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槐看着温浔那纠结的样子,干脆上前去, “你穿这个吧。”
江槐指了一下那件黑底红玫瑰印花的衬衫,顺便给她搭配了一条红色包臀皮裙。
那裙子码数很小,适合温浔这样的小骨架。
“果然是你,好好看!”温浔尖叫起来。
“果然是你,不少客人都觉得太浮夸了。”
审美的底色是性格,热情似火,又或者是冷淡如霜,都会一一体现出来。
江槐就知道温浔会喜欢的,当然,苏禾也会喜欢。
“衣服是为我服务的,在我身上能让别人注意到它,就是它的福气”,温浔赶紧换上了这身衣服。
江槐让她坐下,用卷发棒帮她整理了一个复古港姐的头发,再配上夸张的大耳环,一整个九十年代香港大姐头子的气质就显露出来了。
张扬明媚,活泼动人。
“你为什么给我穿了这身?”
温浔一边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问。
江槐没正面回答,“我觉得好看。”
温浔透过镜子看着江槐,观察她棱角分明的下颚线,以及冷峻的丹凤眼。
“有没有人,说过你神似一个港星?”
“嗯?”
“我觉得你的轮廓,长得有点像徐子珊,可惜退圈了。”
江槐从十四岁那年,在邻居家的老旧电视机上,看到徐子珊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
美分很多种,但徐子珊的美无法分类,只属于她自己。江槐喜欢徐子珊那种穿过万千荆棘后,在平地尽头摩挲裙摆的淡然。
江槐听到温浔这样说,她很开心。
“我没有她那种心态,被群嘲侮辱,也能一笑了之的心态”,江槐自嘲。
“嗯,她离开影坛也很洒脱,很多人说她是逃跑。在我看来,她只是换了个世界继续生活。”
江槐的手很巧,蛋卷儿长发给温浔装饰好了,还贴心地给温浔配了一双银色摩登高跟鞋。
“你这些东西,都是哪里弄来的?”
“上衣是我妈年轻时候的,裙子是一个倒闭古着店主的清仓货。”
“行,替我谢谢阿姨,下次她来乌镇,住我那儿就行。”
“嗯”,江槐抿唇。
二人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衣服,便锁了风雅梦的门,拉着手去了半盏浮生。
天边的火烧云消散,七彩晚霞刚刚升起,小镇的原住民闻着烟囱冒出来的烟火气,准备回家。
温浔走在前面,看了时间渐晚,拉着江槐的手,“走,快些。”
二人一路小跑,路过了流水,清风,孤舟,还有无数路人的回眸。
半盏浮生平常的营业时间是八点,但为了这顿团圆饭,今天六点就闭店了。
方润之正在门口整理招牌,抬眼就看到一路小跑的两个女孩。
天边云霞潋滟,河边摇橹悠悠,一个双马尾辫的乖乖女被叛逆大姐头子的带领着,逃到属于她们的秘密基地。
方润之第一次看到这样装扮的江槐,带着些许稚气的江槐。
但他第一句话,却是对温浔说的,“哟,怎么回事,今儿要来打劫我的店?”
“你店里有啥值得我打劫的?”温浔停下来,掏出化妆盒,补了掉落的妆容。
因为要干活,方润之换下了那身整洁的中式衫,换上了无袖背心,此刻满头大汗。
江槐电话响了,随后只见一个外卖员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送到了方润之店里。
“第一次来你这吃饭,买了点水果,大家一块吃”,江槐从来都不愿欠人人情。
“没必要的”,方润之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中国人崇尚礼尚往来,但是江槐的这种礼节,却带着深深的疏离。
这种疏离,有着密不透风的边界,意在不相欠,也无需往来。
“润之,新朋友来了?”
