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风有雨,不宜出门。
黄二狗却犯起了酒瘾,无论如何都想去酒肆里喝一盅。
他哼着小曲儿深一脚浅一脚的晃悠进十里巷, 远远的便瞧见一个红衫女子撑着一柄红伞摇曳而来,伞面上的大片杜丹花遮住了女子的头脸,只瞧见她身量纤纤,姿态柔美,就连裙衫上随风飞舞的花枝都分外惹人怜爱。
黄二狗用力揉了两下眼,疑心是自己眼花,这三更半夜哪里来的小娘子?然而那女子越走越近,与黄二狗错身而过的刹那,女子举起伞朝黄二狗粲然一笑,昏暗的马灯照亮她的脸——那原本是一张美人面,之所以说是原本,是因为现在她的左脸有几道皮肉翻飞的疤痕从额角一直没入鬓边。
这疤痕使得她在朦胧火光下像个女鬼。
“啊!有鬼啊!”黄二狗吓得魂飞魄散,扭头就跑。
“啧,臭男人。”女鬼冷笑一声,水袖一挥,一条红绫灵蛇一般缠上黄二狗的脖颈,稍一用力便勒断了他的脖子。
黄二狗悄无声息地摔倒在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女鬼的裙摆。
“晦气!”女鬼恶狠狠地踢了黄二狗一脚,还是觉得不解气,一只红绣鞋又踩上黄二狗的脸用力碾了碾,这一脚用上了真气,直把他踩得面目全非,“什么丑八怪,也配对我郑红珠评头论足?”
“啧,红姑娘的火气未免太大了些,”一柄素色绸伞从黑暗中踱步而出,此人身着紫衣,气宇轩昂,一开口却满是揶揄,“这般粗鲁,怕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喽。”
郑红珠柳眉一挑,冷笑道:“怎么,莫非你要娶我?”
来人一脸嫌弃:“可别吧,对着你那张脸,我怕吃不下饭。”
“段恒!你找死!”郑红珠怒不可遏,红绫一甩卷向段恒。
段恒身形一晃避开红绫连连告饶:“姑奶奶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则个吧!正事要紧,人找着没有?”
郑红珠收回红绫不情不愿的一指巷子里头:“死了。”
段恒一脸疑惑: “死了?谁死了?”
郑红珠没好气地踢了黄二狗一脚泄愤:“王老刀那个废物。”
“不应当啊,李天海伤得不轻,又带着个累赘,王老刀再不济,此时想要杀他应当也是易如反掌,他怎么会死呢?”
“喏,你自己去看,那伤蹊跷的很,隐隐有些剑气,却又不是剑伤,我竟看不出是什么兵器。”
说话间,两人又走到了巷子里头。
一个黑衣大汉死不瞑目地躺在那儿,胸口浸了血的衣服被扒开,露出一个血肉模糊的洞,尸体旁还有一柄油纸伞。
段恒盯着那个洞看了良久才开口:“你找到他的时候他就这么躺着?”
郑红珠捡起那柄油纸伞遮住王老刀的头脸:“嗯,他就躺在这,这把伞就这么放着。”
那是一柄白色的,绘着烟雨江南极其普通的伞。
“这是谁的伞?”
“谁知道呢,总归不是王老刀的。只是一把伞,你管它是谁的呢。”
段恒仔细打量着那柄伞,忽然福至心灵,将伞顶插进了王老刀胸前的那个洞,严丝合缝,正正好。
“是个高手。”段恒扔开伞,语气变得冷冽,“通知下面的探子,让他们盯着点,香雪海距离临洲府还远得很,咱们从长计议。”
雨越下越大,逐渐淹没了两人的声音,天地茫茫,似乎只有风声和雨声。
风雨声夹杂着阵阵春雷,直搅得人心绪难安。
燕飞飞拿着烛台站在床边,他的手很稳,任屋外电闪雷鸣也纹丝不动。
银针一根接着一根,在烛光下闪烁着奇异的白光,白光在灰白色的脊背上连绵成一片细密的网,医者屏气凝神,直至扎完最后一根针才松了口气,转脸便吐出冷冰冰的两个字:“跪下。”
那烛台终于抖了一抖,少年眼角的笑意转瞬即逝,他在疑惑和委屈中乖乖跪了下去:“师叔……”
“他是谁?”
