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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明月随良掾,春潮夜夜深。

郝顺利一案其实并不难,只是查起来有些复杂,并且所牵涉到的人也众多,若是往深处调查,必定会被暗处的人出手阻挠,因此明目张胆的查断是不行的,要想查清真相,唯有暗地里查。

计晖早就想到这点,几日前就让灵均和白驹着手将郝顺利的人际关系摸排了一遍。这一查,还真的查出了一些隐情来。

灵均道:“将军,根据我查到的消息,郝顺利此人绝无贪墨的可能,他的人际关系简单,与同僚间无什走动,经手的账目也都对的上,偶有缺少也都是些细末,不可能贪出一箱金条如此之多。”

白驹接着问道:“会不会是因为吏部尚书之位?”

灵均点点头,显然也很认同白驹的看法:“我看他出事,谁是获利者谁就最有嫌疑。”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吏部左侍郎吕连根也在此次吏部尚书候补的名单内。”

“他?”白驹明显持不同意见:“他也不过是个侍郎,若要诬陷郝顺利必是需要用手段打通各个关节,若是在其他地方还好说,可在这皇城地界内,随便一户大家就不是他能招架得了的,他不可能只手遮天。”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都知道这其中必有更权贵之人的参与,可这人是谁,实在难以评断。

若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在这风起云涌的上京城内,率士之滨便多如牛毛。前任吏部尚书钱忠义之死,太子落马一事尚且存疑,现在又多了郝顺利的冤案,这是否又会是一人所为?

上一世的夏侯淳并不知道朝堂中储君之争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和亲时毋翀已经是太子,一年后毋翀登基,而自己等来的则是万箭穿心。

重生后她已经将毋翀划为敌营,为了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无论此事与他有没有干系,夏侯淳都不能让毋翀坐上那个位置。

“幕后黑手是谁马上不就能知道了。”夏侯淳道:“今日寮王带我们去刑部看望郝顺利,也就表明了我们要查此案的决心,毋清清没有逃过幕后之人的黑手,我们当然也不可能安然无恙。想必他现在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露出马脚呢。”

白驹对夏侯淳轻描淡写的谈及此事,甚至好像还有些隐隐的期待着,不免奇怪:“大小姐,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那人连长公主都不惧怕,可想而知行事有多么大胆狂妄,要想害一个臣子之女更是易如反掌。

夏侯淳笑的狡黠,犹如一只狡猾的小狐狸:“我有计将军,该怕的应该是他吧。”

白驹一晒,随即摸了摸鼻尖。还是大小姐聪明,还是大小姐有眼光,背靠大树好乘凉!

计晖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关于郝大人的妻子马氏。”灵均道:“五年前马氏被其父母卖给了郝顺利当丫鬟,但是没有签卖身契。马氏自小在家中便不受宠,时常遭受打骂,所以后来他们成婚时,并未通知邀请老两口喝喜酒,因此才会在现在让人抓住把柄被反咬一口。”

这其中的细节他们已经从郝顺利的口中得知了,只是夏侯淳还有一事感觉奇怪:“五年间马氏父母都没想过找回女儿,怎么这时候就想到了呢?”

“年前马氏的弟弟娶亲了。”灵均解释道:“听说对方狮子大开口要了很多彩礼,老两口拿不出只能找到马氏,可马氏历经丧子之痛后已经没了心智,早与二老断了关系,自然给不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夏侯淳觉得有所牵强,可又说不出怪异之处:“所以他们怀恨在心,要反咬郝顺利?”

