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眼光，果然毒辣。”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显出一种真实的疲惫，“但您只猜对了一半。”
在凌彻锐利目光的注视下，他缓缓地掀开了盖在腿上的薄毯。
然后，他卷起了两侧裤管。
露出的腿部肌肉，并非健康饱满，而是能看出因神经受损和缺乏运动导致萎缩迹象，小腿背面还有很多针孔痕迹。
谢寻抚过那些痕迹，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别人的身体：“联合国黑市的一种禁药，一种特制的神经阻断剂，它能精准麻痹我的下肢运动神经，模拟出永久性神经损伤的表象，而对其他机能影响降至最低。”
他放下裤管，重新盖好薄毯，所有动作从容不迫，“我想夺回一些东西，想清除一些渣滓，想像个人一样，有尊严地……做点事情。哪怕这个过程，需要我先把自己变成一副更不堪的鬼样子。”
凌彻扫过那些痕迹，眼神未有丝毫动摇，自残，也可以是手段的一种。
谢寻似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军，我手下的人还有关于凌博士与王博士的其他证据，不过需要将军的助力才能到我手上。”这，才是谢寻最后的底牌。
凌彻打量着眼前这人，缓缓开口，“殿下应该知道。”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礼拜堂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凌彻的字典里，没有被利用三个字。”
谢寻轻轻咳嗽了一声，“当然，将军才是执棋之人，我甘之如饴成为将军的棋子。”
凌彻审视着他，良久，终于开口，“我要看到更有力的证明。”
“明天晚上，国会大厦有一场为庆祝边境胜利的晚宴，我们将那儿偶遇，介时，我会将日志给将军。”
就在这时，礼拜堂外传来一阵轻微而规律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
礼堂门被轻轻推开，一名身着帝国宫廷高级侍从官服，面容英俊却带着一丝阴柔气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目光快速扫过凌彻，最后落在谢寻身上，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六殿下，原来您在这里，雨势渐大，您身体孱弱，不宜久留，王后很是挂念，特命我来接您回宫。”
“有劳克利斯男爵挂心。”谢寻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虚弱感的温和，他用手帕掩着嘴，低低咳嗽了两声。
克利斯，帝国王后身边颇为得势的远亲，据说掌管着部分皇室的情报网络。
克利斯转向凌彻，行了一个标准的帝国礼节，笑容无懈可击，“愿两位博士安息，也祝贺将军再次取得辉煌胜利，您的风采，无人能及。”他的赞美听起来真诚，却总让人觉得别有深意。
凌彻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回应，她保持着将军的威严与疏离，目光平静地看着谢寻在男爵的“护送”下离开。
直到轮椅的声音和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雨幕中，凌彻才缓缓收回目光。
谢寻的处境，果然复杂。
她独自站在空旷的礼拜堂里，看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父母的仇，战友的血，高层的阴谋，虫族的威胁……还有刚刚达成的、与一只病弱却危险的“狐狸”的盟约。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她抬手，轻轻拂去肩章上将星上凝结的水珠，指尖冰凉，眼神却燃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会走下去。
直到水落石出，直到……血债血偿。
凌彻回到她在首都星的住处，暖色调的装修是她父母选的。
直至此刻，凌彻才让自己紧绷的身体及精神彻底放松，她平躺在毛毯上，手臂横在眼前，眼角闪过水光。
她以后，只有第九舰队了。
次日，国会大厦。
价值不菲的水晶灯精美绝伦，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氛与食物气息，却掩盖不住底下涌动的权力**。
凌彻穿着一身墨蓝色将官常服出现在门口时，整个宴会厅有瞬间的寂静。
她肩章上的五颗将星在灯光下冷硬地闪烁，与周围珠光宝气的贵妇们格格不入。
“凌彻将军……”
“刚失去父母，真是可怜…….”
