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正午前,一行人才到庐州城门口。
沈千铃懒洋洋的走在队尾,看到茶棚,半点也走不动了,喊道:“喝口茶,再进城行不?”
“就你事多。”陆逐风瞪她一眼,一路上,不是饿就是渴。
沈千铃晒得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冲进茶棚的长凳上坐下,倒上茶水就塞进薄纱往嘴里罐。
清凉的绿茶入口,她才打起一点精神。
庐州城还是一如既往的古老安逸,连守城的士兵都靠在阴凉地打瞌睡。
她上次路过庐州还是三年前,她要去名器山庄干一件大事,经过庐州,喝了一夜花酒,还让唐秦被扒了裤子。
想到那晚,唐秦捂着裤腰,红脸要杀她的表情,沈千铃‘噗嗤’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陆逐风听到他的声音,就忍不住回嘴,这一路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谁让一行人里,只有他俩能通过斗嘴交流交流,不然都快憋成哑巴了。
沈千铃自然不会实话实话,她目光看着打瞌睡的士兵,胡诌道:“我在想,守城真是一个好差事,天天做着梦就有响银拿,我以后是去捡破烂发财还是做梦发财比较快?”
“你……可真有出息。”陆逐风嘴角抽了一下,也看向守城的士兵,“这庐州城的士兵真有意思,回回来,回回睡,也没人管管。”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庐州城一直没有城主。”阿九笑嘻嘻的倒了一杯茶水,端给谢亭云。
陆逐风好奇道:“为何?”
“听说上一位城主犯了一件掉头的大罪,你们猜是什么?”阿九卖起了关子。
沈千铃转了转眼珠,“造反了?”
陆逐风摇头,“肯定不是,一个小小城主,哪有本事造反。”
“那是杀了天子的爹,睡了天子的娘?挖了天子的祖坟?”沈千铃胆大包天的猜测,这可都是话本里杀头的大罪。
‘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枚枣子打在了她的额头,她揉着额头,气势汹汹的看向来源处,正好看到谢亭云不悦的眼神,警告她:“不准对天家不敬。”
沈千铃即将脱口的腌臜话又咽回了肚里,哼唧道,“都是江湖中人,管什么天家地家,我现在骂天家祖宗十八代,天家还能听到不成。”
谢亭云沉下脸,一字一个重音道:“我在,不许。”
“你……”
阿九怕她继续说出大不敬的话,赶紧说道:“他丢了城主印。”没了城主印,城主还算什么城主,天家便革去了他的职位,印未找回来前,庐州再不设城主。
“后来呢,查到是怎么丢的吗?找……”看守城的状态,一定还没找回来。
阿九看了一眼装作不在意但竖起耳朵的唐秦,笑道:“那位城主猜测印一定是被偷了,而且一定不是一般的小贼,就请了同样驻守庐州城的千乐宫在江湖上开始调查,还真锁定了两伙贼。”
“一伙是擅长劫盗官家的雌雄双盗高荼夫妇,另外一伙则是臭名昭著的淮南五恶。”
陆逐风猛拍桌面,“我知道,江湖通缉榜上,高荼夫妇排第九,淮南五恶排十九。难道是雌雄双盗干的?他们夫妇俩不是只盗贪官吗?盗城主印干什么?”
“经过千乐宫调查,城主印丢失的时候,雌雄双盗已经逃往了西北境,没有作案时间。”
“那就是淮南五恶了。”提起这五人,陆逐风深恶痛绝。“我听说过这五恶,无恶不作啊,他们奸淫掳掠、杀人灭口、劫盗四方,恶贯满盈,仗着兄弟五人,武功高强,配合默契,每每作案后都能逃脱,武林盟多次追加通缉令,都没能将他们逮捕。”
阿九道:“淮南五恶武功高强,头脑聪明,他们犯案后,隐姓埋名,销声匿迹,当然抓不到人。”
陆逐风来了兴趣,“怎么,有他们消息了?”
阿九笑着看向唐秦,“唐小宫主已经为江湖除害了。”
“啥?”
“哈?”
沈千铃和陆逐风齐齐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唐秦连阿九和陆逐风都打不过,还能杀五恶?
唐秦听不得小宫主这个称呼,少宫主就少宫主,什么叫小宫主,听着像小公主……
“如果没猜错,唐小宫主是从临安魏家金铺被杀人劫舍,通过贼凶的作案手法才追踪到平湖吧。”
唐秦差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他虽没说话,但惊讶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千铃敲了敲脑门,也就是说,平湖李家的主人就是淮南五恶?他们还抢劫了临安魏姓富商,想到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从袖袋里摸出之前顺手藏的金元宝,看到底部的魏字,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
她灵光一闪道:“从李家搜出的狮子头玺印,该不会就是?”
