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无光的水牢之中,解捷平双手被禁锢,身上各处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
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在叫嚣:
“她不会来接你了,放弃吧。叫你不听我的话,现在咱们俩都得死!”
“不……她会来救我的。”解捷平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但还是拼命反驳道。
他尽力睁开已经混沌的眼睛,不让自己睡着,怕这一睡,就再也醒不来了。
他长这么大,听过太多次食言。
人生中唯一一次的如约而至,就是成亲那日他被掳走时,梁生忆说会来接他。
她真的来了。
尽管最后他得知,那只是她设的一个局。
“你难道忘了吗?那次你只是她们计划的一部分。现在你自己来送死,把她救出去,而你的安危与她们的计划并无关系。她不会再来救你了。”
对方冰冷的话语像一把利刃,扎进解捷平心里,比他身上的伤口更痛百倍。
“不会的,她会来救我的……”
“把自己的命亲手交到别人手里,将自己的性命尽数押注在别人虚无缥缈的情感之上,你真是一头蠢驴。”
解捷平勾唇,惨然一笑,说:“那我们打个赌吧,若她来救我,你就从我的身体滚出去,如何?”
对方也戏谑地嗤笑了一声,欣然答应道:“可以啊。但没有那一天了,咱们俩都得命丧于此!”
胸口的血水不断地往下流,已经染红了肚脐上周围的一片污水。
水中的各种虫豸似乎也察觉到了解捷平已经性命垂危,没有力气反抗了,纷纷他的顺着腰腹爬上来,开始啃食他被鞭子抽打下来的烂肉。
身体的痛觉仿佛已经麻木,解捷平无力地垂下脑袋,似乎已经没有了力气。
最终,他还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世界重新被铺天盖地的黑暗吞噬,再也一点光亮。
朦胧中,他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带着哭腔,却包裹着暖意:“你要是能活下去,我,我给你补合卺酒……”
昭昭,你来了……
虽然已经睁不开眼睛,但是听到她的声音,解捷平黑暗的世界里,又重新燃起了一点火星。
正如当初在破庙初遇一样。
那时的他武功尽毁,无处可去。
帮派里的人拼死救他,也只是为了让他把秘籍带出去,却没想过带着这个秘籍,会给他招来多少杀身之祸。
解捷平武功只剩三成,但自己孤身一人,又不敢自己去闯雪汝山庄。
他只得整日隐姓埋名,躲藏于各处。
但魔教仇家遍地都是,明月楼又消息灵通,他躲到哪儿都会被发现。
这一天,他再次被重伤,旧伤未好,新伤又来,他只得拖着残躯,得暂时逃到一个破庙躲避。
他躺在地上,衣衫褴褛,满脸狼狈,像一只没人要的丧家之犬。
肚子里饿得咕咕作响,他却没有一点想去找吃食的意思。
要是死在这里,也挺好的,好歹能有个全尸。解捷平想。
这样想着,他便沉沉地睡去了。
眼睛一闭上,扑面而来的依旧是昔日的噩梦。
忽然,一双手撑倒在他面前,耳边传来清脆的声音:
“大哥们,你们放过我吧!我只是一个穷书生,我真没钱啊!”
解捷平努力掀开眼皮,对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对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过来将水囊里的水悉数倒到他脸上,又细细擦干净。
解捷平受到刺激,清醒了许多。
对方不顾土匪的威胁,劝他赶紧逃跑。
他想,这人应该是很想活命的吧。
既然如此,就帮她一回好了,就当是死前做件善事,积件功德。
解捷平忍着剧痛,拈了颗石子,扶着旁边的台子,慢慢站起身。
他使出浑身力气,试图一击吓退这群土匪。
却没想到这帮人被激怒,跟他拼命来了。
好在关键时候,有人从天而降、出手相助。
但之后,自己好像被暗示了是脑残?