“怪就怪在这里。”白驹道:“我暗访郝顺利的人际关系时,顺便问了马氏父母的事,可她们都说不曾见过马氏父母找上门,更不用提两方发生冲突了,既然如此便说明他们压根没有找郝顺利商讨银子的事情,而是直接将郝顺利告进了官府。”

马氏父母这没有由头的一举动不像是讨要银子无果蓄意报复,倒更像是故意让郝顺利进牢狱。可这样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若是按照灵均所说,马氏的弟弟成亲需要一大笔银子,马氏父母该与郝顺利心平气和坐下商谈才对,一言不发的直接上告官府,其中必定有猫腻。

计晖说出了众人所想:“背后有人将其收买。”而这目的不言而喻,便是要郝顺利丢掉乌纱帽。

先是在郝顺利头上按上拐卖少女的罪状,再用贪墨将其陷害,若不是有毋清清顶着压力不肯定案,只怕这时候郝顺利已经是尸体一具,黄土一杯。

也难怪幕后之人一心要毋清清的命了,身为泰平的长公主,若是她质疑的案子,别说是两条罪状,就是十条二十条,也断没人敢做主定案。

“还有一事我想不明白。”夏侯淳道:“若只是为了吏部尚书这一职位,在郝顺利身上背负了这两桩案子时他就已经达到目的了,郝顺利根本不可能再有机会晋升吏部尚书,那为何对方一定要置郝顺利于死地?甚至不惜加害毋清清也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大小姐,这你就天真了吧。”白驹像个历经世事的老者一般,伸出长臂正欲搭在夏侯淳的肩上,却被计晖一掌给打开了,白驹也不恼,白了她一眼后自顾自将椅子拉近了夏侯淳:“在战场上这就叫做以绝后患,甭管你的敌人有多么多么可怜,都绝不能心慈手软,否则吃亏的就是自己。诺,举一个现成的例子,你别看将军长着一副聪明的样子,她可在这上面栽过跟头。”

说起那段往事,白驹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滔滔不绝:“那次是出征大疆,敌方一队军营的头头被将军生擒,那人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堂堂男子汉见情势不好立马举旗投降,哭的涕泗横流嘴里不断念叨自己家中还有孤儿寡母,请求将军饶他一命,将军那时也不过是个比你大一点儿的女娃娃,自然就心软了,结果没想到哇,那人竟然趁将军松懈之际使阴招,用涂了剧毒的断箭刺伤了将军。”说到这,白驹突然双眼放光,脸上显而易见的挂着志得意满的傲娇:“生死存亡之际,得亏那时我专研毒物有了一些进展,军医都束手无策的毒被我给解了,要不是我将军可活不到现在。”

白驹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臆想中夏侯淳满脸崇拜的夸赞,眨巴眨巴眼看着她讨赏似的道:“大小姐,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夏侯淳沉默许久,才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那人最后如何了?”

白驹持续蒙圈了好一会,才干巴巴的问了一句:“大小姐,你说的那人是谁?”

“刺伤计晖的人。”

白驹很是冷静:“死了。”我的心也死了。想他白驹模样俊俏,才华横溢,风度翩翩,怎么大小姐就是不为所动?!

夏侯淳反倒对这个很是好奇,柳眉一挑:“如何死的?”

话题方向已经脱离了白驹心中的期望,他瞬间没了兴趣,有气无力道:“他得手后跟个疯子似得自言自语,还以为自己的奸计得逞了,高高兴兴的又给自己来了一下,我当然不可能救他,他可不就死了么。”

夏侯淳温温柔柔的笑:“你应该救他的。”

白驹撇了撇嘴,果然夏侯淳生活在深闺大院里不知人心险恶,他觉得有必要让这个深闺小姐认清楚这个残酷的世态:“大小姐,你还是心太善了,你知道吗你这样的人最容易吃……”亏字还压在舌尖尚未出口。

但见夏侯淳朱唇轻启,姣好的面容说出的话却如淬了毒利器。

“然后当着他的面救活计晖,再让他死。”

本来人家死都死了,死之前自以为毒计得逞,心满意足的死了,夏侯淳却偏要将人救活,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计谋失败了,再让他含恨死去,这世上最歹毒的手法莫过于此,果然老话说最毒妇人心,诚不欺我也。

白驹:“……”前面的话当我没说。

灵均也被夏侯淳一番言论给惊到了,他们这些看淡生死之人向来讲究个痛快,虽然战场上不乏以折磨敌军为乐,助长己方士气的将帅,但计家军,或者说计晖从未有过此举,因此他们从未想过,更不屑于这样做。