“不知道……”燕飞飞难为情地挠挠头,三言两语便交待了自己救人的经过,“我遇上他们的时候他已经晕了,他儿子叫我救他,我就救他了,师叔你知道的,我功夫不好,只能带一个人走。”
陆知命差点气笑了:“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你就敢救?”
燕飞飞振振有词:“肯定不是坏人,追杀他们的那个人大白天还穿着黑衣服,蒙头盖脸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看到你的脸了?”
“哦……我一急就给忘了……”
陆知命闭了闭眼,压下翻涌而出的火气:“现在,马上,把这个人给我送走。”
“啊?送、送哪去啊?”
“随便,总之别给我惹麻烦。”
燕飞飞试图说服陆知命:“师叔,这不是惹麻烦,这是行侠仗义,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要锄强扶弱,要讲义气!”
“行侠仗义?”陆知命冷笑,“既然如此,你可以和他一起滚。”
“那……那师叔你不也救他了么……”
“医者自当悬壶济世,但我既已救活了他,便不妨碍我让他滚。”
“那……那我能不能带他去百草堂啊?我保证悄悄的,不让别人知道。”
“滚。”
“得嘞。”
燕飞飞麻溜地站起身,背起还在昏迷的伤者从窗口一跃而下,仿若燕子展翅,又如轻风无痕,只几个瞬息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日也没有停,大街上冷冷清清的不见人影,十里巷死了两个人的消息却像风一样畅通无阻的传遍了全城。
彼时陆知命和燕飞飞正坐在客栈的大堂里吃面,燕飞飞一边吃一边心中暗自纳罕,怎么会死了两个呢?他没有救下的明明只有一个啊?难道是他们同归于尽了?
他想了一会实在想不明白,恰逢客栈的说书先生又拍响了惊堂木,他便短暂而彻底的忘了这件事,换到前边无人的桌子上如痴如醉的听起了故事。
“那魔教头子赵无极说了,要打便打,什么止水剑派什么斧头帮,听都没听过,更别提什么灭人满门,那是一个抵死不认呐!聚贤山庄谢庄主当下便广发英雄贴,邀请各路英雄一同前去天元山讨伐魔教,誓要为武林除害,为各大门派讨个公道。”
“天元山山高路远,一众英雄花了数月才堪堪到了山脚下,只见天元山绝壁奇峰,层峦叠嶂,乃是易守难攻之势,当下便有人心生怯意,可那诛魔之战已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也不得不发。”
正听到精彩处,却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师兄,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灭门案莫非是魔教余孽卷土重来了?”
“我看不像,凶手不是留了血书说是止水之仇吗?若是魔教余孽为何要扯上二十年前就被灭了满门的止水剑派?”
又一个声音加入进来: “可李天海不是说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吗?”
“当年的事可是板上钉钉的,还能有什么隐情?总不能是他青阳派和魔教勾结,结果只有魔教被牵连,魔教余孽过了二十年才不服气要找人算账吧?”
燕飞飞初入江湖便听到如此秘辛,当即精神一振,一时间竟不知是继续听说书先生说故事好还是听那几人八卦好,左右为难间又听到一个清朗嗓音缓缓吟了两句诗:“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在下戚十方,我观阁下神清骨秀,如兰胜雪,不知能否交个朋友?”
燕飞飞一口大牙险些被酸倒,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身着锦衣手持折扇的翩翩佳公子含笑坐到陆知命对面,一双眼睛直盯着他不放,登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直奔戚十方 :“好你个登徒子,胆敢调戏我师叔!”