门内传来一阵召唤声,相比于门口清脆的风铃,门内的声音模糊不清,但带着十足的烟火气。
“来咯来咯。”
方润之领着两人进了半盏浮生。
夜晚的半盏浮生有些昏暗,在老式灯泡的光线里,人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店中央那个四四方方桌子,可以坐下七八个人。一位年迈的老伯,晃晃悠悠地摆弄着餐具,身旁一位妇人,低着头擦拭凳子。
“爸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是我的朋友,对面杂货铺的老板。”
这是江槐第一次见到方润之的父母,那一瞬间,她对命运不公有了更加深切的体会。
方父从出生开始就有轻微脑瘫,这种后遗症伴随终生,哪怕他言语思维正常,但是走路时会永远佝偻着背,摇摇晃晃。
方母从小便被人遗弃到了乌镇,又遇上了一个暴虐成性的养父。有一天喝酒忘了事,把她从三楼摔下来,半张脸的朝地,就此毁了容。
“叔叔阿姨好,我叫江槐。”
“这小姑娘长得好看”,方母回应着江槐,“来我们这当自己家,想吃什么告诉我,我下次再给你做。”
方母说话的时候会带动左脸的疤,撕扯住她的整个面部,像是在莫名抽搐。
但是江槐一点都不觉得突兀。
“爸妈,你们坐,我来忙活。”
方润之按着他们两的肩膀,强制让他们坐在了座位上。
江槐早就饿了,闻着陌生的饭菜香。
从大学辍学之后,她一直四处流浪,好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家的味道了。
浙江人的口味很清淡,面前的菜品类也简单。
一盘清炒油麦菜,一盘清炒藕丝,一盘凉拌黄瓜,一盘胡萝卜炒木耳。
唯一的荤腥就是那份清蒸鲈鱼。
四盘青菜分别摆放在清蒸鲈鱼的旁边,显得简单又家常。
“司北和苏禾什么时候来?我饿了。”
温浔同方父方母是老熟人了,她也懒得客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方父给她倒了杯茶,“你先喝茶垫垫肚子。”
那茶清冽无比,江槐一下子就闻到了那股原始的,有些熟悉的草木味。
江槐看着温浔慢慢品。
“怎么了?你也要喝点吗?”
“不不不,我只是好像闻到过这个香味。”
“你第一次来这,就是喝的这个茶。”
方润之提醒了江槐。
江槐那时的心完全不在品茗上,她哪里记得。
方父听闻起身,给江槐甄了一盏,七分满,然后递给她,“来,尝尝。”
方母则从后厨拿出了花瓣状的定胜糕。
“阿姨,乌镇这么多家,但就是比不上你做的。”
方父把定胜糕分成三份,给了三个孩子。
江槐只记得第一次初尝铁观音的时候,那个苦涩之味,到现在还回旋在她的脑海里。
江槐实在不想再尝这么苦的东西,只能把茶杯放在手里摆弄着。
云汀从厨房出来了,他穿着围着大白褂,穿着布鞋,还戴着白展堂的假发。
江槐看着那样子有点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
“姐姐,你上次就没吃定胜糕,你这次试试。”
江槐今天是逃不掉了。
“你准备走吗?”
“是的,今天家里有点事。”
方母大喊,“等等”!
只见她从旁边的柜台下拿出了一个保温盒子,“我知道你今儿有事,那也不能让自己饿着,拿着回去吃。”
方润之的母亲贤惠温柔,对待每个人都面面俱到。这种超然的亲和力,渗透在她每个行为的细节里。
江槐突然觉得,他们好幸福。
“谢谢啦!”
“拜拜,江槐姐姐。”
云汀同江槐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方家请人吃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先品茶后开席,这会儿江槐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她拿起茶杯,又要一饮而尽。
“等等”,方父开口了。
“先闻香,后品茶”,江槐不便忤逆想长辈,只能照做。
江槐拿起金黄透亮的茶汤,用手扇闻,初始气味幽微,是草木香。
再过一会儿,竟有淡淡的兰花香,渗透进江槐的每个感官,竟让她燃起品尝一口的想法。
“细致慢泯”,虽然只是一件饭前的小事,但江槐能感觉到其中的“礼”道。
江槐细致地泯了一口,慢慢吞下去,味道还是苦涩的。
但等到她完完全全吞下去的时候,口腔中立马弥漫着淡淡的清香,起初那股兰花香味,彻底融入了她的味蕾。
人也精神起来了。
但嘴里,还是带着淡淡的涩味,胃里又翻滚起来。
方父切了一块定胜糕,是豆沙馅儿的,“咬一口,吃的时候品茶。”
糯米粘腻,容易堵住食道。
江槐轻轻地咬了一口,那股甜腻粘牙的口感瞬间霸占了江槐的神经。
她立马陪了一口铁观音。
奇迹发生了~
二者在这小小的唇齿间相融,拯救了整个味蕾的困境。
铁观音冲淡了定胜糕的黏腻,定胜糕又中和了铁观音入口时的苦涩,二者互相渗透,竟是一番新的乾坤。
方润之从江槐惊艳的表情,就知道她的感受不错。
“不错吧。”
“真是不错,扬长补短。”
方父打趣,“我经常和润之说,他就像一块软糯的定胜糕,什么时候找到一杯合适的茶能中和他就好了。”
温浔又喝了一杯茶,“制作铁观音的过程太苦涩了,这样的合适的人得经历多大的搓磨?”
“不千锤百炼,怎么能回甘呢”,方父给温浔夹了一块糕点。
傍晚时分,乌青一角,寻常百姓,闲话家常。江槐偶尔参与,偶尔沉默,偶尔看着门外来往的人群。
此刻的她,虽身处喧哗,却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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