夏侯淳当然不是那种以折磨人心智为乐的变态之徒,可听到计晖被敌军这样阴了一把,她心中是怎么都不能做到平静的,要是她在场,定要叫那人痛不欲生才行。

马家村。

马家村位于上京城偏南处,距离城中有一段距离。五月初的早晨凉风习习,这正是个适合播种的好时节,贪早的村民家,烟囱里已经升起了浓浓的白烟。马大胆的家当然也不例外。

马大胆是郝顺利的老丈人,其长女马兰正是郝顺利的续弦马氏。

自从郝顺利惹上牢狱官司,马氏便被重新接到了马家村的马大胆家。马大胆的儿子小马才成婚不久,新房还在上梁,没有新房如此一来一家子便都挤在了马大胆三开间的老屋里,这样一来新媳妇不乐意了,尤其是马兰还是个脑子不正常的,深夜里总听见她呜呜的哭声,声音又细又轻,可在夜深人间却足够渗人。

为此小马没少跟马大胆闹,他实在搞不懂马大胆为什么要把一个已经离家五六年的疯姐姐在他成亲后还接回了家中,这不是纯纯的耗子给猫捋胡子——没事找事吗!

这日清早,小马和新媳妇还窝在床上做好事,就听见门外唧唧喳喳的声音吵个不停,新媳妇当即拉了个脸转身背对着他,小马一看就知道媳妇不高兴了,当即眉头一皱,大手一掀被子气势汹汹的跑到门外准备兴师问罪。

一开门,便见马兰抱着头在地上打滚,马大胆手里举着草鞋一下下抽打在马兰的身上,马兰被打的嗷嗷直叫唤,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叨咕点什么。

见马兰被打小马非但不劝,反倒是没好气的对老马火上浇油:“要我说你早该打死她,养个光吃闲饭的赔钱货留在家里干什么?还嫌家里不够穷吗?”

不知是打累了还是气出了,马大胆停下手穿上了鞋子,马兰捂着脸偷偷的去看他,马大胆见了她这幅死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脚对着马兰的肩膀用力踹了下去,直踹的马兰摔趴在了地上,吃了满脸的灰。

马兰顿时忍不住委屈的大哭,马大胆非但不心疼,反而恶狠狠的道:“死丫头片子,我刚孵出来的鸡崽子全让你给淹死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了!”

今天一大早马大胆让马兰去放鸡喂食,几日前马大胆家的小鸡仔全都孵出来了,马兰失了心智,对新孵出的小鸡仔好奇的很,她见小鸡仔钻进稻草堆里,橙黄的鸡毛都变成了土灰色,联想到自己干活时弄脏了衣服都会被马大胆又打又骂,她心中害怕鸡崽子跟她一样被打骂,忙将鸡仔放进篮子里偷偷带到院子旁边的一条小水沟里洗澡,那小鸡本就胆子小,再被马兰没轻没重的摁在水里洗洗弄弄,洗一只放一只,马兰完全没注意到鸡崽子不会游泳,她只知道小鸡崽子不配合,一直用翅膀在水里扑腾,马兰两只手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抓住一只洗好以后就往水里一放,不一会这些鸡崽子就都被淹死了,齐刷刷的飘在水面上,顺着流水飘向了村门的河堤中,最后汇聚在围绕上京城的湖水里。一窝鸡崽子,鸡毛都没剩下一根。

这窝鸡崽原本是马大胆准备留着等新媳妇怀孕生下孙子后给孙子补身体的,现在好了,全都死光了,怎么能让马大胆不生气!

“我给它们洗澡。”马兰哭声不减,断断续续的为自己辩解:“它们好脏,兰兰给它们洗澡!”

