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宋妤第一次看清楚阿启的模样。
他的眼睛是褐色的,鼻梁很高,不是正统的大夏人长相,眉眼隐约有点异域风情。
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看起来并不锐利,反而带有大夏人的柔和。
薛灵上前,推着阿启的木轮椅过来,说道:“这是阿启,他不大爱露面,平日你们见得少些。”
薛灵的话将宋妤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宋妤轻咳一声,移开目光,却发现陆承骁不知什么时候起一直在看着她。
薛灵固定好木轮椅,随之坐下,她突然高兴地说道:“对了,我和阿启这个月廿八就要成亲了,不如你们多住……”
阿启听出薛灵的意图,煞有介事地出声,“咳咳……”
薛灵闻声嘴角的弧度一凝,她眨巴着眼睛看了看阿启,又看了看宋妤。
陆承骁率先开口道:“已经叨扰二位多时,且离家太久,我们差不多要动身下山了。”
薛灵无奈笑笑,显得有些失落。
空气中安静了几许,陆承骁瞧见竹几上摆着一副棋盘,他看向阿启,“不知阁下会不会下棋?”
未等阿启开口,薛灵两眼似闪烁着星光,“会呀,他下棋可厉害了!”
阿启的视线从薛灵身上滑到陆承骁身上,轻柔目光变成一把尖锐的刀光,“是小灵说笑了,在下只是略懂一二。”
宋妤早就察觉到陆承骁的不对劲。
她又仔细看了一眼阿启,确实眼生,不知道陆承骁究竟要干什么,她的心底渐渐浮起疑云。
薛灵正撺掇着两人下一把棋,“刚好天时地利人和,你们就来一局咯!”
陆承骁不语,只是垂首为宋妤轻轻扇着风。
薛灵喜欢大家都和和气气的,阿启压着性子想,反正这两人就快要走了。
前头薛灵有意邀请这两人做成亲宴席的宾客,他表示了不满,薛灵已经不大高兴了。
他不想惹得薛灵生气,顺着她的话,“那就下吧。”
阿启作了个手势,“请。”
意思是让陆承骁先下。
陆承骁也不客气,执起一子便落。
两位姑娘就在一旁闲话。
宋妤问道:“我看薛姑娘似乎对乌头山很熟悉,是自小就生长在这山里吗?”
阿启一心二用,目光在宋妤身上迅速一瞥。
薛灵没有丝毫遮掩,说道:“我不是这儿的人,半年前才住下,只是我每日爱闲逛,就熟悉了。”
陆承骁在棋盘上争锋相对,搅得三心二意的阿启输了一招。
阿启输了棋,抬头不客气道:“姑娘怎么对别人家的私事这么感兴趣?”
薛灵立时维护道:“哎呀,这有什么的呀,姑娘家聊聊而已,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阿启捏着棋子,深吸了一口气,憋闷地低头研究棋局。
棋还在下,两位姑娘继续聊了起来。
宋妤知道了阿启也是薛灵从山中捡回来的,二人的婚事是前不久才定下的。
虽然这个聊天的过程中,阿启颇有不满,薛灵却一点儿不搭理他,自顾地和宋妤聊着。
薛灵最后说道:“我娘说了,女儿家的眼睛一定要擦亮,挑选的夫君才会适合过日子。”
说完,她还有些得意地看了看阿启。
好似在说自己选了一个赏心悦目的夫君。
宋妤本意是为了知道阿启的来历,现而她听着薛灵的话,喃喃道:“是啊,能为自己择一门满意的婚事是件不容易的事。”
薛灵拍拍宋妤,“你也挑了一门自己满意的婚事呀。”
话毕,她在宋妤耳边悄悄道:“只不过有些大胆。”
宋妤轻笑,知道薛灵认定她是被陆承骁拐跑的千金小姐了。
宋妤回忆道:“我外祖家在江南,我母亲常说,若我是个生长在江南的女子,定会无法无天。”
薛灵打趣道:“怎么个无法无天?聘个赘婿么?我觉得那也没你现在的选择大胆。”
宋妤的思绪飘远,无意道:“若是在江南,或许有些人就不会遇见了……”
随着宋妤轻柔的话音落下,陆承骁的手一抖,下错了一步棋。
阿启面对而坐,勾起讥讽的笑。
风吹几息,月落几分,夜已深。
棋局成定局,陆承骁险胜。
薛灵咂舌看着棋盘,对宋妤说道:“没想到你夫君还能文能武呢!”
