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阿良父亲所述住处,颜可丽主动提出愿为几人带路。
她的性命本就是唐雨所救,即便可能染上疫病,仍执意想尽份绵薄之力。况且,阿良心善开门看诊,白日接触之人也极大可能是疫者,即便留在家中不出,也同样活在风险之中。
“可惜谢将军不在。”颜可丽边带路,边微笑着惋惜,“若有机会,唐姑娘回中京时,还请代我向他道声谢。”
“自然。”唐雨回以一笑,目光柔和。
旋即,又忍不住感叹:“他特意去救人,竟也不晓得知会我们一声。”
望山岳却毫不意外:“师兄向来如此,心细如发,却不爱说话。”
萧方椋少见点头附和他,温声道:“还记得‘人面犬’案后,他特意让医者为孩子们诊查,才安排人护送返家。甚至还记得我们曾说的,于曲州救的那几名乞儿,还特意差人探望,确保他们平安。”
他顿了顿,无奈摇头,“只可惜后来中京接连生事,倒忘了与你们提及。”
唐雨微微一笑,轻声打趣:“单看那张冷冰冰的脸,真看不出有竟这般细心。”
有些事,说来简单。
可在百忙之中,能考虑到方方面面,将数件小事办好,属实不易。
“谁说不是。”望山岳被她逗乐,托着下巴分析道:“师兄身上杀伐气太重,那些不了解他的人,自然觉得他冷冰冰地难以接近。可其实,师兄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唐雨偏头看他,装出副狐疑表情套话:“温柔?怎么说?”
“你别不信啊。”
望山岳收起笑容,认真回忆道:“我们小时候跟着师傅习武,那时师兄每天都最早到,不是为了练剑,而是去林子里赶那些小动物,怕剑气伤了它们。练完武后,他也是最后一个走,为的是替我们收拾残局,怕有遗落。”
唐雨静静听着,嘴角不自觉微弯起。
仿佛能在脑中重现那些画面……
清晨的薄雾,拨开草丛驱赶兔子的少年,以及他练剑的背影。
谈起往事,望山岳本来极有兴致,但不知想到什么,笑意渐敛:“只可惜,边境总不太平,没能和师兄多待几年,他就早早去了边疆。”
萧方椋抬头望向那灰蒙的天,心中叹息,神色透出一抹复杂。
“身为谢家人,无论早晚,终有一日需他披挂上阵、带兵杀敌。命罢了。”
谢家也好,萧家也罢。家族的责任与荣膺,总凌驾于个人之上。
所以自出生起,他们的命运便已被安排,一切都由不得自己。
而那些本性中的良善与自由,于他们而言,反倒成了弊端,成了最该被舍弃的东西。
“要是当初谢大哥没出事就好了。”望山岳轻声感慨。
唐雨脑海中浮现出谢行明那双残废的腿,和本该是丰神俊朗,如今却有道狰狞伤疤的脸。
她忍不住问:“谢家大哥……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望山岳神色黯然,却仍难掩钦佩之意:“行明哥当初可是谢家最出色的少年将军。与蛮夷对峙数年,十七岁便被皇帝钦封为镇边大将。”
“可惜那年,西北蛮子偷袭我军营帐,行明哥寡不敌众,为敌军所掳。”望山岳眉头蹙起,咬牙恨声道:”那群恶毒的蛮子,不杀他,当众砸断他的腿,还将其当作战利品关在帐中,百般折磨。”
唐雨指尖轻颤,问:“那后来呢?”
“后来,是谢二哥带着师兄,两人带小队夜袭敌营,才将谢大哥救了出来。”望山岳叹了口气。
谈到此事,他心中不免难过,哑声道:“可惜谢大哥双腿已残、武功尽废,莫说再上战场,如今连府门都极少踏出。”
萧方椋也是长叹一声,语气难得有些沉重:“正因此故,而彼时谢二与老将军又需镇守北疆,良将难寻,圣上才将大夏夜袭南月的重任,交到了谢小将军手中。”
“原来……是这样。”唐雨喃喃。
十三岁的少年,身形或许还不及一匹战马高,却被命运裹挟着上了战场,肩负数万将士的生死,背后更是大夏数不清的百姓。
对有些人而言,那是千载难逢的荣光,是实现满怀壮志、名垂青史的机会;可对有些人而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或是踏入深渊、被迫成长的悲惨开始。
气氛骤然沉了下来。
望山岳见众人没了笑容,讪讪摸了摸头,搜肠刮肚半天,朗声打破沉默:“哎!等我们借此事查出南疆罪证,让师兄上表朝廷,打南疆人个落花流水!”