阿九一脸得意的笑,“我家庄主一眼就认出那是城主印,再查一查附近几座城的城志,便确定是庐州城丢失的玺印,昨晚已经派人送还官府了。”
沈千铃默默瞅了眼轿中的谢亭云,原来他早就知道平湖李家的主人是淮南五恶,却一点儿消息都不透露,果然这才是谢亭云,你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人家什么都知道,你上蹿下跳,在人家眼里不过是小丑。
她想了想,还有一处没想通,“既然是兄弟五人,那李家备了四口棺材,只有四个主人,另外一个人去哪了?”
陆逐风也附和道:“对呀,五恶一直都是团伙作案。”
沈千铃看看阿九,他笑眯眯的不说话,又看看唐秦,他倔得像头驴,也是一言不发。最后视线落在谢亭云身上,他层层推进的调查,总该知道全部吧。
谢亭云的确不负她的期待。
话已经推到嘴边了,说清楚也无碍,“二十年前,五恶段随风被秦月寒大侠一刀斩断头颅,挂在庐州城门口。”这段事迹在当年名燥一方,现在只能在江湖英雄策上看看了,江湖上英才辈出,大侠一代接一代,每个人都有成名史,但随着岁月流逝,能永远被人记住的没有几个。
“痛快,这才是为江湖除害!”陆逐风赞叹道,他做梦都想成为这样的大侠。
“可惜。”谢亭云继续道:“两年后,秦大侠被四恶斩断头颅和四肢,死状凄惨。”
“靠!”沈千铃不喜欢这个故事,“这四恶太嚣张了,就没有人能……”她话说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方才阿九说,淮南四恶是唐秦杀的,难道,“唐秦是在为秦月寒报仇吗?”
答案显而易见。
唐秦抬高下巴,身体都快弹起来了,呛道:“他们不该死吗?”
该死!沈千铃拍拍唐秦的肩膀,“我觉得你做的对,但是你灭全家,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她得给大家种下冤有头债有主的想法,免得日后身份暴露,遭魔教连累。
唐秦嫌弃的打掉她的手,“你知道什么。”
“那你说点什么,让我知道知道。”
“……你真黑。”
沈千铃被噎了一嘴,她猜想唐秦、秦月寒、魔君三个人一定有某种联系,她得找机会单独试探一下唐秦。
凶手抓得这么顺利,多亏了谢亭云,沈千铃把目光又盯在他身上,看他一副气定神闲,看破一切的坐姿就有点儿不服气,闷声道:“明明只比我们大几岁,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
这种无聊的问题,谢亭云本不屑回答,但今日不知是不是心情不错,斜斜看了她一眼,道:“是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千铃更不服气了,“我?我知道的可多了,吃的,喝的,玩的,各门各派有什么宝贝,我门清好吧,哎,你们别不信……”
大家一个接一个的走向庐州城门口。
城门半开,众人默然前行。庐州城内,街巷幽寂,石阶冷清,护城河安静的环抱城池,沿着河边柳树直走,远远可见一面湖镜,波光粼粼,名逍遥湖。
千乐宫便坐落在逍遥湖边,是一座三层高的巨型船楼,船头船尾各拴两条又长又粗的铁链,连接地底深处的岩石,使整座船楼在湖边岿然不动,磅礴大气。
一棵百年柳树,依偎在船楼边,给登船口投下一大片阴凉。
一名布衫老汉正站在阴凉下,弓腰和女守卫说了段什么,便要把两条鱼递给女守卫,俩人推扯了几下,老汉把鱼绳塞进她手里,就一颤一颤快走开了。
沈千铃站在一块岩石上,眺望道:“千乐宫人缘很不错嘛。”
想来这些年庐州没有城主,城内和周边县镇的安全应该都由千乐宫照拂,见百姓对她们的态度,便知一定照拂的很不错。
她跳下岩石,等四人抬轿靠近了,再一起朝千乐宫走去。不需要多说什么,女守卫早从提前回来的争月师姐口中,得知有客人上门,已让人先行进去通报了。没一会儿,从甲板上,鱼贯而下十几名白衣飘飘的女弟子,各个年轻秀丽。走在首位的年纪稍长,一身粉色的纱衣,华彩靓丽,扬着热情的笑意,款款走来,但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到她精亮的眼神压力。
她先扫了眼站在四人抬轿左侧的唐秦,而后目光流转到轿中人身上,语气亲和道:“这位就是五藏山庄的谢庄主吧,久闻大名,果真气势非凡,不愧是……”
她话说了一半,似乎是意识到后面的话有些多嘴了,话锋一转,道:“不愧是将魔教置于死地的第一人。”
这句话有些奉承的意味了,但是经她嘴里说出,带着热情的笑意,却一点儿感受不到刻意。
谢亭云依旧面无表情,从轿中居高临下的看过去,“上官宫主客气了。”
粉衣女人一愣,眼中笑意更深,问道:“我应该从未见过谢庄主,你为何知道我是上官玲珑?”