从马兰说话的神态中便可看出她的脑子出了点问题,说话全然不似同龄人那样有逻辑,反倒像个三岁的稚童般没有首尾。

马大胆一听又要脱下鞋子去打马兰,被小马给拦住了:“有人来了,要打也得等下再打。”原来小马并不是善心大发要护住自己的姐姐,而是怕街坊领居看到他们打骂马兰而说闲话。他被人说也就算了,可他才娶妻不久,不想让自己的新媳妇被人戳脊梁骨。

村里的人虽然面上不说,可背地里已经将马大胆一家骂的狗血淋头。马兰从小就长得白净,性子又乖巧,是村里的人看着长大的乖娃娃,马兰出生时她娘已经三十多岁,原本两人对马兰这个长女很是喜爱,一直到马兰三岁那年,马大胆的老婆生了小马,长女哪里有老来得子香?从那以后马兰就再也没有了爹娘的疼爱,小小年纪便学会了看人脸色,洗衣做饭照顾弟弟,一直到十来岁时,被马大胆夫妻卖给了城里的一户官家,只为了给小马换药钱。

他们不知为何马兰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马大胆夫妻两吃错了什么药要把失了心智的马兰接回家中抚养,他们只是隐约听说马兰的丈夫犯了事进去了,无依无靠下因此才投奔了马大胆。

路过马大胆家的是住在马大胆后面的邻居,两家人年轻时因为争夺田地有过一些龃龉,此后两家几年没说过一句话。

这户人家的女主人年轻时就喜欢乖巧懂事的马兰,原本他们两家能结成亲家,可因为年轻时的恩怨,马大胆赌气执意将马兰给卖了。

女人名叫梅香,她育有两子,年轻时想生个女儿却未达成心愿,因此对马兰格外喜爱。其实说起来,曾经梅香见马大胆有了儿子后虐待马兰,就曾提出过收养马兰,但是却被马大胆一口回绝了。

梅香站在院子门口,向着马兰招了招手,咪咪笑道:“兰兰,过来。”

马兰抱着头,一边小心翼翼的偷瞄马大胆,一边慢吞吞地走到了院子门口。

“怎么弄的灰头土脸的。”梅香明知故问道。边说边伸手替她掸去身上的灰尘。

马兰听梅香这么问,心中委屈的不行,立刻嚎啕大哭:“梅香姨,爹爹打我,他打我。”

虽说马兰如今已有二十出头,可不知是前几年吃得太好还是被人照顾的细致入微,模样非但不见老,反倒是越发水灵娇气。她本就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撒起娇来倒是丝毫没有让人感觉不适。

梅香见马兰哭的如此伤心,忍不住对马大胆出言讽刺:“老马不是我说你,马兰已经出嫁了,好歹也是个官夫人,怎的就让你这样欺辱打骂,小心她夫家的知道了找你麻烦!”

小马年轻气盛,想到自己如今已经成亲有了家室,也算是个真正的男人了,身为马家独子他应当承担起家中大小事,他见梅香对自己的家事指指点点立刻毫不留情的反讥:“梅香姨,马兰是我姐姐,是我爹的女儿,女儿犯了错当爹的打两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告到官府去也没有我们吃亏的道理,倒是你一天到晚关心我们家的事,是家里酱菜吃多了咸的吗?”

梅香被小马这么不讲情面的一怼,心中又羞又气,可小马说的句句在理她又无法反驳,僵持了一会后梅香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了还在抽泣的马兰,温声哄道:“给,这是梅香姨早上去镇上买的肉包子,可香了,你快吃了。”顿了顿,故意提高了声音阴阳怪气道:“小心别又被嘴馋的货给抢走了去。”

刚说完,小马媳妇听到屋外的争吵声从屋里走出来了。

马兰小时候梅香就常给她东西吃,可总被好吃的弟弟小马给抢走。这段童年糗事被人当众揭穿,好巧不巧还是当着自己新媳妇的面,这让小马感觉顿失颜面,当即勃然大怒,随手抄起屋檐下的铁锹奔向梅香:“你刚才说谁是嘴馋的货?有本事你别跑看我不打死你这个长舌妇!”

老马怕自己儿子冲动之下真伤了梅香惹上人命官司,忙上前拉住他,对梅香吼道:“天杀的短命婆娘还不快点跑,是不是还想害的我家小马去坐牢!”