细碎的议论声像是潮水般要把凌彻淹没。
她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每一步都沉稳如战场行军，几个政要上前搭话，她只是简短回应，目光始终在搜寻着什么。
“将军。”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凌彻转身，看见谢寻坐在轮椅上，由侍从推着靠近。
他今晚穿着帝国皇室的深绿色西装礼服，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殿下。”她微微颔首。
这是他们计划中的“偶遇”。
“能邀请将军到露台走走吗？”谢寻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这里的空气有些闷。”
凌彻瞥了一眼周围竖起的耳朵，点头：“好。”
侍从推着谢取向露台走去，凌彻保持一步的距离跟在旁边。
一离开喧嚣的宴会厅，夜晚的凉风立刻扑面而来。
“克利斯男爵在九点钟方向，正透过玻璃门观察我们。”谢寻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冷静。
凌彻没有直接回头，借着抬手将一缕碎发别至耳后的动作，用余光确认了那个身影。
“皇后的眼线还真是尽职。”
“他怀疑我们的偶遇。”谢寻轻轻咳嗽一声，像是某种表演，“所以，我们需要更逼真一点，并且……完成一次交接，将军，请您弯下腰。”
凌彻弯腰，凑近轮椅。
谢寻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凌彻军装肩章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在外人看来亲昵而自然。
“将军的肩章，沾了雨渍。”他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凌彻的肩章，随即状似无意地用中指上那枚镶嵌着蓝宝石的戒指不小心蹭到凌彻的下颌。
“抱歉，将军，是我无礼了。”他语带歉意，目光却意有所指的扫过自己的戒指，“不过将军觉得我新得的蓝宝石如何？”
凌彻瞬间了然，瞟过那个戒指，在宝石底座边缘看到一点几乎无法察觉的透明凸起。
是芯片。
她上前半步，看似是为了避开风口，恰好用身体挡住了克利斯男爵可能的注视到的视线。
她伸手，握住了他刚刚拂过她肩章的那只手，仿佛是在回应这份“关切”。
“蓝宝石很美，与殿下很是相配。”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指尖在他中指戒指的底座上快速而精准地一划，一枚微小的芯片已然落入她的掌心，
凌彻低头在他耳边低语：“殿下的诚意，我收到了。”
露台的玻璃门被推开，“殿下，将军，怎么在外面吹风？”他将一杯香槟递给凌彻，“敬我们英勇的将军。”
凌彻接过酒杯，却没有喝。
“男爵来得正好，”谢寻的声音恢复了那种虚弱感，“我正与将军聊到边境的风光，听说那里的星空比首都星清晰得多。”
“是啊，”凌彻接上他的话，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远方，“没有光污染，星星格外明亮。特别是天狼星，每晚都能看见。”
克利斯男爵的笑容微微僵硬。
边境第九区的“天狼星”正是凌彻嫡系第九舰队的驻防区域。
天狼、白狮、赤龙被称为三星防线。
每一道都至关重要，而由联邦将军凌彻驻守的天狼星，更是抵御外敌入侵的第一道防线。
“想必很美。不过殿下，皇后陛下嘱咐过，您不能在外面待太久，避免着凉。”
“我明白。”谢寻温和地点头，却忽然转向凌彻，声音轻柔，“将军，明日下午我将在宫中举办一个小型茶会，不知您是否愿意赏光？我想……多了解一些联邦的风土人情。”
凌彻对上他的目光，在那片浅蓝色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荣幸之至，殿下。”
克利斯男爵的表情变得复杂，但仍保持着完美的礼仪笑容。
回到宴会厅，凌彻能感觉到空气中的变化。那些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更加灼热，联邦女将军与帝国皇子的互动已经引起了足够的注意。
凌彻回到住处，她将芯片插入加密读取器，数据代码在全息影像上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几行关键数据上：【星历5372.04.10 03：19：46//安全协议SSS-02被未知权限临时覆盖//源地址：联邦国防部内部网络（加密通道）//持续时间：5.15秒】
谢寻没有撒谎，这份投名状的分量，足够沉重。
凌彻打开加密通讯器，接通了那个频道。
全息影像传来谢寻的身影，“将军？”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日志我看了，你的筹码，我收到了。”凌彻抬起眼，不再犹豫，语气斩钉截铁，“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三个条件。”
“将军请讲。”
“第一，你需提供你承诺的权限支持，但不得干涉我的行动；第二，关系保密期内，互不干涉私人领域。婚姻对外是象征，对内是合作；第三……”
凌彻的目光紧紧锁住他，“一旦发现你或你背后势力与我父母之死有丝毫牵连，我们的合作即刻终止。届时，你我便是死敌。”
最后一句，她说得极慢，每个字都带着沙场的血腥气。
谢寻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他甚至微微颔首：“理应如此。若真有那一日，将军大可手持利剑，亲自来取我性命。”他说得无比云淡风轻，好像在跟凌彻讨论今晚喝什么营养液。
“接下来。”凌彻收回目光，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你需要我做什么？”
“首先，我们需要一次面对面会谈，不在虚拟频道，不在容易被监视的场合，地点，由将军您来定。”
地点凌彻定在首都星G89区不起眼的一个私人仓库，属于凌彻麾下一名热爱科研的单兵满分，整个仓库的墙上有她自己研发的隔音分子，绝对安全。
凌彻先到，她一身便装，坐到仓库中间的板凳上等着谢寻。
大约三分钟后，仓库传来俏皮的少女机械音，“主人的主人，上午好呀，门外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可疑人物，需要我将他击毙吗？”
凌彻听到主人的主人嘴角小幅度的抽动了一下，“不用，让他进来，进来后你自动启动休眠模式。”
“是。”
大门被缓缓打开，谢寻被他的心腹推入后离开厅内，守在门外。
仓库门合上，一盏冷白色的灯照在两人身上。
谢寻操纵着轮椅移动到凌彻跟前，从轮椅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实体文件袋，“除了实验室的完整备份，还有一份名单。”他将文件袋递给凌彻，“帝国指挥庭内，三位官员都有几笔异常资金流动，都是超过二十个星球的银行运转后，星币才真正到他们的账户内，而且他们三位与联邦的几位议员交流甚密。”
凌彻快速翻阅，这份名单的价值，远超她的预期，它全然证明了谢寻情报网的质量。
她收起文件，问道：“殿下的第一步计划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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