解捷平觉得这书生能说会道,实在有趣。
在那二人一番话里有话的对话之后,解捷平长这么大,生平第一次,被人称作“少侠”。
原来当“少侠”是这种滋味。
他唇角一勾,突然有些不想死了。
虽然拒绝了对方的丹药,但他腹中饿得阵阵发疼,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吃东西了,
于是他问道:“可有吃食?”
“嗯嗯!”
在对方不厌其烦地把一整个饼给他之后,他一边啃饼,一边想:这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我要跟着她。
……
解捷平已经昏睡了半月有余。
期间,梁生忆四处找寻各种灵丹妙药,并自己亲自制药配药。
每日下朝,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解捷平。
因为府里其他人信不过,梁生忆只能从解捷平旗下的商铺里调了几个信得过的人来照顾他。
林家被诬陷一案虽然被压了下来,但是太子贪下的漕粮至今没有交出,依旧是个棘手的问题。
终于,在多方帮助下,梁生忆总算是找到了太子私藏漕粮之地。
当梁生忆带着金吾卫去运粮时,半路却遇到了“正巧路过”的太子。
对方的轿子依旧华贵,却并不让开,似乎要拦住她的去路。
两支队伍遥遥相望,还有隔有一段距离时,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
梁生忆骑在马上,注意到唐逸鸣的马往后退了一步。
梁生忆唇角一勾,对唐逸鸣调侃道:“怎么,心生怯意了?”
但唐逸鸣只是骑马还不太熟练而已。
她勒着马又向前走了一步,凑到梁生忆耳边,顺着她的话说:“确实心生窃意了——不过是窃取的窃。要不我们直接去偷吧,反正把贼偷的东西偷回来,也不算偷。”
梁生忆全然忘记了自己曾经也发表过如此见地,她“嗤”了一声,嘲笑道:“出息!”
唐逸鸣撇了撇嘴,又退到了后面。
梁生忆披着披风,骑着马迎上前,看向太子,朗声道:“下官此番前来,是为陛下办事,太子殿下请回。”
太子表面微笑,实则攥紧了酒杯,说:“梁大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梁生忆闻言,只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回答:“下官不吃酒,只喝茶。”
说完,她的脸冷了下来,将手轻轻一扬,身后的队伍便直直地穿过太子的队伍。
梁生忆最后对太子说了一句话:“太子殿下,好自为之。”
说完,她双腿一夹马腹,黑马长嘶一声,从队伍中穿过,玄色的披风在空中划出弧线。
太子知道,皇帝之所以提拔梁生忆,就是想培养自己的势力,并多一个牵制自己的势力。
他也明白,今日的损失在所难免。
于是他只能将酒盏打翻在地,恨恨地拍了拍扶手。
他脸色铁青,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远去。
这边,梁生忆到达了太子藏粮的地方,一声令下:“搜!”
“是!”身后的金吾卫应声出动。
不多时,被藏于此处的漕粮悉数被缴获。
梁生忆用匕首在麻袋上划开一个口子,其中果然是粒粒黍米。
她欣慰地想:今年的春节,想来百姓也会好过些。
在昏睡了差不多一个月之后,解捷平终于醒了。
此时,他嘴唇依旧没有多少血色,正虚弱地躺在床榻上,一点看不出之前那般生龙活虎的样子。
解捷平喝了一口梁生忆亲手喂过来的药,小心翼翼地问:“我之前是不是……给你添乱了?”
梁生忆没有看他,手上喂药的动作不停,只说:“没有。你若不去,太子没有我的软肋,定不会放我出来。”
解捷平眼眶突然红了。
梁生忆急了,赶紧放下手里端着的药,拿过一张手帕,关切道:“怎么了?伤口又痛了?”
解捷平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就是太感动了。”
梁生忆不明所以:“感动什么?”
