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同泽从未想过,他和时三小姐的第一次见面,她会是这幅样子。
就算现在月光昏暗,时三小姐那张脸在黑暗中都掩饰不住地苍白,毫无血色,发髻有些散乱,碎发凌乱地散在脸颊和肩头,额头缠着一圈白色的布,似乎还带着些血迹,显然是受了伤的。衣物也有些乱,沾了林中的露水与潮气,紧贴在身上。
狼狈的模样,与穆同泽以往在京城见的那些永远端庄矜贵的世家贵女截然相反。
但周身的气势却丝毫不弱。
时觅星正不闪不避地仰着头,看着穆同泽。
双眸清冷平静且明亮,穆同泽不由想起,他曾经见过的雪山之上的寒潭落星。
穆同泽只微微愣神了片刻,缓缓松了口气,虽然模样有些可怜,至少人找到了。
穆同泽径直朝时觅星走过去,她就一直立在树下,只一双眼睛直盯着他,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
吓呆了吗?遇到山匪,又惊了马车,林子里还死了个人,是吓到了吧。
穆同泽这么想着,正要开口。
只见寒芒一闪,颈间便触到一片寒凉。
穆同泽愣住,扫了一眼抵在颈间的匕首,又有些错愕的抬眸看向面前看着娇小柔弱的女子:“你……要杀我?”
“带我走出这片林子。”时觅星握匕首的手又使了几分劲,锋利的刀刃与脖颈接触的地方已经渗出丝丝血色,时觅星的声音也更冷了几分,“否则,现在就杀了你。”
被匕首威胁着,穆同泽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时觅星稍微松了力道,命令道:“带路。”
穆同泽指了指匕首,“你这样,我看不见路。”
这人被人用刀指着,神色却没什么变化,没有害怕,甚至十分平静。
时觅星稍微有些意外,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听话,若是他敢暗地里做什么动作,也瞒不过她。她收了匕首,让开一步路,示意眼前的人带路。
穆同泽挑了挑眉,如此轻易便收了匕首,她是有点警惕心,但不多。收了思绪,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穆同泽的战马,此时识趣地不近不远地,恰到好处地跟在两人身后。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的走着,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在脚底。
穆同泽余光留意着身边的人,发现她似乎有意每一步都踩在月光落下的亮处,神色姿态都显得十分悠闲平静,仿佛方才拿匕首威胁他的人不是她一样。
“你不担心我故意走错路,或者我就这样跑了?”穆同泽心底疑惑便问出了声。
时觅星闻言,脚步也未停,只是侧目瞥了一眼穆同泽脖子上被匕首划出的红痕,方才,精神力标记已经给他打上,从现在开始,他的所有行动路线,她都能感应到,就算他现在离开,也能给他标记一条出去的路。
“那你跑吧。”时觅星语气淡淡地说。
“啊?”听到出乎意料地回答,穆同泽猛地停下,转头看向时觅星,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她刚才不是还让他带路,还没走出林子,就要放他走?
时觅星耸了耸肩道:“我的目的是走出林子,你就算跑了,也是往林子外面跑,无论如何,我让你带路的目的都达到了,所以你跑与不跑,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穆同泽恍然地点了点头,看向时觅星的目光带了几分赞赏,原来时三小姐是这般心性,着实让人意外,难怪敢主动请旨去北境。
时觅星一脚踩在月光之上,又停住了脚步,一抬眸,猛然对上了穆同泽的视线。
穆同泽怔了怔:“怎么了?”
时觅星:“你还是跑吧,你走得太慢了……”
她语气中的不满太过明显,穆同泽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他这不是看她还受着伤,才陪她慢慢走的……
时觅星见穆同泽神情古怪,似有不满,也不再同他多言,只是换了一种更直接高效的方式,她再次举起匕首,指着穆同泽,冷了声音道:“现在,用你最快的速度离开这座林子……”
她现在身体轻度失温,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了,再拖下去,失温只会更严重。
穆同泽默了一瞬,曲起手指在唇边吹了声哨。
一声尖锐清脆的哨声在林中飘荡,身后的马儿似乎得到了指令,跑了过来。
穆同泽正要上马,时觅星却一把扯过人,将人拦在了自己身后,眼神冰冷地盯着前方突然出现的两个人。
“何方宵小敢刺杀将军?”
来人大喝一声,话音未落,就在马上拉满了弓,箭矢“嗖”的一声,就朝时觅星飞了过来。
时觅星正要动,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揽了她的腰,一股力量便带着她往旁边倒去。
事发突然,时觅星身形不稳,本能认为,这是偷袭!
