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遇毒害,众人惊愤不已。
约半盏茶后,一个身形略宽外披袈裟的灰衣大师在年轻和尚的搀扶下来到了这里,众人见状皆是纷纷为他们让出路来——澄明搀扶着玄中大师已来。
原湘湘审视着来人,见那灰衣瘦和尚气息略有虚浮,脚步也不稳健。这便是德高望重的奉国寺方丈?原湘湘腹诽:看来传言非虚……鬼观音和奉国寺两败俱伤,被从里面打散了。
“如何?”那大师垂目,似是无奈似是悲痛。
“是被人在饭菜里下了毒。此毒药性极烈,能够销骨蚀肉。”裴玉珠的语气也不禁有些失落,虽然丧命的不是他的同门,但大家都是纵情江湖的好儿女,落得如此死法,属实不该。
原湘湘低头望向怀中的柳折舟,根本无暇去听周围。
柳折舟长长的眉眼中早已没了平日的光彩,她的目光不禁顺着柳折舟的轮廓游走,心底也慢慢生出几分悲凉。
好不容易才活过来,怎么又摊上这种事呢。湘湘闭目长叹。
柳折舟沉目不醒,像一个心满而瞑目的老人——平静地躺在坟茔之中。
原湘湘的手慢慢覆上了他的脸,盖住了那双紧闭的眼睛。
那一颗小痣,滴泪一般,舔着原湘湘的指腹。
一阵骚动之后,玄中大师闻言也是无奈地摇摇头,便道:“阿弥陀佛,此事我奉国寺难辞其咎,奉国寺必会为他们讨回公道。”
话音刚落,周围便又响起了不满的猜忌之声。
原湘湘心道:如此大事,竟只言片语了结了?
“还有一事……”裴玉珠看看周围各大门派弟子,犹豫半晌,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我们被下了药,内力尽失。”王岳生道,“能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这些事,那人必定武功深不可测。”
“此事澄明早已知会我,奉国寺也定会护大家周全,为诸位主持公道,诸位且安心。”玄中长老允诺,“鬼观音神出鬼没,如今又屡次三番对我们下毒手,玄中奉方丈师兄之命,即便奉国寺不留一人,也要擒住鬼观音,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
“也请诸位鼎力相助,共擒鬼观音,杀之以儆效尤。”一直站在那位长老身边的澄明眸光如炬。
“自当如此,不报此仇,永不瞑目。”李源知率先表态。
此时裴玉珠正站在李源知身旁,待他目光寻到原湘湘时,见到那几乎互相依偎的二人时,眸光瞬间暗了下去。
“不仅仅是奉国寺,其他幸存门派皆立誓要将鬼观音杀之而后快,以慰在天之灵。”周围众人异口同声地发誓。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凡尘纵多扰,放眼仍须足。死生一事,不可轻怠,待得黄历轻翻,奉国寺定为诸位英豪葬下。”玄中的嗓音略微沙哑低沉。
众人在玄中长老的指示下,将尸首保存在寺内其他地方,准备做完法事,择日再葬。
此情此景之下,周围人也不再过多言语,虽然他们仍旧心有不满,但奉国寺在此一役中也是损失惨重,天下第一大寺说是延后,那便是延后。
原湘湘见他们已然盟约,纵然心绪万般烦乱,但也知道这里也轮不到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片子来说话。
更何况她能说什么?
说鬼观音是无罪的?
