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将西边的天际染得一片通红。连绵的青山渐渐隐入苍茫的暮色里，山脚下那座荒废已久的破庙，更是显得孤零零的，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屋顶的破洞和墙壁的裂缝中钻进来，勉强照亮了庙内的景象。
沈清辞正蹲在破庙最里面的一个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劲装，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脸上沾了些许灰尘，却丝毫掩不住那双明亮而灵动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正紧紧盯着面前一块破旧的油布上放着的东西——一锭沉甸甸的银子。
这银子是她刚刚“借”来的。说是借，其实不过是江湖上惯用的说法，说白了就是顺手牵羊。那户人家看起来颇为富裕，守卫却稀松平常，对她来说，得手并不算太难。只是一路过来有些匆忙，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这银子的成色。
沈清辞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那锭银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她又拿起银子，放在耳边轻轻敲了敲，听着那清脆的声响，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不错不错，看这成色，应该能值不少钱。”她低声自语着，盘算着这笔银子能让她安稳度日多久，还能顺便买些上好的伤药和暗器材料。
就在她全神贯注清点这“战利品”，心中正美滋滋地盘算着未来几天的打算时，冷不丁地，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凉意，那感觉就像是被什么冰冷的东西贴上了，让她浑身的汗毛瞬间都竖了起来。
多年行走江湖的警觉让她几乎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硬了一瞬，却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而是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向身后瞥去。
只听一个带着几分戏谑，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沈小贼，偷到你谢大爷头上了，胆子倒是越发肥了。”
这声音……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来人是谁了。除了那个总是跟她作对，又阴魂不散的谢景行，还能有谁？
她心中暗骂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大脑在飞速运转着。既然被发现了，硬拼肯定不是最好的办法，谢景行的武功她是知道的，跟他硬碰硬，自己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得想个办法脱身才行。
几乎是在那声音落下的同时，沈清辞的右手迅速向后一扬，三道寒光快如闪电般朝着身后射去——那是她藏在袖口的银针，针身细如牛毛，淬了些让人暂时麻痹的药粉，虽不致命，却能给她争取逃脱的时间。
“呵。”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便是一阵轻微的风声，显然是对方偏头躲了过去。
就是现在！
沈清辞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隙，猛地向前一扑，借着惯性腾身而起。她的动作快如狸猫，落地时身形已经站稳，同时，她的左手迅速一捞，将那锭银子牢牢揣进了怀里，紧紧按住，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过身，面对着来人，脸上扬起一抹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挑眉说道：“谢景行，江湖规矩，见者有份。这银子上又没刻你名字，怎就成你的了？”
站在她面前的谢景行，一袭月白色的锦袍，即使是在这破败的破庙里，也显得身姿挺拔，气度不凡。他手中拿着一柄折扇，此刻正缓缓收拢，扇骨碰撞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他的皮肤白皙，面容俊朗，一双眼睛狭长而深邃，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清辞，眼底仿佛淬着细碎的笑意。
听到沈清辞的话，谢景行挑了挑眉，用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扇面，语气带着几分揶揄：“哦？那你腰间这枚双鱼玉佩，刻着谁的名字？”
沈清辞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就伸手捂住了腰间。那里果然挂着一枚小巧玲珑的双鱼玉佩，玉质温润，雕工精细。这玉佩是她去年在一场江湖聚会上，跟谢景行打赌赢来的。当时谢景行输得不甘不愿，还说过这玉佩对他意义非凡，迟早要拿回去。此刻被他当众点破，倒像是这玉佩也是她偷来的一般，让她心里有些不自在。
“你少胡搅蛮缠！”沈清辞有些恼羞成怒，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这谢景行，总是能轻易地找到她的软肋，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她不想再跟他废话，只想赶紧带着银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只见她脚尖轻轻一点地面，身形便如轻盈的燕子般掠向庙门。她的轻功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佼佼者，尤其是短途的爆发，更是迅捷无比。
然而，就在她即将冲到庙门口，以为能顺利脱身的时候，一只手臂却如同凭空出现一般，横在了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沈清辞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去，连忙稳住身形，抬头一看，正是谢景行。他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庙门前，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让她牙痒痒的笑容。
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混合着山间清露的气息从谢景行身上传来，那味道并不浓烈，却异常清新，莫名地让沈清辞的心跳漏了半拍。她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些距离，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急着走？”谢景行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温热的气息拂过沈清辞的耳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痒意，“方才偷银子时的嚣张气焰呢？还是说……沈女侠其实是怕了？”
“谁怕你？”沈清辞猛地推开他，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瞬间炸毛。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有些紊乱的心跳，强装镇定地说道：“有本事咱们再比一场，输的人……输的人就把这锭银子还回来！”
她就不信了，自己今天还赢不了他一次。只要能赢，不仅银子能保住，还能让谢景行无话可说，乖乖让开道路。
