否要和零一他们通个气?也不知,是好是坏。
“哦,那就好,我刚还担心,把天煞令暂时交给祁钰,会被天煞阁下追杀令呢。”
圭期拍了拍胸口,劫后余生般呼出口气,略有些浮夸了。
天煞阁是杀手组织,雇主下单,杀手接单,天煞阁的追杀令只针对叛徒,不对外开放,不论多少钱都买不来天煞阁的追杀令。
“所以,我们的圭小公子是想成为天煞阁的……内人?”
莫问神奇的脑回路雷倒了所有人,轮椅上的祁毓言都努力睁着一双几乎全白的眼睛看过来,向来稳重的零三猛然抬头到一半意识到什么,又飞快的垂下头去。
酒蒙子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他直接哈哈大笑出声,拍着圭期的肩膀调侃:“哟,内人!”
去他N的内人!圭期咬牙,挤出一个笑来,不能落了场子。
“阁主想说的应该是自己人吧?我知阁主于学问上稍有逊色,倒也不至于这般乱用词句,往后可莫要这般,惹人笑话的紧。”圭期走上前两步,一边说话一边拍着莫问的肩膀,一下比一下重。
那砰砰的拍声让酒蒙子都咋舌,这小疯子看来是真气到了。被拍那人笑的温和还带着丝宠溺,不动如山任他施为。
“小疯子,你此番是在这等那小子回来还是先行一步?我是不能跟你一起走了。”酒蒙子一手把上轮椅的推手:“我得等这家伙死了再走。”
当人面说人死,偏被说的那人还露出浅淡的笑来,完全不在意。
“我今日就走。”圭期看向祁毓言,祁毓言似是感知到他的视线,回望过来,其实双方都清楚,其中一人根本看不清对方。
“祁爷爷,我不信命,所以,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圭期说的笃定,祁毓言回的轻松:“嗯,祝你达成所愿。”他的声音愈发苍老无力,风烛残年巍巍老矣。
“就此别过,祁爷爷,老酒鬼,保重。”圭期抱拳一礼,衣摆飘扬转身离去。
莫问随之也是一礼,跟了上去,后面跟着如影子般的零三。
酒蒙子目送三人下了城楼,问祁毓言:“当初就因为你师父那句批语,你拧巴了一辈子,如今,可有一丝悔意?”
祁毓言眺望天空,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他叹息一声道:“或午夜梦回之时悔过罢?记不清了,可,你知晓的,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般选择。”
“是啊,世人皆道神算子冷眼旁观天下事,此身绝不入凡尘。可是谁又知道这般遗世独立算无遗漏的神算子偏偏是个痴情种。”
“你师父批你孤煞命,你怕害了人家就装模作样拒绝了人家,人家转头找到一生归宿,你又拼了半条命为她卜卦算出此生死劫。”
“为此不惜隐退游历天下找寻破解之法,好不容易找到赶回去又迟了一步,她夫君已死,身中半月缘命不久矣不说,还身怀六甲即将生产。”
酒蒙子拊掌感叹:“而你这个痴情种,不仅耗费所有救了她和孩子,更是在所有人都说半月缘无药可解的情况下保留了她最后一丝生机,还把她的孩子抚养成人。现在更是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
他嘲讽地笑出声:“呵呵,什么不入凡尘?真该叫那些把你吹上天的人好好看看,这是一个多么愚蠢执拗看不穿的痴儿!”
他一口气说完这么一长串,愈说愈气极,要不是眼前这人已经经不起他轻轻一掌,他真的很想把人拉起来揍一顿!
祁毓言花了十八年救温素琴,他酒蒙子就花了十八年劝说他放弃!可惜,始终未能如愿。
“你还是这般脾性,我走之后,院子里埋着的那些酒就都归了你,开心些。”祁毓言很平静,路是他自己选的,这一点他从未悔过。
“算了,我和你一个将死之人啰嗦个屁!现在就回去,我这就把酒都起出来喝掉!你酿的酒,你得陪我喝完!”
他推着轮椅往前走,行至阶梯旁,两手一提连轮椅带人轻松提了起来,这人更轻了些,被这城楼上的风一吹,真似个衣服包裹的骷髅架子。
酒蒙子紧抿着唇,回去罢,让他好好度过这最后的时间,这是作为朋友,他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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