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到达茫山时,正值落日时分。
林中密叶层叠,遮天蔽日,将整片山林衬得阴沉压抑。
循着地图指引,三人朝先前所圈可疑地之一而去。
行至半途,恰有一名老樵夫背着竹篓往山下赶。见此时还有人上山,忙出言提醒: “马上日头要落了,三位可别再往山里去了。晚上,这山里不安生。”
说罢急着便走。
唐雨却踏前一步,拦下他,笑着问:“老伯打扰一下。近来山里,可曾闻到过奇怪的味道?比如……铁锈,或者金属之气?”
老樵夫闻言一怔,回忆片刻,答道:“铁锈味不稀奇。这山里原有一座废弃铁矿,南疆战乱后就封了,荒着也有年头了。”
“铁矿?”萧方椋抓住他话中关键,立刻追问:“此矿现在何处?”
“往西岭去,穿过这道林子便是。”老樵夫指了方向,又劝,“那地路不好走,天色已晚,三位还是尽早回家吧。”
几人谢过老伯,互视一眼,默契地迈步朝林深处走去。
山路崎岖不平,灌木丛生。
萧方椋显然从未踏过这等地形,连如何下脚都显得生涩。望山岳只得一边替他拨开挡路荆棘,一边回头相扶。
唐雨倒是行动灵活,穿林踏草间如履平地,便自觉承担起探路重任。
萧方椋不由感慨:“苏兄像是生活在山里般。”
“倒说得没错,”唐雨笑答:“先前说过,我自小随师傅居于蜀中深山。山道林地,对我而言,自然熟悉。”
在她带路下,三人很快抵达那座遗弃铁矿。
入口残破,石壁间锈迹斑驳,掺杂堆积着碎裂的木板与残骸。空气中隐有股湿冷的腥气,夹杂着铁锈味,像血,又像是腐尸未散的气息。
踏入矿口的一瞬,火折被风吹得忽明忽暗。黑沉的矿口仿若一张吞人巨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风声在残旧井道回荡,如低语、似哭泣,哪怕天色尚亮,几人也不由得生出一丝寒意。
“这地方……应该真的废弃了吧?”望山岳握紧佩剑,戒备四顾,同时还不忘照顾萧方椋。
萧方椋却忽地抬手,示意噤声。
几人屏息。
“滴……答……”
矿洞深处,水滴声断续传来,一下下极为缓慢,像是血,自石缝中渗落。
光不够,唐雨又点燃一支新火折,沿墙摸索,寻到石壁上的残灯。试了试,没想到竟还能燃亮。
火光骤起,矿洞被照亮。
石壁上锈蚀斑斓,如干涸血痕,蜿蜒曲折,一直延伸至前方。碎石堵住去路,只留一线缝隙,隐隐可见后方一汪褐黑深水。
那周围还散落着,一些腐烂不堪的动物尸骸,腐臭刺鼻。
滴答。
又一声,近在咫尺。
三人齐齐顿住脚步。
唐雨顺着声音抬头,望向岩壁,其上有一只已快看不出形态的鸟,也或许是蝙蝠。黏答答的暗红色液体,似在顺着翅膀往下滴落。
可扫视地面,却什么液体都未曾落地。
那“滴答”声从何而来?
“奇怪……”唐雨喃喃,皱眉又看向那欲滴红液。
这滴血……又为何滴不下去?
突然心中警铃大作,猛地后退一步,低喝:“后退!那不是血,是蛊虫!”
话音未落,原本向下滴落的“血滴”忽地如受惊,竟违逆重力,逆着岩壁而上,迅速消失不见。
可唐雨看得真切,这些暗红似血的小虫,最终汇入碎石后的黑水,入水一声“滴答”,激起一丝几不可查的涟漪。
在昏黄火光的映衬下,水面显得尤为诡异。
污染源……找到了。
虽说找到了源头,三人却不知如何应对这诡异蛊虫。
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撤出矿洞,回夏南王府禀报此事。
一日奔波下来,体弱的萧方椋略显疲态,刚回府中便寻了张雕花红木椅坐下。轻抿一口茶,润过嗓子后才缓缓开口:“王爷,可知那铁矿的来历?”
