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未亮透,几人便按照昨日约定在阮府门前汇合,以期早去早回。
江瀛赶到时,晓色才刚浸湿街角的青石板。
方淮青竟已先他一步到了,身影在薄雾中显得格外挺拔,贺平静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身披玄色狐皮大氅,领口滚着一圈厚实的白狐毛,衬得他面容愈发俊朗,步态从容不疾不徐,倒是敛了闲散模样,多了几分久经世事的沉稳气度。
江瀛青衣外罩着一层月白外袍,衣襟缀着颗小巧的白绒球,整个人似有一种半融冰的奇异温润感。
方淮青盯着他看了一会,指尖一伸,精准揪住那垂在衣领口的小绒球,轻轻拽了拽道:“穿的像只兔子。”
江瀛抬手拍开他的手,将绒球拢回衣襟,对着他呲了呲牙:“我是雪狼,不是兔子。”
方淮青被他的模样逗笑,肩头微颤,眼底漾着笑意道:“行,你是雪狼,那我是兔子。”
江瀛直视着他的笑颜,指尖轻点他的肩膀:“你是一只千年成了精的狐狸。”
“我在你心里竟然是这等形象。”方淮青微微挑眉,唇角笑意更深,抬手虚虚抚过心口,语气带着委屈的调侃。
不远处,清晨的薄雾中走来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她依旧是一身水蓝色襦裙,外罩了一件素色外袍,领口袖口缝着规整的暗线,瞧着有些刻板,胸前绣着“济世堂”三个字,针脚细密。
江瀛唤道:“徐姑娘是从济世堂来的吗?”
徐溪动了下身子,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亦带着些许疲惫道:“昨夜轮到我值守,一夜未眠罢了,小事。”
“一夜未眠?”江瀛惊道,往前半步,神色带着关切,“今日还要奔波,若是撑不住,回去休息吧。”
徐溪摇了摇头,语气松散道:“无妨,这对于殇科大夫来说是常事。”
几人正准备上马车,就见阮府的大门缓缓打开,阮温山手捧着一个鎏金暖炉,身披石榴红锦袍,裙摆绣着暗纹云浪,既显富贵又不失利落,大步流星而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卫打扮的人。
“怎么,几位是打算抛下我独自前往?”说着,阮温山一挥手,身后的侍卫便上了马车,一左一右坐在车夫身旁。
江瀛看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道:“阮小姐你也一同前往吗?”
方淮青一脚踏上马车台阶,手负在身后,侧头附和道:“我还以为阮小姐日理万机,无暇顾及此事了呢。”
阮温山横了他一眼,视线落在徐溪身上,语气软了几分道:“这事好歹是由我牵头,断没有任你们去涉险,我独自在府中安坐的道理。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其他人交代?”
徐溪上前,动作娴熟地挽住她的胳膊,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别较真,你前段时间为了铺子的事忙得脚不沾地,今日又要奔波一天,我们想着多让你休息休息。”
阮温山拉着徐溪的手下了台阶,脚步轻快道:“铺子里的事情虽然繁杂,倒谈不上多难,无非费点时间,不同你们一块去,我总归不放心。”
说完又看了一眼徐溪的面色道:“你还说我,自己不也是轮班值守还要强撑着去。”
徐溪捧了一下自己的脸,对着她撒娇似的笑了笑。
江瀛看着她们二人亲昵的举动,默默垂下眼,只剩下睫毛规律地抖动,心下对那红玛瑙的疑问又浮现出来。
方淮青把玩着江瀛青色大氅边上的云纹刺绣,抬眼道:“看来注定是我们几个要一同查探此事了,时候不早,各位,我们上车再细谈吧。”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一路向南而行,窗外的屋舍渐渐稀疏,市井喧嚣被抛在身后,只剩风声与马蹄声交织。
接近午膳时分,几人赶到了雾隐山脚下的一座小镇,寻了一处临溪的小馆歇脚吃饭。
席间,徐溪胃口不佳,只略动了几筷子,便捧着热茶暖手,闭目听他们说话。
方淮青刚夹了两块糖醋莲藕到江瀛的碗里,就听一阵轰隆的雷声响彻天际。
黑云瞬间席卷了整个天空,转瞬之间,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棂上,天地间霎时被一片雨幕笼罩,远处的山影彻底隐入白茫茫的水汽中。
方淮青望着倾颓的雨势,对着不远处的贺平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
阮温山放下筷子来到窗前,眉头微蹙道:“下了这样大的雨,上山可如何是好?”
江瀛探头望向天边的乌云,观瞧片刻后道:“这是阵雨,云层不厚,一炷香功夫左右便会停。”
阮温山转头看他:“你还会看天象?”
江瀛道:“在武院学兵法时,先生教过一点观云辨雨的本事。”
方淮青笑道:“学生若有这活学活用的本事,换作我是先生,当真做梦都要笑醒了。”
江瀛骄傲地对着他抬了抬下巴,眼底闪着几分得意,惹来席间一阵轻笑。
果不出江瀛所料,一炷香的时间还未到,雨势便渐渐转小,直至化作淅淅沥沥的雨丝,最终停歇。
雨后的小镇格外清新,青石板路被冲刷得发亮,屋檐下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时不时滴落下来,街上行人寥寥,偶有挑着担子的货郎走过,脚步声清脆。
方淮青结了账,几人沿着镇口一条蜿蜒的小径往山脚下走去。
雾隐山位于应禧南郊,水汽如乳,常年被浓雾缠裹,山岚似流动的纱幔,将青黑的峰峦晕染得若隐若现。
江瀛问道:“如今我们已接近雾隐山,是否去找那日带领徐姑娘他们上山的猎户呢?”