谢景行被她推得后退了一小步，却丝毫没有生气，反而低笑出声。他的笑声清朗悦耳，在这寂静的破庙里回荡着，竟让这荒凉的地方多了几分生气。
恰在此时，一缕皎洁的月光从破庙屋顶的窟窿里漏下来，正好落在他含笑的眉眼间。那一瞬间，他眼底的笑意仿佛被月光点亮，显得格外明亮，竟比天上的星子还要耀眼几分。
“好啊，”谢景行笑着应道，目光落在沈清辞脸上，带着几分认真，又有几分期待，“不过得加个彩头。若是我赢了，你得答应跟我去趟洛阳，陪我看牡丹花会。”
沈清辞怔了怔，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她本以为谢景行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却没想到是这个。洛阳的牡丹花会她倒是听说过，据说每年花开时节，洛阳城繁花似锦，游人如织，是天下闻名的盛事。只是她一向四海为家，浪迹江湖，从未有过闲暇去凑这种热闹。
看着谢景行眼底那真切的期待，沈清辞的心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圈圈涟漪。她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避开他的目光，声音闷闷的：“谁要跟你去看什么牡丹花……先赢了我再说！”
话音未落，她已经反手从背后拔出了腰间的长剑。那剑剑身狭长，寒光闪闪，一看便知是柄利器。剑光如练，瞬间划破了破庙里的沉寂，也映亮了谢景行那双骤然亮起的眼眸。
谢景行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和认真。他知道，沈清辞这是认真起来了。
破庙里，风声乍起。那风声里，有刀剑相击的凌厉，有两人身形交错的迅捷，却也隐隐夹杂着些别的什么，像是两颗原本相互排斥的心，在这不经意的交锋中，悄然靠近的悸动。
沈清辞的剑法灵动飘逸，如同她的人一样，带着几分狡黠和难以捉摸。她的身影在破庙里穿梭，剑光时而如流星赶月，迅猛凌厉；时而如弱柳扶风，轻柔婉转，总能在看似不可能的角度发起攻击。
谢景行则手持折扇，看似随意地挥舞着，却总能精准地挡开沈清辞的剑招。他的身法沉稳大气，步步为营，折扇在他手中仿佛化作了最锋利的武器，时而点，时而扫，时而劈，每一招都恰到好处，既化解了沈清辞的攻势，又带着淡淡的反击之意。
两人你来我往，剑光与扇影交织在一起，在昏暗的破庙里划出一道道亮眼的轨迹。庙外的风声、虫鸣声，此刻都仿佛消失了，只剩下两人交手时发出的兵器碰撞声、衣袂破空声，以及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沈清辞越打越心惊，她发现谢景行的武功似乎又精进了不少，无论是招式的精妙程度，还是内力的深厚，都比上次交手时更胜一筹。她已经使出了七八分的力气，却依旧没能占到丝毫便宜。
而谢景行看着沈清辞那专注而倔强的侧脸，眼底的笑意却越来越浓。他其实并没有使出全力，只是想看看她为了保住那锭银子，究竟能拼到什么地步。看着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她即使有些吃力却依旧不肯放弃的样子，他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愉悦感。
又过了数十招，沈清辞的一个破绽被谢景行抓住。他手腕一翻，折扇巧妙地缠住了沈清辞的剑刃，轻轻一绞。沈清辞只觉得一股巧劲传来，手中的长剑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胜负已分。
沈清辞喘着气，看着掉在地上的剑，又看了看面前气定神闲的谢景行，脸上写满了不甘。她咬了咬嘴唇，恨恨地瞪了谢景行一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景行收起折扇，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剑，用衣袖擦了擦剑身上的灰尘，然后递还给沈清辞，语气带着几分笑意：“承让了，沈女侠。”
沈清辞一把夺过长剑，插回剑鞘，然后赌气似的转过身，背对着谢景行，闷闷地说：“我知道了，不就是去洛阳看牡丹花会吗？去就去！”
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她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既然打赌输了，自然不会耍赖。
谢景行看着她那气鼓鼓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他走上前，与她并排站着，望着庙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轻声说道：“洛阳的牡丹花会还有一个月才开始，我们可以慢慢赶路，正好沿途看看风景。”
沈清辞没有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反驳。
夜色越来越浓，破庙里的光线更加昏暗。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寂静中交织。
过了一会儿，谢景行从包袱里拿出一些干粮和水，递到沈清辞面前：“先吃点东西吧，看你刚才也消耗了不少体力。”
沈清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她确实有些饿了，刚才一番打斗，更是消耗了大量的力气。她拿起一块干粮，默默地啃了起来，味道虽然普通，却足以填饱肚子。
谢景行也拿起一块干粮，慢慢吃着。他时不时地瞥一眼身边的沈清辞，看着她吃东西时那有些狼吞虎咽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他知道，沈清辞一个女子在江湖上漂泊不易，能安稳地吃顿饱饭，或许都算是一种奢侈。
“你这银子……”谢景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是从哪里‘借’来的？”
提到银子，沈清辞立刻警惕起来，紧紧捂住怀里的银子，瞪着谢景行：“你想干什么？这银子虽然是我输了赌约，但也不能给你！”
谢景行无奈地笑了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户人家是洛阳知府的远房亲戚，家里有些背景。你这次偷了他们的银子，恐怕会有些麻烦。”
沈清辞心里咯噔一下，她还真不知道这户人家有这么深的背景。江湖上混，最忌讳的就是惹上官府的人，一旦被盯上，麻烦就会源源不断。
“那……那怎么办？”她有些慌乱地问道，语气也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谢景行看着她那有些无措的样子，心中微暖，说道：“别担心，有我在。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往洛阳方向走，他们就算要追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我们。等过了这段时间，也就不了了之了。”
听着谢景行笃定的语气，沈清辞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她看着谢景行的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眼神也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或许，跟他一起去洛阳，也不是什么坏事。沈清辞在心里默默地想道，脸上却依旧装作不情愿的样子。
夜色渐深，破庙外的风声渐渐平息，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伴随着两人之间淡淡的沉默，构成了一幅宁静而微妙的画面。一场意外的相遇，一场短暂的交锋，却似乎注定了两人接下来要同行的路。江湖路远，前路未知，但此刻，在这座小小的破庙里，一种异样的情愫正在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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