“那是……原南诏旧矿。”夏南王提及旧名,脸色微变。
“南疆之战时,为防敌人据守,已命人将其炸塌,之后又彻底封死,再未启用。”
“可那矿洞……”萧方椋垂眸片刻,语气带着几分迟疑,“看起来像是近几月才废弃的。”
“怎会?!”夏南王一惊:“战后本王曾派兵巡守,后见塌方严重才弃之不理,应无人使用啊。”
萧方椋摇摇头,解释道:“我们上山所经之路虽难行,可临近矿口却草迹稀疏、痕迹新鲜,定是不久前有人曾在附近活动。”
“且洞外废材尚存形状、未被彻底腐蚀。南疆一战有十数年之久,若真一直废弃,以茫山之潮湿,加之虫蚁啃咬,那些木料早应朽烂。”
唐雨点头,接着说:“更怪的是那盏油灯。明明环境如此阴冷潮湿,残灯还能点燃,实在不合常理。”
“确实!”望山岳一拍桌子,此刻才反应过来,“除非是传说中用南海鲛人制成的长明灯。不然世上哪有搁了十几年,还能用的油灯啊?”
萧方椋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似不经意提道:“我们在鬼哭村擒下的那两名南疆人,说不定与此有关。王爷不妨派人细审,说不定会有收获。”
夏南王闻言,神情愈发凝重。
也想到那伪装投宿客栈的南疆人,他们毁掉镖队马匹,阻拦其进夏南,想来背后定有阴谋。
“唉……”他叹息一声,忧声道:“当年南月覆灭后,南疆其余小国虽元气大伤,暂时安定,却皆是虎视眈眈。南月余孽又暗藏各地,蛰伏十数载,图谋未止,近年更有死灰复燃之兆。”
他起身拱手,神情郑重:“烦请二位少侠返京后,将此事禀报谢小将军,由他转奏朝廷,防微杜渐,勿让奸人再扰乱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两人忙起身还礼:“王爷放心,此事关系夏南安危,我等定不敢怠慢。”
萧方椋稍作沉吟,又缓缓转言:“至于那矿井中的蛊虫……我等外行实难应对,还需王爷另寻擅蛊巫医相助。待铁矿清理,想必血井谣言,定不攻自破。”
夏南王郑重点头,当即下令封锁茫山山路,暂封附近水源,并张贴告示,安抚百姓。
唐雨等人在夏南又留了数日,知彻底拔蛊非一朝一夕之功。现已觅得巫医,源头也已明了,民心稍安,局势已定。也不便久留,便决定次日返京。
*
清晨,王府外,镖队整装待发。
望山岳扛着最后一包行李装车,萧方椋已坐进马车,低头在册页上书写。唐雨掀帘探入,好奇问道:“萧公子在记什么?”
萧方椋抬头,神情温和:“我自幼体弱,极少离京。难得有机会来夏南,见闻颇多,便记下些趣事异闻。”
他垂眸一笑,眸中含意悠远。
这一趟夏南之行,鬼哭村、血井、蛊虫……仍有层层谜团,谁知终点为何?
马蹄轻响,车轮碾地,一行人启程北上,踏上归京旧道。
唐雨倚窗而坐,望着远山云雾氤氲,眉间却浮着几分凝色。
车内,萧方椋忽然开口:“苏兄入京后,可有想见之人、想去之地?若不嫌弃,望远镖局略有薄面,或能帮帮你。”
“对!”车外的望山岳嚼着干粮兴冲冲道,“我和阿椋在中京熟得很,你只管说,我们好带你四处转转!”
他突然一拍脑门,眼睛一亮:“干脆住我们镖局!地方大,我娘厨艺又好,保准你不想走!”
唐雨眼睛一亮,没想到进这望远镖局竟不费吹灰之力。
可接下来萧方椋的话,让她那点雀跃转瞬消失不见。
萧方椋眼角弯弯,笑得灿烂,“甚好。还能与阿岳和他师兄学学武,日后行走江湖也更安心些。”
唐雨背脊发凉,心中顿觉不妙:“……师兄?”
