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浅的手指冰得像块铁。文件摊在深红色的实木桌面上,眼前的文字烫进她的眼睛里。
《关于云巅金融暴雷事件对溪山画廊资金链及声誉影响的紧急评估与应对预案》
云巅……金融……
或许那些事情的源头就在于此。
———————————————————————————————————————————————
那是五年前的深秋。
溪山画廊二楼,主理人办公室。巨大的窗户外,楼下展厅灯火辉煌,闪光灯此起彼伏地闪烁,在昂贵的艺术品上折射出浮华的光晕。
精心策划的当代艺术展开幕,赞誉声隐约透过厚重的玻璃传来。
陆胜站在窗前,情绪并没有被眼前这场由自己策划的完美的展览而感到自豪或者是轻松。
大哥陆峰刚刚谈成了一笔价值连城的海外回流古画交易,再次在陆家的晚宴上赢得了父亲陆柏川毫不吝啬的赞许,可父亲的眼睛扫过他时,却总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淡淡的失望。
父亲陆柏川那毫不吝啬的、洪亮的赞许声,此刻还在陆胜耳边嗡嗡作响。可对他,只有“保守”、“缺乏魄力”、“守成有余,开拓不足”这些并不正面的评价。
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他精心策划的项目,在大哥“顺手为之”的功绩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需要一场胜利。一场足以将他大哥彻底压下去、让父亲刮目相看、让陆家上下心悦诚服的的胜利!他要证明,他陆胜才是那个能带领溪山画廊走向更辉煌未来的人。
就在这时,陈涛,一个自称云巅金融“高级投资顾问”的男人,带着他所谓的“金葵花计划”撬开了陆胜的**。
VIP休息室里,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和咖啡豆混合的气息。
陈涛的手指在平板电脑光滑的屏幕上划过,绘声绘色地描绘着一条条陡峭上扬、令人目眩神迷的财富曲线。
“陆总,眼界要放开。这不是市面上那些糊弄人的普通理财,”他的不高,但每逢讲到收益相关时音调总是不自觉的上扬,“‘云巅’联合几家顶级资本巨鳄,专为溪山画廊这样的顶级客户定制的封闭式基金!年化保底18%,上不封顶!您想想看,”他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陆胜眼底跳动的渴望,“溪山的现金流哪怕只划拨一部分出来……一年后,那会是多少?足够您同时策划三场轰动全国、不,轰动世界级别的大展!您还怕打不下江山?”
最初的陆胜还抱有怀疑态度,坚信天上掉不下来馅饼,可随着陈涛工作的深入,他终于还是松了口投了500万试试水。
三个月后的那个清晨,一条冰冷的银行短信跳进屏幕:【云巅金葵花收益】: ?982,500.00。
陆胜对着那串零看了足足三遍。九十八万!五百万!三个月的数字在脑海里不停交替,震得他浑身发麻。
那串零不再是冰冷的符号,它滚烫、诱人,散发着足以颠覆一切的耀眼光芒。
当晚在陆家老宅的饭桌上,当他故意装作无心地说出那句“哦,云巅那个小项目,三个月,也就回了九十八万吧”,整个餐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父亲夹菜的手顿在半空,那个短促的鼻音“哦?”里,第一次清晰地混合着探询和赞许。
尤其是大哥陆峰瞬间阴沉下去的脸色,更是让陆胜舒爽的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飘飘欲仙。
**一旦苏醒就在也不可能保持沉默。
“份额有限,下周就彻底封盘了,陆总,您这个量级还在犹豫,可惜啊……”陈涛的电话像催命符。父亲那句“老二眼光不错”反复挑唆着他,而大哥那阴沉的脸更是他愿意赌一把的助燃剂。
他像一个红了眼的的赌徒。
以溪山画廊数十年积攒的信誉为赌注,在银行冰冷而锃亮的会议桌上签下八千万贷款协议的刹那,他甚至感觉到一丝快意;他几乎是以一场不眠不休的激烈争吵,“说服”了妻子夏雅珺,从陪嫁的首饰盒最底层摸出那个小小的丝绒袋,里面是她全部的私房钱,他说不清是愧疚还是恼怒更多,一把抓过。
“妇人之见!等这笔钱翻倍回来,十倍百倍地补偿你!”
至于妹妹陆潇小心翼翼地在电话那头劝阻着二哥时,他粗暴地打断:“你懂什么!做好你自己的事!”
一亿两千八百万!这是他押上个人荣辱、家族基业乃至身家性命的全部筹码,毫无保留地砸向了那朵在云端盛开的的“金葵花”。
那个隆冬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满陆胜的办公室,温暖得有些虚假。
他正热情洋溢地向一位举足轻重的藏家描绘着“溪山艺术基金”的宏伟蓝图,以云巅即将带来的巨额收益为基石,一座属于他陆胜的艺术帝国似乎已在眼前拔地而起,光辉盖过了父亲,碾压了大哥。他声音激动,挥舞着手臂,仿佛已经手握权杖。
“砰——!”