解捷平眼泪汪汪道:“你说我是你的软肋。”
梁生忆哭笑不得,拿着手帕帮他擦眼泪。
果然不论什么时候,她都会被解捷平奇奇怪怪的关注点无语到。
解捷平瞄了一眼梁生忆,有些委屈地嘟起嘴巴,罕见地念了一句诗:“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梁生忆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淡淡地笑着,有一种沉稳又让人看不透的气质。
解捷平的心顿时凉了半截,看来这次表白又失败了。
忽然,他听见梁生忆温柔的声音传来,萦绕在他耳边,经久不散:
“其实明月也照着你。”
解捷平陡然抬头,对上了梁生忆柔情似水的眼神。
他再一次忍不住眼眶变红,眼泪瞬间上涌。
梁生忆叹了口气,又拿了一张手帕,一边帮他擦眼泪,一边说:“按理说,你刚刚苏醒,不应该有太大情绪波动。但是我要是不跟你说明白,你估计又患得患失。”
梁生忆手中的手帕轻轻抚过解捷平的眼角,帮他吸去泪水。
梁生忆继续不紧不慢地讲述着,她的声音像山间的泉水一般娓娓道来,缓缓流进解捷平的心里: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总是回想起很多画面:
我想起第一次哭泣时,你默默为我递上的手帕;
我想起我追人摔倒在地时,你过来拉起我的手,悉心擦掉上面的灰尘;
我想起你背我之前,先在我面前弯腰,问我要不要上去;
我想起在密林里,你为我挡住的野兽,想起你鲜血淋漓的胳膊……”
梁生忆放下手帕,最终两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说:“看到你在地牢里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些日子,我心里一万次的悔恨。悔的是自己当时要是多加小心就好了,恨的是你为什么总是把我的安危看得比你的性命还重。
悔来恨去,最终都只是悔恨,为什么没有早点说爱你。”
解捷平听了她这番话,喉咙里像被突如其来的烈火烘烤了一般,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鼻子红红的,看起来像一只委屈的兔子。
解捷平吸了吸鼻子,又有些怀疑地说:“你说的是真的吗?可是我之前感觉不到你爱我……”
梁生忆低头,无奈地笑了笑。
须臾,她又抬起头,看向解捷平,一边靠近,一边侧头问:“我还不爱你?”
梁生忆的手抚上了谢捷平的面庞,柔声道:“你知道吗,在遇见你之前,我的计划是在殿试时当面行刺。但是遇见你之后,我改变了计划。我之所以蜗居朝堂,就是为了在除掉狗皇帝的基础上,保自己一命。”
“如果有一个人,视我比他的命还重要。那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下去呢。
从前我总喜欢说:昭昭一介书生,茕茕孑立,孑然一身。
但现在,我有你了,我要和你一起活下去。”
解捷平没有想到,原来在这么久之前,梁生忆心里就已经有了他。
在她规划的将来里,都有自己的一份。
梁生忆凑到解捷平面前,高挺的鼻梁离解捷平红红的鼻尖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
她睁着大眼睛,有些可怜兮兮又有点阴湿地问:“我还不够爱你吗?”
她的视线太过灼热,解捷平眨了眨眼睛,又反驳道:“但是……”
梁生忆闻言,突然拉远了一些距离,她眯着眼睛笑,慢条斯理地说:“姑奶奶的耐心就这些,你斟酌着用。”
解捷平立马识趣地停下了话茬,扭捏作态地撒娇道:“我就知道官人最喜欢我啦,亲亲~”
说完,他撅着嘴扬起脖颈,在梁生忆唇上印下浅浅一吻。
梁生忆嘴角难掩笑意,一只手扣上解捷平的后脑勺,说:
“第一次见人撅嘴亲人的,你吻技不行,让我来教教你。”
解捷平往后退了一些,惊恐道:“这么离谱的事情你说的这么随意吗?唔……”
他话还没说完,梁生忆就微微侧头,不由分说地把唇覆了上去。
一吻过后,二人分出一些距离,眼神依旧缱绻万千。
解捷平看着梁生忆近在咫尺的脸,犹豫着说:“我之前昏迷的时候,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你说要给我补合卺酒?”
梁生忆宠溺地笑了笑:“你养好伤再说吧。忘不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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