谢亭云用方才她形容的话,回了她四个字,“久闻大名。”她的名字,人如其名,圆滑通达,八面玲珑,江湖上知道千乐宫的没有不知道二宫主上官玲珑的。
沈千铃也听长辈闲聊时,提起过千乐宫的两位宫主,因二人过往非常凄惨,她当时多听了几句。大宫主出身名家琴坊,后父母双亡,家道中落,投入千乐宫,二宫主出身教坊司,因得罪官客,沦为军妓,才被千月宫赎回。
都是命运坎坷的女人。
但上官玲珑脸上却不见一丝怨气,她大方一笑,眼角的皱纹都明艳动人,“谢庄主好眼力,请进千乐宫,我已令人备好宴席,盛请各位。”
谢亭云向来不喜这样的场合,拒绝道:“不必,上官宫主若有闲暇,我们一叙要事。”
“这……”上官玲珑擅察言观色,见谢庄主不似推诿,也听说过一些他性冷的传言,便道:“好吧,但在此之前,可容我先与唐秦谈谈。”
“请便。” 谢亭云不担心千乐宫包庇唐秦,也不担心千乐宫放跑他,因为他们都知道后果千乐宫承担不起。
“那请各位先移步舱室,我稍后便到。”
沈千铃猜测,上官宫主和唐琴谈话后,十有**会将唐秦先禁足起来,再由大人出面商议怎么处置唐秦,这是大门派一贯的收尾做法。她就可以趁着这个时间,私下见见唐秦了,想到这,她眼珠一转,赶忙说道:“我就不一起商议了,能不能带我吃点东西呀。”
上官玲珑这才注意到这位一身黑衣的少年,斗笠垂落的薄纱将脸遮得严严实实,一副藏头露尾的模样,若是独自上门,自是不会招待,但既然跟在谢庄主身边,她便问了一句,“这位是?”
阿九故意戏弄他,“这小子跟我们不是一起的。”
陆逐风在一旁喷笑。
沈千铃双手叉腰,反击回去,“那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阿九耸耸肩。
案情到了现在,似乎是和她没关系了,她是走是留,也不重要了。
沈千铃也想到了这点,但现在他们让她走,她也不想走了,她等了一会儿,见没人给她台阶,自己厚着脸皮,对二宫主说,“千乐宫不会连碗饭都不给吧。”
上官玲珑在他们之间看了看,不是一路的倒有可能,不认识应该是假话,她笑道:“来者是客,小公子一起进来吧。”说着朝身后弟子吩咐道:“领小公子去客舱休息,再准备一些膳食送去。”
沈千铃顿时喜笑颜开了。
她由一名圆脸女弟子引进船舱,舱内东西两排舱室,经过一扇木制舱门前,里面传来了一阵指力强劲的琵琶音,声音如裂帛炸开,爆出琴弦相撞的杀伐之音。
沈千铃忽觉一股冷意袭胸,仿佛有一把剑要灌入胸口,她快走两步,躲过音波的袭击,心有余悸道:这琵琶音多半是二宫主弟子所奏‘十字杀’,听说内力高强者,一击可穿透人体,当场身亡。
吓人。
沈千铃跟上女弟子,也不敢乱跑了,状似随意的打听道:“这艘船楼看着不大,能容下千乐宫所有弟子嘛?”
女弟子边走边说道:“这里是千乐宫的总部。”
有总部自然就有分部,十有**也是分布在庐州附近。
她又试探道:“刚刚上船时,我看逍遥湖的湖景不错,稍后可以去楼上观赏一下嘛?”
“二楼可以,三楼是几位宫主的寝室,非有事不可随意闯入。”
“哦。”沈千铃点点头,正要问唐秦是不是也住三楼,女弟子已经推开了客舱门,“小公子好生歇息,稍后会送膳食过来。”说完人便离开了。
反正不是三楼就是二楼,既然三楼只有两位宫主的寝室,应该容易排查,等会儿她就先走一趟三楼。
没过一会儿,有小弟子送来膳食,沈千铃快速吃完后,躺在木塌上,准备等夜色降临再出动,听着湖水拍击舷板声,她悠悠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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