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三,游园会。
这天早上,萧沅坐在铜镜前,她望镜子里的人,满头青丝至腰际;肤色是极清的,似上等羊脂玉,温润莹白;长睫微垂,弯起柔光;鼻梁纤细挺直,勾勒出精致轮廓。
萧沅已习惯这副容颜。
但越看,越显出自己的影子。
眼神是心灵的窗,不会出错,是她的眉眼。镜中人眉黛疏密恰到好处,无需笔染,浑然天成远山形。她眼波流转无半分娇柔,反而蓄满力量,存无比清晰的意志。
这眼神,并未违和脸庞整体的柔,反而让温润底色之上注入绵密坚韧的灵魂。
芸儿在替她梳妆。
不得不叹,方计兰送来的衣服首饰,量身打造,相得益彰。
这回,方计兰倒是用心。
别有用心。
芸儿道:“小姐,你生得太好看了,今日要让哪些人瞧瞧,我们才不是传闻中的铁齿铜牙、面目可憎。上次老夫人寿辰打了一部分人的眼,小姐这次一定能名满燕京。”
“小姐方方面面都不输人。”
萧沅收回思绪,道:“没这么夸张,今日世家贵女如云,外人未必能注意我,只有你把自家小姐当宝,想显摆。”
“那当然。”芸儿笑嘻嘻,“小姐在芸儿心中就是独一无二的宝贝,家有至宝,当然想显摆。芸儿想让那些人见着小姐真实的样子,绝非是她们满嘴污蔑的模样。她们胡说八道不会心虚,不会心痛?”
“好。”萧沅想着她今日也不是奔着低调去的,她答应道:“那芸儿好好给我打扮,让哪些人知晓,什么是真颜色。”
“嗯!”
芸儿给她挑了首饰,配了件水青色长裙。
萧沅同意与萧芷柔同乘一辆马车去。
此时萧芷柔已经在府外等,方计兰吩咐她几句便提裙,拾阶而上,回府。
她转身后立马换了副脸色。
因为萧沅还没出来,她心中不满。若不是在女儿面前说过悔改的话,要言行一致,就萧沅也配让她女儿等,让她等?
几句恭维的话,萧沅真还听进去,把自己当嫡小姐了?
方计兰带着怒气至大门口,突然看见萧正楠半个身体露在朱漆门后。
“母亲。”他知被发现,于是站出来,解释道:“我来送送妹妹。”
萧正楠平日来去自由,哪像现在与禁锢无异。他被母亲要求低调一阵,等风头彻底平息,可他许久没与朋友相聚,无聊到索然无味,于是来看看,换个地呆片刻也好。
都怪兰香,怪萧……
怪萧沅的话随着目光戛然而止。
美,太美了。
他舔舔唇,咽了口水,又生出得知萧沅坠崖时的念头。可惜,若没弄到手,此生遗憾啊!
方计兰轻咳两声提醒。
萧正楠才闭合他的嘴。
萧沅穿水青色衣裳从庭院行来,她笑靥如花,有种要去见世面的小姑娘雀跃。
“母亲,兄长。”她停步唤两人。
萧正楠不出声,眼神却盯直了。
方计兰借此暗斥:“沅儿。守时,于内,是一家之规;于外,是一府颜面。今日游园皆是燕京有头有脸的人家,你莫坏了萧府门风,你——”
萧沅不听规劝,反笑道:“母亲,你也不派个人来接我领路。”
方计兰:“……”
“女儿平时就少出门,前两日院子得以修缮,大变样,好不容易能出门一回,太兴奋,迷府了。”
实则她常不走正门,习惯翻墙,出去意识到不对,又不得已回来。一眨眼的功夫,芸儿想喊都来不及。
方计兰想到这就气,若真迷路还好,可是事实萧沅满嘴谎话。从坠崖的千里之外都能精准找回萧府,在府中还能迷路?而且,修缮院子的费用还是她掏钱。
虽然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她道:“你无时间分寸,还怪上母亲?”