这话引得阿启眉头一蹙。
小院里,各人回各屋。
回到屋里,宋妤宽了外衫准备睡觉,坐在床上梳发。
陆承骁进来得晚些,他将门拴上,开了半扇窗子通风。
宋妤问道:“所以,那个阿启是不是身份不对?”
陆承骁一顿,点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见陆承骁没有想要展开说的意思,宋妤顿觉无趣,她本也不想去打探那么多,只需要确定一件事就好了。
“他是个好人吧?”
薛灵是个好姑娘,宋妤希望她能幸福。
陆承骁沉吟道:“不好说,还需要明日再确定一番。”
宋妤梳头发的梳子握在手里一滞,“怎么确定?”
“明日我和他单独谈一谈。”
“这还不简单,薛姑娘每日都会出门,我更不会去打扰你们。”
陆承骁听出宋妤最后几句话有些情绪,他的思绪随着眼眸上下扫动,试探解释道:“其实我也不大确定,我之前只见过画像,他……”
宋妤爬上床,打断道;“不必和我说,我不感兴趣。”
宋妤的新话旧话如同一团黑沉的积云压在陆承骁心头。
他站在床边,迟迟未动。
而后是他压抑的、苦闷的声音,“小妤是不是觉得,若是从来没有遇见过我就好了。”
宋妤背对而躺,秀眉一皱。
两人自从遇难之后,就十分默契地没有去谈及二人的关系。
现下,他在说什么有的没的?
她不耐烦道:“这重要吗?”
“重要。”
陆承骁一步步靠近宋妤,“轮回多少次,我都要遇见你。”
面上说得再风平浪静,他心底却藏着个声音在声嘶力竭地质问。
她……后悔遇见他么?
宋妤坐起身,看着凑到跟前的陆承骁古怪得很。
她这才想起刚刚在院子里她和薛灵闲聊,说到如果她在江南,有些人就不会遇见了。
宋妤抓着被子,略带疲惫,“好了,别闹了。”
她继续轻轻地说道:“人都会对自己没有走过的路产生好奇,我也一样,那话没别的意思。”
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当然不能抚平陆承骁心中的焦躁。
但他不愿她为难。
陆承骁沉默片刻,伸出手理了理被子,勉强地平和语气,“是我唐突了,小妤睡吧。”
夜深人静时,两人同榻而眠,却是同床异梦。
陆承骁睁着眼,一刻也无法入睡。
待身边人呼吸平稳清浅时,他那双僭越的大手将柔软的身躯轻轻揽过来,执拗地将人禁锢在怀中。
深埋宋妤颈肩的鼻尖萦绕着她的香味,他近乎无法呼吸的愉悦。
双手逐渐收紧,像个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一根浮木。
翌日清晨。
鸟雀的声音拥在窗外。
宋妤迷蒙地翻了个身,觉得胳膊有些酸疼。
床榻旁空落落,陆承骁已经起了。
薛灵今日没有出门,她等着宋妤起床,拉着人要一道去秋婶家。
“腊月中有个祭山神的节日,每家都要提前打好蒸糕做贡,我第一回过这样的节,看着新鲜,我们一起去瞧瞧?”