梅香说不害怕是假的,可她也是个嘴硬的,加上陈年旧怨涌上心头,竟是让她无端生出几分胆量来,她撸起袖子将马兰护在了身后,梗着脖子对院子里的老马两父子叫嚣道:“来啊,有种的你今天就打死我,怎么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还不让人说了不成?我哪句话说错了?马兰好好的姑娘被你们硬生生逼成了这样,投胎成你们家孩子真是上辈子造了冤孽了!”

梅香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架势,看起来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了,反正事到如今已经撕破了脸,她心一横干脆像是倒豆子似得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都摆到了明面上:“以前看在街坊邻居的面子上我不说你,你还觉得自己做的事有脸了?你们一家三口人要了村里八块地也就算了,就连我家水田后面那点地方你们也要霸占,呸,真是不要脸!”

“短命的婆娘你再说一句,我打死你!”马大胆被梅香骂的火也烧起来了,一把夺过小马手里的铁锹就要去打梅香,小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小马媳妇见事情不妙,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了马大胆的胳膊,一面回头对小马大声埋怨道:“还愣着干什么啊,快来拦住你爹啊!我也是命苦嫁过来以后这安生日子还没过几天,先是大姑子搅的家里不得安生,现在又闹出了这么个事,都怪你多嘴!”

小马被媳妇骂的心中懊悔不已,他赶忙上前拉住了马大胆的另一只胳膊:“算了爹,咱们别跟那个婆娘一般见识!”

马大胆年轻时候脾气就不好,一旦上了头谁的话也不听,他这边还在用力挣脱儿子儿媳,那边梅香见小马认怂竟然还在不知害怕的继续挑衅:“你来啊,有本事你就来啊,你今天要不来打死我你就不叫马大胆,改名叫马怂蛋。”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回谁也不肯落下风,争执声在静谧的村庄格外响亮,马兰胆子小被吓得瑟瑟发抖,她抱住梅香的胳膊,哭着道:“梅香姨,兰兰错了,兰兰错了,不生气……”

“李梅香!”梅香本姓李,马大胆被她刺激的全然失去了理智,指着梅香破口大骂:“你这个多管闲事的长舌妇,我家的事跟你有个屁的关系,你命里带克先是克死了你公婆,又克死了你男人,现在要来找我家晦气了是吧,你等着我今天非得弄死你不可!”说着便用力挣脱了小马和儿媳的钳制住身体的手,一个猛子扑向了李梅香。

小马见自马大胆已经被气得失了理智李梅香还在不怕死的挑衅,怒吼道:“李梅香你少说两句会死吗?我爹要真把你打死了无论对你家还是我家都没有任何好处,你快点跟我爹服个软认个错这事就算了!”

小马媳妇也眼疾手快的拉着自己的公爹的衣角急道:“梅香姨你快你别说了,爹你也先消消气,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哪里有隔夜的仇啊。”

马大胆每句话都跟刀子似得刺中李梅香的心窝,李梅香哪里肯先认错,她气愤朝地上透了一口唾沫,声音尖锐又带着刻薄:“呸,让我给他认错,除非他头七我去给他上香的时候差不多!”

被人这么诅咒马大胆双眼一瞪,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也没了,举着铁锹直往前奔。

这时李梅香见马大胆青面獠牙跟疯了一样朝自己奔过来心中才开始犯怵。

现在这个点正是农忙的时候,村上大部分人都去了田里劳作,因此就算他们吵得天翻地覆也没人听到。

冲动过后李梅香害怕自己孤身一人又是个妇人真动起手来肯定要吃亏,危急时刻她还不忘担心马兰,她一手拽着马兰就要往自己家里跑:“兰兰乖,跟梅香姨回家。”

谁知马兰竟一反常态的甩开了梅香的手,怯懦的靠在篱笆旁,看着李梅香小心翼翼的道:“我、我、我不要。”

“傻丫头还愣着干什么!”李梅香见马兰站着不动,急得直跺脚,脱口而出道:“等下你爹那个畜生连着你一块打,你跟梅香姨去姨家里,你二强哥会保护我们的。”