阮温山道:“他人就住在雾隐山下,我已经派人联络好,前头便是他家了。”
待他们赶到时,已有一个皮肤黝黑、身量中等的男子等在门口。
猎户的屋子是寻常的土坯房,墙皮有些斑驳脱落,屋瓦边缘长着几丛青苔,院门口竖着一根晾衣杆,上面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没有半分杂草。
猎户扫过他们几人的面孔,视线最终落在徐溪的身上,搓了搓粗糙的双手,忐忑地开口道:“您就是昨日来的那位姑娘吧?”
徐溪点头道:“是的,昨日我在山上迷了路,在一个崖边上落下了东西,所以今天想回来找找。”
猎户搓着粗糙的双手,目光不敢在几位贵人身上过多停留,微微佝偻着腰,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惶恐:“几、几位都要上山?这……这刚落了雨,山路实在难行,贵人们这身着装,怕是……怕是不便宜行。”
江瀛低头看了一眼徐溪和阮温山的鞋子,果然是寻常平地行走的软底鞋,确实不适宜走崎岖山路。
就听身侧的方淮青对着猎户道:“上山的衣着我已派贺平提前买来了,皆是粗布短打和防滑的麻鞋,只是得借您的屋子让我们换身衣服。”
猎户连忙伸手引路,语气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道:“我这里是个偏僻地方,平常也没什么人来,自己住得简单,就只有两间屋子。那就两位小姐一间,两位公子一间吧,委屈各位贵人了。”
徐溪和阮温山闻言,便立刻拿了衣物进了那间更小的屋子换衣服了。
猎户的声音还在耳边,江瀛的手却已经被方淮青轻轻拉住,带着他进了旁边那间大一些的屋子。
这一间明显是猎户自己就寝的屋子,陈设极简,墙壁是夯实的黄土,有些地方泛着陈旧的暗黄色,却不见半点灰尘,屋子中间没有任何隔断,一目了然,靠里的位置摆着一张旧木榻,榻上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方淮青反手掩上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将屋外的细碎声响隔绝在外。
这屋子比想象的更为狭窄,两人几乎是呼吸相闻,雨后泥土的清新和江瀛身上清冽的兰草香交织在一起,充盈在这方寸之间,无端端催生出几分燥热。
江瀛捏着粗布短打,背对着他,动作利落褪去外袍,露出里面青色中衣。
粗布面料虽粗糙,却不妨碍他换衣的流畅度,肩背舒展间,能看到少年人紧实的肌理线条,利落又带着力量感。
“倒是比我想的熟练。”方淮青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几分调侃。
他已脱下狐皮大氅,正慢条斯理解着内衬的盘扣,指尖划过衣襟时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领口微敞,隐约可见流畅的锁骨。
江瀛侧头看了他一眼,猛地转过头来,没接话,手指轻微颤抖地套上了粗布短打。
只是这衣服是猎户按寻常汉子的尺寸准备的,领口略宽,他抬手想拢一拢,却被方淮青先一步按住了手腕。
“领口太大,上山容易挂到树枝。”方淮青微凉的指尖捏住他的领口,稍一用力便将布料收紧了些,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这样才稳妥。”
江瀛的身体瞬间绷紧,能感觉到方淮青的气息就在颈侧,不远不近,却带着灼热的温度。
他没有挣扎,只是耳尖悄悄泛起薄红,声音清冷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我自己来。”
“怕什么?”方淮青低笑一声,指尖却没松开,反而顺着领口往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襟,让布料更贴合身形,“都是男子,你这般避忌,倒显得我们生分了。”
他的指尖过江瀛的胸口,带着微凉的触感,江瀛往后一退,膝弯猝不及防地撞上身后的木榻边缘,身形猛地一歪。
方淮青眼疾手快,手臂一圈,便牢牢揽住了他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一把。
一瞬间,江瀛整个人几乎被笼罩在方淮青的气息里,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手臂的力量和稳健的心跳。
他像被烫到一般,手肘下意识顶在胸前想要挣脱,声音都绷紧了:“方淮青!”
方淮青低笑一声,非但没松,揽着他腰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紧,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泛红的耳尖:“慌什么?我若松手,你这雪狼可真要摔成兔子了。”
江瀛抬手推开他的手,站直身体,后背依旧挺得笔直,只是眼神不敢再看他,低声道:“多谢。”
他快速系好腰间的粗布带,动作利落,只是耳尖的红还未褪去,暴露了他的不自在。
方淮青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笑意更深,故意凑近半步:“你怎么还是那么容易脸红,难不成我碰你一下,还能掉块肉?”
"会掉的。"这话一出口,江瀛自己先愣住了,随即脸上轰然烧开,连脖颈都漫上一层薄红。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抓起那件月白的外袍套上,连颈侧的系带都顾不上,逃也似地转身要去拉门:“走、走了!”
方淮青看着他近乎仓惶的背影,终于忍不住,从喉间溢出低沉而愉悦的笑声。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这才踱步跟了上去。
木门再次“吱呀”一声打开,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正对上已等在门外的徐溪和阮温山。
阮温山上下打量了江瀛一眼,笑道:“两位这是背着我们商量什么大事,竟换了这样久?”
江瀛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方淮青轻点下巴,一脸沉思:“我们在讨论,雪狼怎么才能变成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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