人生地不熟,宋妤是不大爱走动的。
但想到昨日关于阿启的事,宋妤看了一眼坐在院里用早饭的陆承骁,应了下来。
院子二楼,阿启听着动静,知道薛灵出门了,他转动轮椅来到书架前。
门边却响起一阵突兀的叩门声。
两位姑娘前脚才出门,后脚就能来敲门的,阿启甚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他对着紧闭的门,冷声道:“有何贵干?”
陆承骁见里头应了,直接推门而入。
在阿启面无表情之下,陆承骁笑了笑,作了个揖。
“我在朝为武官,做不来使节的礼,殿下别见怪。”
阿启身躯一震,但细想后又迅速恢复平静。
昨日夜里那盘棋,眼前人就屡屡试探,摸清他的身份也是早晚的事。
阿启轻嗤一声,“是了,我应该叫你——陆将军?”
秋婶家的瓦舍里。
院子正中摆着一个大石臼,三个洗净的大木槌摆放在井口旁。
几个村里年轻的小伙早早答应了秋婶,这会儿坐在院子里吃肉喝酒。
院子里除了薛灵和宋妤,还有村里好几位年轻姑娘和小孩。
秋婶蒸了好几盆熟糯米,秋婶的丈夫和儿子帮忙抬到院中。
然后,打糕就开始了。
熟糯米要捶实、碾实了,变成一团团年糕,才能做贡。
每家每户的男丁若是从腊月初开始就提前打糕也是能够过节的。
但那样就不像过节了。
村里每年过节前,每户人家都会向村长处存储糯米,再轮到一户人家将这些年糕食材蒸煮好。
轮到的这家人不必费心其他,打糕自有村里的青壮年来效力。
这家人只需要准备好吃喝,村里的年轻人就会在这家人家里提前载歌载舞地过个小节。
三人抡起沉重的木槌捶打,一人趁着间隙揉搡。
这一过程需要节奏和熟练,所以围观的年轻男女就会唱起歌,一拍一拍,节奏丝毫不乱错。
偶有卸力的小伙下阵,总有其他小伙能快速接过木槌跟上节奏。
薛灵跟着唱,唱累了就坐回矮桌旁喝酒吃饼。
宋妤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活力满满的节庆氛围,比起薛灵的活蹦乱跳,她一直端坐着,显得十分拘谨。
薛灵又跑了回来歇息,她猛灌下一口水酒。
年轻的男女们已开始跳起了舞。
薛灵邀请道:“走呀,小妤,一起玩儿。”
宋妤眉眼弯弯,笑着摇摇头,“你去吧。”
薛灵停顿了一会儿,“正好也累了,我陪你坐会儿。”
宋妤看着青春朝气的年轻人们载歌载舞,她道:“想必你成婚那日,也会这般热闹。”
薛灵咬了咬唇,欲言又止,“其实……我不确定阿启是否心悦于我。”
宋妤一愣,“嗯?”
薛灵略有羞窘地说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救命之恩,或是无处可去了,才勉强答应了我成婚的要求。”
宋妤鼓励薛灵继续说下去。
薛灵说道:“我母亲早亡,我未见过恩爱夫妻是如何相处的,在你们来之前,我也见过村子里相濡以沫的夫妇,但你们不一样。”
“你们来的第一日,明明他伤得那么重,醒了之后却依旧坚持再请大夫来给你看诊。只要你在,他的眼神永远随你而至,你的一举一动他都洞若观火。”
宋妤听到这里,面上似有火烧。
“我发现相爱竟是这样美好的事,而这也让我意识到阿启似乎并不在意我,虽然说我们还没成婚,不是夫妻,但是我……我就是觉得他似乎并不心悦我。”
宋妤面色一顿,若有所思道:“那他可曾和你说过他的过往?”
薛灵摇了摇头,解释道:“但我也没和他说过我的呀,人总有点不愿提及的事。”
宋妤语塞,她现在不知道阿启是不是个好人,不知如何劝说。
她转移话题道:“来日方长,并不是每对有情人成婚前就十分相爱的。”
薛灵眨了眨眼,“所以是需要时间吗?”
宋妤一顿,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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