来不及多想,手中的将匕首便一转,朝偷袭自己的人刺去。
却在下一瞬,撞上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朝她射来的箭矢,倏地穿过她扬起的发丝,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时觅星这才恍觉原来他是为了拉她躲开箭矢,发现自己似乎误会了他之后,刺出的匕首已经来不及收回。
匕首在距离穆同泽咽喉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住。
并不是时觅星主动收手,而是她的手腕被穆同泽捏住了,力道之大,让冻得有点麻木的时觅星痛得皱起了眉。
骑马疾驰而来的两个士兵,看到现在这样的情形,一时间也没了动作。
他们的将军,一只手揽着女子的腰,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微微低着头,似乎注视着怀里的人,而将军怀中的女子也仰着头,回望着将军。
远远看过去,倒是显得含情脉脉,亲密无间。
极亲近,也极危险。
只因两人中间还隔着一把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的匕首。
场面一时间有些沉默,安静得似乎只有夜风吹过的叶子的沙沙声,和马蹄缓缓停下的踢踏声。
穆同泽目光凛然地盯着刺向自己的匕首,还好他反应够快,不然,从刚才的攻势来看,穆同泽实在有些担心他一旦放手,这把匕首会毫不犹豫的刺进他的咽喉。
正欲开口,被她握住的手腕似乎从皮肤深处传来一阵颤抖,接着,被他揽着怀里的身体也传来了同样的颤抖,穆同泽忽然想到了他养的小猫,柔软又脆弱。
这是……被吓到了发抖吗?
穆同泽这才注意到,怀中之人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看着像是被吓到不轻。
也是,方才的箭矢差不多是擦着她的发丝而过,养在闺阁里的小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到也不足为奇。
穆同泽很快说服了自己,刚才时觅星朝自己刺来的匕首,是被吓到之后下意识的反应,就像是猫儿收到惊吓之后也能应激得攻击人。
穆同泽放缓了声音,带着安抚:“别怕……”
时觅星脸色变得有些古怪,眨了眨眼睛,方才这情形,该害怕的难道不是他吗?怎么反倒这人还让她别怕?
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为了让自己的话,显得更可信一些,穆同泽接着又道:“他们是自己人,别怕。”
自己人?
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这两人是他的自己人,又不是她的,和她说作甚?
那现在敌众我寡,眼前这个人对自己似乎并没有杀意,不然,方才也不会拉着她躲开箭矢,现在适当的示敌以弱,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快点让这这人带她走出林子。
思及此,时觅星垂了眸子,什么也没说。
穆同泽转过头,看向来人。
方才射出一箭的人,已经反应过来,再次拉满弓弦,蓄势待发的箭尖指向穆同泽怀中之人。
见穆同泽看过来,他也没有放松手上的力道,只是喊了声:“将军,你没事吧?”
穆同泽道:“张顺,把弓收了!你吓到人了。”
“可是将军,她要杀你……”拿弓的士兵,神色有些犹豫,目光警惕地扫过被将军揽在怀里还拿着匕首的女子。
穆同泽察觉到他的顾虑,道:“无碍,这位是时三小姐。”
士兵闻言,脸色一变,立刻收了弓。
同样变了脸色的还有时觅星。
时三小姐?
这个称呼,倒有几分熟悉。
这不是方才听百晓念的圣旨上的称呼吗?
所以他所说的时三小姐,是她?
眼前这个男人,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才会如此配合她带路。
这来的人叫他将军……
时觅云心里对男人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测。
“时三小姐,你知道刺杀一个将军是什么罪名吗?”
穆同泽低头看着她,哪怕被她用匕首指着,脸上也依旧云淡风轻,平静地开口,“能将匕首收了吗?”
时觅星扯了扯被穆同泽握着的手腕,穆同泽顺势松了她的手腕,也放开了揽在她腰间的手。
时觅星将匕首重新收进袖子里,才缓缓抬眸,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时三小姐受惊了。”穆同泽退后一步,向时觅星拱手行了个礼,“你的侍女和护卫们正在林子外等着……”
时觅星打断了他的话,“穆同泽?”
穆同泽点头:“是我。”
“证明。”
“……什么?”
“证明你是穆同泽。”
时觅星重复了一遍。
不怪时觅星怀疑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只因他看上去太柔和了,站在那里,时觅星感觉不到任何锋芒,一点也不像个将军的样子。
穆同泽点了点头,伸手去取腰间写着他名字和番号的令牌,忽然动作一僵。
他方才将腰牌给了卫荣,让卫荣拿着他的令牌去本地衙署调人了,这会儿身上,似乎并没有能直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穆同泽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停下的两名士兵,他们身上,穿得是破虏军特制的甲胄,但看时觅星见道二人时戒备的反应,应该并不认得破虏军的……
时觅星目光灼灼地盯着穆同泽,穆同泽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穆同泽反问:“听闻时三小姐温柔娴静,行止端方,不知何时会使匕首了?”
“你,又如何证明你是时三小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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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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