办公室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撞开,他的私人秘书面无人色,头发凌乱,甚至顾不上道歉,声音尖利得变调:“陆总!大事不好!快看新闻!云巅……云巅金融……老板……跑路了!!”
空气死寂。
陆胜手中的瓷杯“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昂贵的西裤,他却浑然不觉。
他像被子弹击中,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几乎是扑到了办公桌的电脑前,手指不听使唤地几次才点到浏览器。弹出的新闻页面配图上一个猩红的“爆”字,像一张血盆大口要吞噬掉陆胜的一切。
“云巅金融涉嫌非法集资,百亿资金黑洞!创始人疑已携款潜逃海外!”
力气瞬间被抽空,他双腿一软,重重瘫回真皮转椅上。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他颤抖着抓起桌上的手机,疯狂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只有机械的、毫无起伏的、无限循环的冰冷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那一刻,他的天,彻底塌了。
恐慌,像一场瘟疫,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溪山画廊,席卷了陆胜。
第二天清晨。陆胜根本一夜未眠,枯坐在冰冷的办公室中。窗外的晨光无法驱散他脸上的死灰。刺耳的喧哗声穿透隔音良好的玻璃传来。
画廊气派的玻璃幕墙外,密密麻麻挤了十几张熟悉而愤怒的面孔,他们不再是平日里风度翩翩的藏家,此刻他们是信了陆胜的鬼话被绑上了贼船的受害者。
“陆胜!滚出来!”一张曾经价值百万的画作合同被揉成一团,狠狠砸在玻璃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还我的血汗钱!骗子!”
“还有我的《晴山行旅图》!我抵押给你的画!马上还给我!不然告你欺诈!”
拳脚和愤怒的标语拍打着脆弱的玻璃门,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画廊内部回响,仿佛震得整栋建筑都在颤抖。保安被推搡着,节节后退。
“陆总,我老张啊,”装裱作坊老板的声音再没有往日的亲热,只剩直白**的威胁,“我那八十万的尾款,今天下午三点前,麻烦结一下吧,不然,你也别怪我明天带着工人们到画廊门口要说法了。”
银行的电话也比任何时候都到的更及时:“陆先生,根据我行风控模型评估,贵画廊目前已触发我们的风险预警。我行将立即冻结所有未使用的授信额度。请您在七日内筹措资金,尽快到行里来办一下手续。”
树倒猢狲散。
可即便陆胜在心里骂了这群宵小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也不能改变他的境地。
数月后,当警方历尽艰辛终于从海外追回部分赃款的消息传来,这并非光明,而是点燃了另一场更加血腥残酷的生存混战:这笔相对于总损失杯水车薪的“救命钱”,如何分配?
在市局经侦支队那间冷峻的办公室里,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队长骆迪摊开两份打印清晰的文件,声音平静,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方案一:所有受害者,无论损失大小,按同一比例返还。比如追回款项占总损失的15%,则每人无论损失多少,均得15%。”
“方案二:严格按个人损失金额占最终追回总款项的比例分配。比如总损失100亿,追回15亿,那么返还比例即为15%。那么,损失1亿的就得1500万,损失10万的只能得1万5。”
骆迪抬眼看向面如土色的陆胜:“受害者代表意见分歧很大,两种方案各有利弊。你们需要权衡,并做好表达诉求的准备。”
陆胜几乎是吼出来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骆迪:“方案二!我们必须争取方案二!骆队长,只有我拿到这笔钱,我才能活下去,我才能留下百年画廊!按方案一?那一千多万,给供应商赔款都不够!连堵这些讨债的嘴皮子都嫌少!它救不了我,它只能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会议室里回荡着他嘶哑的声音,绝望而孤注一掷。
他砸重金聘请了顶尖的律师团,四处奔走,希望能说服那些掌握分配大权的人,接受那个唯一能让溪山苟延残喘的方案。
然而,就在一切尚有转圜余地的微妙时刻,一份报纸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这微弱的希望泡沫。
《云州日报》头版头条:
《小受害者泣血联名!呼吁公平分配救命钱!光线传媒关疏影任代理人力挺“比例赔付”方案》
陆胜是在一份秘书颤抖着送到他办公桌上的报纸上,看到了那张照片。
照片里,光线传媒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关公司的关疏影,一身剪裁凌厉的白色西装,站在一间似乎由社区活动室临时改造的简陋讲台后。她身后的背景板上,醒目地印着“绝对公平!比例赔付!”。
几十位神情激动、眼神绝望或愤怒的普通投资者紧紧簇拥在她身后,高高举着“小民无辜”、“还我养命钱”、“拒绝大鳄掠夺”的手写标语牌。
今天更新的有点晚了,宝宝们可以食用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