萧沅没说话,但无辜的脸透露是这个意思。
她神色极致纯净,落在萧正楠眼中,却实实在在挠进他心里,三日不见,当夜的惧怕散去七七八八,重新带起他酥酥麻麻的悸动。
“母亲。”说话的是萧芷柔,她从马车旁上前来,“来得及,是女儿出来早了些。”
方计兰:“柔儿,你别再偏袒她。”
萧沅一转身,视若无睹两人,道:“妹妹,我们走吧。”
萧芷柔在后头告辞,萧沅先掀开帘子,钻进马车。
好呀,没坐过这么华贵、舒适的马车。
萧芷柔被丫鬟搀扶进来,然后车轮压马路的声音响起。
萧芷柔与萧沅说了一路,时不时掀开侧帘讲一些路边出现的小玩意,那的戏曲好听,那的酒楼好吃,那个胭脂铺品质好,那些绸缎庄料子好。
这些“萧沅”不知,萧沅也不知。
以前在门派中,萧沅有不少玩具,比如弹弓、陀螺等,但不是燕京这些。与父亲萧瑾外出大多轻装简行,她很少给看这些占地,累赘事物。偶尔去逛,也是因为好友萧世安在,他作为男子不好意思逛这些,于是拽萧沅陪同,挑漂亮玩意,带回去给林瑶做礼物。
萧芷柔还在介绍。
很新鲜,故萧沅认真地听着。
但显得孤陋寡闻与可怜。
萧芷柔一时欣喜,忘了两人从不同频,怕是戳了痛处。
沉默半响。萧沅道:“怎么停了?”
萧芷柔看她:“姐姐喜欢听?”
“嗯,喜欢。”
闻言,萧芷柔放松了些。
萧沅话风一转,问:“我能进博雅堂吗?”
方计兰那边走不通,萧芷柔道:“过几日父亲空闲,我去找父亲。”
“……”
一刻钟后,抵达游园地点。
这里门庭若市,守卫围住的外围街道挤满看热闹的人群。他们虽没有机会进园观赏,可这是必经路,要从此处下马,能一堵绝世容颜也好。
因文采,因样貌,不少人有追随者。他们在人群中踮脚举旗,跃跃欲试,只为偶像回眸对视一眼。
“姐姐,我们到了。”萧芷柔说。
“嗯,你先带路。”
有人搬来脚凳,萧芷柔踩着下马车。顿时,外头远远地传来一阵狂热,虽不能靠近,但热情不减。
“芷柔小姐,我们是你的……”
后缀数不胜数。
萧芷柔闻声,下意识看过去。
啊啊啊,看我们了,看我们了,啊啊啊,啊啊啊,我要窒息了。
一辆辆马车下来人,不少名门贵女对萧芷柔爆棚人气心生羡慕。
她们叹,自己何时才能被人这般崇拜,拥护。
上去混脸熟,搭个关系吧。
几个人试图上前,却又猛地停步。
萧芷柔明白状况后收回视线,她准备扶萧沅下马车。
咚,萧沅自个跳下来了,好奇道:“外边好生热闹。”
待会让里边也热闹起来!
她是谁啊,她是谁呀?
好美的人儿。
她的眉眼好出众。
外围的百姓,下马处的贵人,丫鬟开始交头接耳。
一辆马车里,出来一位美人,后头接着更美的人。
与其他人的端庄贤淑,一颦一笑不同。她跳下马车的反差并没让人觉得怪异,反而有一种轻盈灵动,为六月的炎热添了几分舒适凉爽。
萧沅耳力很好,听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是不知道等会会不会收回赞扬之辞。
与萧老夫人的寿辰宴不同,上次的人大多上年纪,这次的年轻些,双方都面生。
她道:“妹妹,我们进去吧。”
身边的丫鬟递了庚帖,顺利进去了。
庭院深深,百姓的热闹声渐渐消失,世家姑娘的欢声笑语和脂粉气渐浓。
经过一处楼阁,萧沅停步看不远处的墙。
萧芷柔也跟着停下,她看见角落长出几株马蹄莲,绿茎,白花,花心处挺出一支黄蕊。她问:“姐姐喜欢马蒂莲?”