戚十方循声望去,只见一只斗大的拳头挟裹着劲风疾冲而来,他不慌不忙的一收折扇,只那么轻轻一挡一拨便将燕飞飞的拳头给挡下了。
燕飞飞只觉得一股软绵气劲将他的拳头拦下,心知遇到了高手,冷哼一声化拳为掌恶狠狠地劈了过去。
戚十方依旧不紧不慢地拨弄着手中折扇,眼睛却只管看着安静吃面的陆知命,这少年来势汹汹,拳脚功夫却是不太好。
陆知命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面:“飞飞。”
燕飞飞猛地收回手,有些委屈地退到他身后:“师叔。”
只见陆知命拿起搭在桌边的竹杖,冷冷说道:“苍术,桑叶,珍珠,熊胆,可治公子眼疾。”
周围响起一阵窃笑,戚十方却混不在意,只好奇问道:“为何要用珍珠与熊胆?”
有人起哄:“你人傻钱多呗。”
“嘿,关你们什么事啊!”戚十方冲着好事者翻了个白眼,见陆知命要走赶忙拉住他的衣袖,“嗳,别走啊!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陆知命握着竹杖的手一紧,语气冷淡透着些许不耐:“我看这位公子不但有眼疾,恐怕连脑子也要治一治。”
燕飞飞在一旁煽风点火:“师叔,打死他算球!”
戚十方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兄台是大夫?那不如你替我……”
围观人群又有人开始笑:“哎呦,我看这公子真是眼睛有毛病,这位……,我不通医术也瞧得出他面色有异,分明是个病人,哪里像是大夫。”
“可不是眼睛有毛病,就算是吃醉了酒眼花那也是拉扯个小娘子,他倒拉扯起个男人来了,我瞧他都能当他爹了。”
“可别说,话本子里不是也有那什么分桃什么断袖的……”
“戚公子,”客栈老板娘见势不妙笑着出来打圆场,“戚公子若是想找大夫,香雪海地方虽小,大夫却还是有的,何必在这里纠缠不清,惹人、惹人闲话。”又转头安抚陆知命:“陆先生莫要生气,这位戚公子在我这住了好几日了,惯是爱开玩笑的。”
“原来你姓陆,”戚十方不依不饶,“陆什么?”
老板娘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人家叫什么关你屁事!烦不烦!这是个男人!你这大白天的是要做什么!
老板娘咬牙切齿得陪着笑:“戚公子,这两日梨花开的正好,厨房里新做了一味梨花酥,配上梨花酒,滋味可好的很,公子可要尝尝?”
被老板娘一打岔,那二人早就没了踪影,戚十方便混不吝地缠上了老板娘:“老板娘应当知道这陆先生叫什么吧?”
老板娘娇嗔地剜了戚十方一眼:“戚公子今日怎么非要与一个病秧子过不去,你瞧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哪里像是大夫。”
“老板娘这就不懂了,他腰间挂的碧玉葫芦你瞧见没有?那上头刻着百草堂的徽记呢,他若是有病还能入得百草堂,必定有过人之处。”戚十方眼珠一转,取出一枚银锭子塞到老板娘手里,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教他知道是你告诉的我。”
“好个油嘴滑舌的小郎君,”老板娘掩唇一笑,顺势收起银锭子,“告诉你也无妨,陆先生这名讳可不吉利,叫做知命,一听就是个多灾多难的,与他一同的少年姓名倒是有趣,叫燕飞飞。听言语嘛,仿佛是从哪个乡下来的,应当也是去临洲府英雄宴凑热闹的罢。”
戚十方心满意足,又掏出一块碎银子:“方才说的梨花酒也送些去给陆先生尝尝。”
“公子爽快。”老板娘眉开眼笑地收了银子,又亲自去厨房端来点心与酒。
只见那梨花酥玲珑小巧,作花朵状,里边裹着好几种馅料,有枣泥的,有莲蓉的,有红豆沙的,一口下去软糯弹牙,口齿生香。
梨花酒清澈见底,只在酒液上漂浮着些许花瓣,入口便是浅浅的梨花香气,少了几分寻常酒水的辛辣,多了些清甜绵柔,最是解腻。
“这点心和酒不错,你也尝尝。”戚十方一口便将杯盏中的梨花酒饮尽,将装着点心的碟子向前推了推,“放宽心吧,我今日见到救你爹的小少侠了。”
“当真?他在何处?我爹呢?”
“不急,待到夜间,我再去探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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