笑话。
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但是昏迷不醒的柳折舟她却不能不管,她也不会不管。
天色昏暗,周围更是嘈杂不堪。
“师兄昏迷不醒,且让晚辈带他去药庐救治。”她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背着柳折舟先行退了出去。
一直站在人群中的王岳生望着原湘湘背着柳折舟离开,直至不见了人影,他才拂袖离去。
“好一个雪峰山雪峰派。”王岳生念道。
天外星辰寥落,微茫的几点光在云层外朦朦胧胧。
她虽然失了内力,但也能完全凭力气把柳折舟这个大男人老老实实地背在身上。
不仅仅是因为原湘湘本就力气大,主要是柳折舟瘦得厉害。
她一把抓过柳折舟时,即便隔着几层衣物,也能感觉骨头硌得她满手生疼——比前几日又瘦了很多。
想到这里,她忽然心中一叹:还好是昏迷时摔倒,瘦成这个样子,若是在醒时摔倒在地上,不知他又会疼成何种模样。
昏了也好,起码不会疼。原湘湘心道。
她看着背上的他,不知作何表情。
早春夜寒,山上偶有几声夜鸟叫鸣,也会惹得山中人心生寒栗,更何况此时此地。她才在药庐门口稍稍站定,里面的和尚连忙挥手示意他们进来。
一个灰衣和尚在为柳折舟诊脉,原湘湘便立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守着。
他的手——床沿上那只莹如白玉的手引起了她的注意。
柳折舟那只露出的右手上面布满黄色的厚茧,掌心的第二道线上赫然长着一颗痣,掌心的皮肤几乎完整如新。
“这么快就痊愈了?”原湘湘难以置信地擦了擦眼睛,生怕自己被烛火晃了眼,“苏叶那一剑被他双手拦住,就算不见骨也得割破血肉筋脉,这才几天?”
湘湘拧起眉,心中顿时不妙起来。
长长的眉眼,高高的鼻骨还有那双总是笑意盈盈的薄唇,如今都已安静不动。
柳折舟闭上眼睛时,光影在他的脸上明灭不定,朦胧的脸上似乎有种异样的美感。
她看着看着,神色陡变,慢慢向床边近了几步:是我太累了?
屋内的香案上燃着熏香,升起的浅紫色的烟雾慢慢氤氲到整个房间。
外室还烧着个小火炉,带着屋内几个正在火上的药壶,烟气与热气缭绕,不仅不让人烦闷,反倒平添几分心安之意。
“奉国寺一事了结后,便就散了吧。”她暗自道。
奉国寺坐落在京畿城外的连绵山脉之中。
因地势偏北,一年之中,总是冬季更长些,春季来的稍晚。如今山上杀机四伏,更难显春意,目光所至,亭台院落负雪,山中林间落白,一片凄冷肃杀。
翌日,澄明传话,此毒名为“疏影香”,乃霍洋囚禁人时所用,无色无味,专门封人内力,诸位不可强行运功,负责会筋脉尽断,内力全失,变成废人。
不过此毒只要慢慢等待,自可慢慢散去。
众人惊呼,也有不少人痛骂:“慢慢等慢慢等,等鬼观音来了,我们把刀子递过去给她砍吗?真是没用!”
于是又有几个门派打了退堂鼓,保命要紧,先行离去了。
“谁道天地变化呢。”原湘湘在后山练武时心中这样想。
眼下她最想做的就是如何才能在鬼观音现身时帮到她,免得她被这群人暗算。
原湘湘早起之后,到药房准备煎药。
只是近来药庐里床铺不够,加之柳折舟又是个择床的性子,思来想去还是让托了两位僧人,将他抬回了东厢房间。
耳旁有僧人们切菜洗菜的声响,她愣愣盯着手里的蒲扇,摇啊摇的,渐渐地便和某只手重叠,那动作简直和柳折舟一模一样。
她心中一怔:怎么这个时候也能想到他?
与此同时,耳朵里却也涌进一串人声,抬头一看,原是裴玉珠来了厨房。
原湘湘侧身看过去,只见这个人正在向厨房里几个伙房僧人说这话,因为离得稍远,听不大清。
她索性离了火炉,凑近凝神细听。
裴玉珠与她差不多同岁,虽然还是个少年,但委实是个细腻又有想法的人。听了一会他们的谈话,方知原是裴玉珠在调查昨晚饭食的事,又问了些近日里膳房里的人员有无异常之处。
“临近试剑大会,寺里生人也多,不知师傅有没有留意最近什么奇怪的地方?”