萧沅啊了声,回她:“嗯。”
实则,她压根都没注意墙角花,只觉这面墙好,有楼阁掩护。若没帖子,她就从此处翻进翻出。
听到萧芷柔喊姐姐,临近几人瞬间明白她们的关系。那几人穿艳色衣服,往头上堆一坨首饰,生怕不能成为全场贻笑大方的焦点。
那几人假装没看见她们,可聊天内容却是一唱一和。
“白色马蒂莲是什么寓意?”
有人答:“好像是至死不渝的爱情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哈哈哈,不会还忘不掉那带她私奔的车夫吧,哈哈哈。”
萧芷柔闻言皱眉,想往那几人去,萧沅手急抓住她,自己道:“哪家小户女,我都不认识,落魄如此,头带鸟屎。”
随后,她们身边树上,好巧不巧出现鸟叫声,几只鸟飞出。
啪,有秽物落下。
几人脸色煞青,连忙检查头饰。
萧沅不用猜测就知那几人肯定和林瑶相熟,风格如出一撤,俗不可耐。
不过她还见到林瑶和林劭。
萧芷柔轻轻喊:“姐姐……”
“无碍。”萧沅也不觉得她说话欠妥当,道,“在她们心中我本就粗鄙,说话也是,那就用在她们身上好了。”
“妹妹若听不习惯,就捂住耳朵。”
一边说着,萧沅一边抬起萧芷柔的两手,捂住她的耳。
突如其来的动作,萧芷柔茫然地眨眨眼,还挺可爱的。
“姐姐说话挺押韵。”
“我不是觉姐姐说话难听,”萧芷柔跟着她,解释,“是她们说话难听,姐姐别往心里去。”
“我没往心里去。”
萧沅随口答,此刻她东张西望,已经在想怎么支开萧芷柔,和找出方计兰派来的人。
终于在一处拱桥对面找到机会。
萧沅认出桥对面的几人,是萧老夫人寿辰那日宽慰萧芷柔别因失窃伤心难过的女子。
想必关系匪浅。
于是以有人找她,让萧芷柔先过去,萧沅想去如厕,就暂时分开。
她一个人走过望荷亭,花香游廊,听溪池,很快能确定方计兰此次让她来的目的,原来是想让她尽快嫁人,离开萧府。
嫁给谁也被安排好,萧沅只是暗想,不喜欢,吃不下。
想利用此男人的心都生不出半分。
男人故意接近她几次,萧沅借口不熟,并不理会。
庭院越逛越深,她有见射箭投壶猜灯谜,秋千雏菊诗比拼,唯独没见说书人。
其中一个白袍执扇的青年男子她还挺印象深刻。
因为那人诗念错了。
这也是其次。
重点是那青年脸皮厚。
萧沅佩服。
重活一世,萧沅放下很多,尤其是不用在意外人看法,她也是裹了两层皮的厚脸皮人。
不曾想,有更甚者。
佩服,敬佩,好样的。
到一处无人的假山水榭歇脚,萧沅拾起一颗石子投去。
咚—咚—咚——
一颗石子飘过去,一下,两下,三下。石子砸到对面藏着的人,最后一滴水花也没放过他。
“谁!谁打我!”
一位青衣少年从假山后,迷茫地探出头来,嘴里叼一根草。
可下一刻,他如见地狱来收人的黑白大人,又如见志怪话本里能吸食凡人骨髓的女妖精,嘴巴一张,叼的草啪嗒就掉了,没一丝犹豫。
是他?
萧沅一愣,随即有了新的注意。
而对面青衣少年同样愣住。
是她?
她要收他做面首,他虽会武功,可若是命令,那就不得不从,他心中五味杂陈,害怕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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