“对啊!”望山岳毫无察觉车内气氛变化,乐呵呵介绍:“我师兄,那年一人带兵杀入南月圣殿,生擒圣女。得了皇帝亲封的大夏第一少年将军,谢家三郎,谢行征。”
听到此名,唐雨唇角的笑意微僵,指尖微紧,险些破了面上从容。
萧方椋状似无意看了她一眼,轻笑:“如何?能与谢小将军学两招,不吃亏吧?”
唐雨勉强一笑,却莫名从他眼中读出一丝揶揄。
她低头掩住目光,暗暗叫苦:怎么又是这个姓谢的?!阴魂不散,别又坏了自己好事!
看来中京之行,万不能掉以轻心。
*
三日后,朝阳初升,一行人已离开夏南地界两日,抵达江南曲州。
此地常年烟雨迷蒙,远山如黛、水雾缥缈,仿若泼墨山水,又因地处水陆要冲,商贾文人云集。更有“江南女子美如画,肤似雪来腕如霜”的美名,使此地是不少人心之所向,作比人间桃源。
刚到客栈,前几日刚下过雨,空气中带着江南特有的湿润,地上还残留些许水渍。
望山岳打了个哈欠,翻身下马,仰头看了眼阴沉沉地天色,“再有三日不到就能回中京了,我已经开始想我娘做的菜了。”
萧方椋收好手中的书册,刚掀开车帘便被望山岳扶了下来,可终究坐久了车,脚下不稳,一脚踩空,踉跄一步才恢复风度。
望山岳随即笑着向唐雨伸手:“苏兄,我扶你。”
唐雨却摆手婉拒,轻巧跃下马车:“不必了。”
他也不在意,立马风风火火去帮镖师们收拾行李。
看着他的背影,唐雨想起此前调查:望山岳出身江湖九姓的望家,又师承名门,不论在江湖或朝廷间,皆有名声。听说为人正直义气,虽偶有人说其“脑子不灵光,好骗”,可唐雨却不以为负。
反倒觉得,此人有赤子之心,最是难得。
若非要为弟弟寻药,或许她早以真实身份与两人成为好友。
在她走神时,突然一个小身影冲到了萧方椋身前,惊得他下意识后退一步。
莫名其妙往下看去,那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圆溜溜的双眼十分明亮,弯如月牙。
她甜脆脆地开口:“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可谓人如玉树,世间独绝。”
说罢伸出小手讨要东西。
萧方椋有洁癖,皱眉下意识后退一步。
女孩见状神情一黯,正欲收回手,却不料掌心却突然多了几块冰凉碎银。
捧着他给的碎银子,女孩的惊喜之情藏也藏不住,抬头又夸了好几句,才蹦蹦跳跳的跑走。
唐雨看得出神,轻声笑道:“这小姑娘还挺聪明。”
她目光落在萧方椋那一身素净月白长袍,腰挂环佩,气质翩翩,只要足够嘴甜,不出意外定是个大方的公子。
萧方椋不置可否,嘴角微勾。
几人跟着小二入内,望山岳在后面扛着行李,好奇问:“江南的乞儿都这么有学问?”
萧方椋轻飘飘来了一句:“有没有可能,是你没好好读书?”
小时候,两人在同一学堂念书,某人永远是被夫子留堂,打手心教训的皮猴,此刻居然还能感慨上乞儿的学识。
唐雨忍俊不禁,看着望山岳挠头苦笑,一脸心虚。
萧方椋随口问小二:“江南之地向来富庶,为何城中还有小孩子沿街乞讨?”
小二叹口气:“三位有所不知,曲州原本确实极少流民,尤其孩童。可近一个月来,有一批小乞丐涌入城中。”
“本地富商常年在东街土地庙设粥棚、收容流民,可这些孩子从不肯前往,反倒日日在主街讨钱,也无人知他们夜宿何处。”
萧方椋有几分疑惑,正欲细问,却猛地被一阵刺耳的哭声打断。
街巷外,传来孩童凄厉尖叫,隐隐伴着鞭子破空的“啪啪”声,仿佛狠狠抽在人心上。
唐雨眉头一皱,未及多想,便已然冲出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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