二强是李梅香的小儿子,时年二十有三,因其木讷寡言的个性至今尚未娶亲。几年前李梅香就打算替二强到马兰家提亲,不料被马大胆给轰了出来,许是没了面子,自那以后二强便再也不肯去姑娘家提亲了。

这句话就像是李梅香的催命符,彻底将马大胆的怒气推至了顶峰,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眨眼间就跑到了李梅香三步开外:“你说谁是畜牲,你这个长舌妇看我今天不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说着,手中的铁锹被高高举起,对准了李梅香的头部用力拍了下去。

那铁锹有个成年男子一样长,马大胆人未上前可打中李梅香完全没悬念,李梅香霎时吓破了胆,双腿一软竟直直的跪了下去,仰着头惊恐的看着那黑黢黢的铁锹像座山似得压在她的头顶,这一下要是落在了她的头上肯定血溅当场,不消片刻便能要了她的小命。

李梅香只感觉头晕目眩,浑身的汗毛犹如受了惊得刺猬爬满了后背,她想跑,可那双腿却像灌了泥水一样僵在地上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抬不动,她只能绝望的看着头顶上那柄铁锹离自己越来越近,眨眼间已经到了她的脸上,那一刻,她已经失去了五感,前半生的种种在她脑海里如走马观花一样快速的闪过,呼吸凝滞的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她那早死的丈夫正对着自己笑着招手。

心如死灰的这一刻,年轻时的那些仇啊怨啊竟奇迹般地彻底释怀了,李梅香心中懊悔不已,她不无可悲的想,她这短短的一生非但没有珍稀享受,反倒为了一点芝麻大的小事夜夜气的睡不着,这到底是为什么,图什么,如今自己即将死亡,最后悔的不是没有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存到多少家底,而是自己没有开开心心的过好每一天。然而现在想这些已经晚了。

铁锹已经碰到了李梅香的发顶。

小马目眦欲裂的看着这一幕,事到如今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无力的双手垂在身侧,心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完了,一切都完了。

小马媳妇吓得尖叫一声,用力抱住了小马,将头埋在了小马的胸前。

马兰不知道这一铁锹下去会发生什么,可内心的恐惧也让她明白接下来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她抱着篱笆浑身颤抖,嘴里还不断的认错:“是兰兰错了,是兰兰错了……”好像不断道歉就能消除心中的恐惧。

李梅香绝望的闭上了眼睛,那锥心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她等了一会,还以为是死前的麻痹让她感觉不到疼痛,李梅香大着胆子睁开眼睛去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裹着大红色锦服的手臂,手臂线条优美,虽然细,可用力时结实的肌肉却若隐若现。

马大胆看着站在马美香身侧的少女,少女长着一头长发乌黑柔顺的长发,用玉冠高高的盘在发顶,身形高挑比男子都要高出半个头的样子,姣好的面容表情却是冷冰冰的,让人看了无端生出几分惧怕来。

铁锹的一端被少女握在手中,那轻松拿捏的姿态,丝毫看不出与之相对抗的是个老当益壮的男子。

马大胆惧怕的同时也被仇恨衍生出了几分胆量,他咬着牙双手又狠狠下了几分力道,可那铁锹被少女握在手中,悬在李梅香的头顶,纹丝不动,近不得分毫。

小马这时反应飞速,他看出马大胆还在气头上,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胳膊,苦心劝解道:“爹,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咱们这个家着想,你要真打死了李梅香对咱们家有什么好处?你打死了她还要赔钱赔命,值当吗?”

马大胆被儿子的话唤回了一些理智,他松了松卯足力气的手掌,悄悄地舒了一口气。这少女身形看着窈窕,实则力气惊人!他又打眼细细望去,这时才发现红衣少女身侧还站着个模样精致中透着灵气的小少年。

小少年笑眯眯的,酒窝浅浅。

感觉到马大胆怒气逐渐消散,小马看向红衣少女的眼神就像在看救命恩人,充满了感激:“二位朋友看着眼生的很,是从外乡来的吧?”

这二人正是计晖和夏侯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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