这话说得痛快,却让空气更显凝滞。
一直未曾言语的颜可丽神色微变,面上浮出几分尴尬。
毕竟,她身上流着南疆的血。无论住在何处,无论做多少努力,她始终是南疆人。
唐雨瞥了她一眼,虽面色未改,心中却也极为复杂。
很明显,南疆如今有卷土重来之迹。
一旦战火再起,不论是大夏还是南疆,都不可能再有如今这份脆弱的平静,两国之人也必然更为对立。
而她和颜可丽一样,都流淌着南疆的血。
即便自己于唐门长大,自认是大夏人,可这无法改变的出身,却如一根冷针,深深扎向心头。
她指尖在掌心掐出浅白的痕,唇色微褪。
唐雨忽然有些庆幸。
那夜,谢行征的双眼并未恢复,因此,也未见到她那双碧色的眸子。
可她也明白,没有什么秘密,能一直瞒下去。
秋风弱了下来,徐徐地拂过皮肤,却愈发叫她觉得冷。
*
南城巷弄狭窄曲折,枯黄落叶堆了满地,被风一吹,连带着灰尘卷起,更显这一带屋舍萧条破败。
刘婶起初还因颜可丽南疆人的身份有些忌惮,可转念想到自己染疫的老伴,最终还是没有阻止几人入内。
屋内陈设极为简陋,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两条长凳,角落堆着些柴草和空罐,看得出生活极为清苦。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苦药味,混杂着冷灰与潮气。内屋仅用一层泛黄的帘布隔开,帘后不时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嗽。
唐雨提出想看看屋内染疫之人,刘表情婶虽似见鬼般吃惊,却并未阻止。
保险起见,唐雨让几人在外堂等候,独自掀帘入内。
屋里光线昏暗。床榻上的老汉面色蜡黄、形容枯槁,胸口起伏几不可察。
唐雨仔细替他诊脉,又取出银针试探数处,眉头却不由越皱越紧,神情凝重。
待她出屋,望山岳立刻迎上来:“怎么样?”
“脉息虚弱,气血亏损得厉害,但奇怪的是……他体内,根本没有蛊。”唐雨语气压的极低。
“没有?”望山岳瞪大眼,忙问:“会不会是藏得太深?或者蛊虫还在沉睡?”
唐雨摇头轻叹:“我查得极细。若真有蛊虫,无论潜伏多深,脉象、气息总该留有一丝迹象。可我多方查验,却皆无任何反应。”
几人对视,陷入短暂的沉默。
半晌,萧方椋才出声问道:“刘婶,您可知老伯是何时、何地染上此疫?”
刘婶抹了抹眼角的泪,声音沙哑:“家里穷,孩子都去了别地闯荡。我们老两口平日本靠做些小活糊口,可这时疫一来,便彻底断了营生,家里也渐渐揭不开锅。”
她哽咽着告诉几人,因为时疫严重,药铺药价水涨船高,且供不应求。像他们这种失了活计的穷苦人家,要不然饿死,要不然就铤而走险,去南疆山里挖药来卖。
“那些个去挖药的,也不是人人都会染病,有的回来还能活得好好的。所以老伴他才狠下心,也去试了试……倒真挖了不少药回来,卖了些钱,够家里吃上许久。”
刘婶此刻脸上满是悔恨,泪顺着眼角流下,“原本最初都还是好好的,我俩还暗自庆幸。谁料两天前,他突然头晕乏力,脸色煞白,连床都下不了。没法子,我才用卖药剩下的钱,去阿良家求了点便宜药材,想吊他一口气。”
她的手抖得厉害,捂住流满眼泪的脸,声音发颤:“他要去了,我该怎么办啊……”
刘婶哭得伤心,几人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唐雨伸手从袖中取出几块碎银,轻轻放在桌上。
未有多言,便默默退了出去。
屋外风好似比方才更凉,带着股混杂药与尘的苦涩之味。
唐雨长出一口气,低声道:“我们再去第二家再看看吧。”
“好。”颜可丽点头应声。
然后带着几人穿过大半座城,来到城西一处宅邸外。
与刘婶那破败的小屋不同,这里砖瓦整洁,院墙粉白,堂厅宽敞明亮,一看便知是殷实人家。
府中起初并不放几人入内。还是萧方椋搬出夏南王府的名头,主人家才勉强允许唐雨三人进入,却说什么都不让颜可丽进去。
这是最后一处能查之地,多争无益,唐雨便让其先行返回医馆。
还未进屋,便听到其中传来妇人断断续续的哭声,压抑而绝望,听得人心口发闷。
家主眉间也满是愁绪,疲惫解释:“是我夫人在哭。她爱子心切,日日都守在犬子床前。”
推开门,扑鼻而来的药味比上一家浓上数倍。
床榻之上,躺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
他面色灰白,唇色如纸,状态甚至不如刘婶老伴,显然已是一脚踏入了鬼门关。若非其家中财力雄厚,靠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怕唐雨他们此刻所见的,已是一具冰冷的小尸体。
守在床畔的中年妇人一身素衣,眼眶通红。见有来人,慌忙抹泪起身,虽脚步虚浮,却仍强撑着行礼。
“夫君,这几位是……客人?”
“是王府来查疫的。”家主将夫人扶去一旁坐下,柔声劝慰:“就让他们看看吧。”
得了许可,唐雨才缓步上前。
同样也是先探脉,再用银针试探几处穴位。可依旧感应不到任何蛊虫存活的迹象。
她秀眉紧蹙,眼底缓缓凝起一抹阴霾。
客栈柴房里的尸体无蛊,还能说是因为血液被吸干后,蛊虫离去找寻新的宿主所致。
可连续两个尚存一息的活人体内,为何也找不到任何蛊虫?
望山岳见她神情有异,忍不住问:“怎样?有什么发现?”
“什么也没有。”唐雨一时有些迷茫,低头沉思。
找不到蛊虫,那这些血,到底是怎么被吸干的?
好半晌,她才抬起头,望着紧闭的窗与透进来的昏暗天光,喃喃道:“或许……我们一直都想错了。”。
望山岳愣住:“想错?”
唐雨缓缓开口,语气冷厉:“问题或许……根本不在他们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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