一个戴着围裙的掌勺和尚道:“后厨每天除了我们,也都有不少人来过。”
“比如这位姑娘。”有人指了指正好路过门口的原湘湘,“但下毒的人绝不可能是奉国寺的人。”
原湘湘突觉不妙,抬头一看,发现门口那几个人都在看着她。一时之间她竟有种百口莫辩的错觉,只得尴尬着飘到外面去拾柴。
她给柳折舟煎药时,一直都得往外跑去拾柴火。
“我相信也绝不是我们下的毒!”裴玉珠义正词严道。
不管怎样,他不觉允许有人污蔑原湘湘。
几个和尚讨论一阵,便道:“裴施主若真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估计也就只有她杀的人了。”
原湘湘登时竖起耳朵,拾柴的手也慢下来。
“阆天塔里封印着孤鸿剑,像裴施主这样的江湖侠客要为武林除害,鬼观音要杀我们之中的任意一人都不足为怪。”说着说着,他便皱起了眉头,“怪就怪在,跟她毫无恩怨的,不起眼的普通人怎会被杀?”
裴玉珠双手紧握,便道:“因为她是鬼观音,是恶鬼修罗!她若是不杀人才反常!”
他面色凝重,言语之中饱含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原湘湘在门外柴火堆旁听得一清二楚,她寒着脸抱着柴火进去了。
几个和尚和裴玉珠被她直冲冲一撞,连忙让开,因为躲避不及时,拿勺子的胖和尚还被撞到了头,只听他抱怨道:“老徐有多久没来了?这差不多十天半个月没来了吧,他不来送柴,寺里真的快揭不开锅了。”
“前不久他女儿又来找过方丈大师,说是父亲自那日给寺里送柴之后,再也没回过家。”
裴玉珠在旁听得仔仔细细,便问:“二位大师说的是?”
“是一直给寺里烧炭送柴的老徐。”一个和尚道,“年纪也大了,没有谋生的门路,又捡了个孤女收养。多年前方丈大师见他贫困孤苦,特意让他给寺里送柴,寺里用什么柴不是用呢?”
“虽然年纪大,好在身量高大还有力气,那孤女和他相依为命也慢慢长了起来,只是……不知为何,前段时间老徐突然失踪了。”有个瘦和尚补充道。
“莫不是……”
众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十天半个月前不正是鬼观音夜袭奉国寺偷剑不成,和奉国寺两败俱伤的时候吗?
厨房门口几个和尚哑口不言,裴玉珠面色更沉,原湘湘听他厉声道:“诸位大师放心,此番,我们一定会揪出鬼观音,杀她报仇!”
原湘湘添柴的手明显一顿。
看见她又在煎药,裴玉珠纠结万分还是决定过去一趟。
不管他们来夺剑的,还是想要观音血以求不老不死,或者来奉国寺烧香拜佛……又或者求佛祖保佑师兄妹二人姻缘,他都决定去问个明白。
他拱手施礼,道:“原姑娘打扰了。”
其实这一声打扰,多多少少也有些前两次他对于原湘湘的歉意。
“确实有点。”原湘湘抬眸看向他,依旧是那种古井无波的口气,眼底昏暗,没有一丝神采。
裴玉珠:“……对不住。”
待炉中火焰愈来愈小,药汤也不在沸腾,原湘湘拿了块抹布包在药壶柄上,细手轻抬几下,那滚烫的药汤便汩汩流入白净的瓷碗里,一滴未洒。
裴玉珠与她隔了一道长灶台,顶上是一排安放杂物和厨具的竹栏,下面便是这可以同时烧起三口铁锅的灶台。
原湘湘便是在这长灶台的角落里燃起的炉子。
原湘湘将他堵得说不出话,他倒也真的不像前两次那般死缠烂打,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虽然忙活半天照顾的不是他。
“原姑娘,要不和我一同调查吧!我们联手一定能揪出来鬼观音!”
“哐啷”一声,原湘湘把药壶放在了桌上,震得锅碗瓢勺心惊肉跳。
“裴少侠,我们不是一路人。”
裴玉珠见她快步又走,忙朝着她的背影喊道:“可是你的师兄也被鬼观音害了,你不想为他报仇吗?”
原湘湘本想继续往前走,突然想到了裴玉珠他们这群人是要揪出鬼观音杀了的,而自己却是要保护鬼观音的。
她的眼前灵光大闪,于是转过身道:“自然想报仇。”
一字一顿,龇牙咧嘴,僵硬无比。
望着原湘湘,裴玉珠怔愣半天,最终还是没问出想问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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