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码头的暮色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沉甸甸地压在船桅上。
程昭禾将林瑜给的芝麻饼掰成两半,一半递给沈砚舟,另一半塞进嘴里——芝麻的香脆混着晚风里的鱼腥气,竟有种奇异的踏实感。
“暗渠入口在三号泊位的石柱下。”
林瑜的父亲派来的护卫低声道,手里举着盏防风灯,光晕在水面晃出破碎的影,“我们试过,退潮时能容一人进出,现在刚退潮,正是时候。”
沈砚舟接过防风灯,照向水下的石柱。
柱底果然有个黑黢黢的洞口,边缘的青苔被蹭掉了一大片,露出新鲜的石茬——最近确实有人从这进出。
“我先进去。”他脱下外袍,露出里面的短打,左臂的伤疤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程昭禾想拦,却被他按住手,“里面情况不明,你跟在我身后,保持三步距离。”
暗渠里又潮又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石壁上渗着水珠,滴在头盔上发出“嗒嗒”的响,像有人在身后追赶。
程昭禾握紧匕首,盯着沈砚舟的背影,他的玄色短打被水浸透,贴在背上,勾勒出紧实的线条。
“小心脚下。”沈砚舟忽然停步,防风灯的光照向一处凹陷——那里的石板松动了,底下隐约能看到流动的黑水,“是流沙坑,踩上去会被吸进去。”
程昭禾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父亲教她的“投石问路”,捡起块石头扔过去,石板果然“咕咚”一声沉了下去,黑水瞬间漫了上来。
“跟着我的脚印走。”
沈砚舟踩着两侧的石壁,像只轻盈的猿猴跃过流沙坑,回头朝她伸出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潮湿的空气传来。
程昭禾握住他的手,被他轻轻一拉,稳稳落在对面的石板上。
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想起灵隐寺他为她挡刀的模样,心里忽然一暖。
暗渠的尽头连着废弃窑厂的地窖。
掀开伪装的木板时,一股浓重的桐油味扑面而来。
程昭禾用匕首挑开地窖的门闩,防风灯的光扫过里面的景象,两人都愣住了——
地窖里堆满了木箱,上面盖着黑布,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的绸缎,料子与林瑜家商号的云锦一模一样,只是边角绣着极小的莲花纹,与德昌号的标记如出一辙。
“果然是走私绸缎。”沈砚舟的指尖划过绸缎上的莲花,忽然皱眉,“不对,这料子比寻常云锦重三倍。”
他用匕首划开绸缎,里面竟裹着层薄铁皮,“是伪装成绸缎的甲胄!”
程昭禾的心猛地一沉。
甲胄是军事物资,私下走私等同于通敌。
黄掌柜不仅是莲教余孽,恐怕还在为关外的蛮族提供军备。
地窖深处传来动静,像是有人在搬箱子。
沈砚舟熄灭防风灯,拉着程昭禾躲进木箱堆的缝隙里。
月光从地窖的气窗透进来,照亮了进来的人——是黄掌柜,左眉的痣在阴影里格外显眼,正指挥着几个伙计往马车上搬箱子。
“动作快点!”黄掌柜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急躁,“这批货必须在天亮前送到野狼谷,那边的人已经等急了。”
野狼谷?程昭禾的指尖攥得发白。
那是父亲当年大败蛮族的地方,地形险要,易守难攻。
他们选在那里交货,显然早有预谋。
伙计们搬箱子的间隙,有个小工偷偷摸出块芝麻饼,刚咬了一口就被黄掌柜踹倒在地:“吃什么吃!耽误了时辰,让莲教的人知道,有你好果子吃!”
莲教!程昭禾与沈砚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莲教果然没死绝,黄掌柜背后还有人。
等黄掌柜带着车队离开,沈砚舟才从木箱堆后走出,捡起小工掉落的芝麻饼——是林瑜家商号的样式,饼上还印着个小小的“林”字。
“是林伯父的人。”程昭禾认出了印记,“他肯定是让伙计混进黄掌柜的队伍当内应。”
沈砚舟将芝麻饼收好,目光落在地窖角落的账册上:“我们去野狼谷。”
他指着账册上的记录,“他们明晚子时交货,我们还有时间布防。”
离开窑厂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林瑜带着护卫在谷口等候,见他们出来,立刻递上水囊:“查到什么了?我爹说黄掌柜的船队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野狼谷,以前以为是运货,现在看来……”
“是给蛮族送甲胄。”
程昭禾接过水囊,将甲胄的事简略说了说,“我们得赶在明晚子时前通知边关守军,不能让这批货流出关。”
沈砚舟却摇头:“不能通知守军。黄掌柜很狡猾,一旦察觉有动静,肯定会取消交易,我们就抓不到实证了。”
他看向程昭禾,“还记得你爹账册里写的‘野狼谷暗哨’吗?那里有处废弃的烽火台,视野最好,适合埋伏。”
程昭禾想起父亲画的舆图,烽火台的位置确实隐蔽,能俯瞰整个交易点。
她忽然笑了,像找到拼图最后一块的孩童:“我爹说过,那里的石壁能藏二十个人,还能看到敌军的必经之路。”
“那就这么定了。”沈砚舟拍板,从袖中掏出张纸条,“我已经让宋义贞调钦天监的人手,他们熟悉地形,擅长夜袭。明晚子时,我们在烽火台汇合。”
林瑜却有些犹豫:“我爹说野狼谷最近不太平,山里有瘴气,还有……莲教的人可能在附近设了哨卡。”
她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我外祖父配的解毒丹,能防瘴气,你们带上。”
程昭禾接过瓷瓶,触到瓶身的温热,忽然想起每次查案,林瑜总会备好各种保命的东西,像株永远向阳的向日葵,默默为她遮风挡雨。
回府的路上,沈砚舟的黑马与程昭禾的青骢并辔而行。
初夏的风卷着麦香掠过耳畔,程昭禾看着沈砚舟左臂的伤疤,忽然道:“你真打算回边关?”
沈砚舟勒住缰绳,回头望了眼通州码头的方向,那里的船队正缓缓驶离,像无数未解开的谜团。
他忽然笑了,眼里的光比朝阳还亮:“等查完这个案子,再说。”
程昭禾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里,藏着与她有关的犹豫。
她摸了摸袖中林瑜给的解毒丹,还有沈砚舟捡回的芝麻饼,忽然觉得,这条查案的路,哪怕走得再久,只要身边有这些人,就永远不会孤单。
而野狼谷的方向,暮色正一点点漫上山脊,像块巨大的幕布,等待着明晚子时,将所有的阴谋与真相,在烽火台的月光下,一并揭开。
程昭禾握紧了马缰,指尖的力度透过皮革传向马腹,青骢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决心,加快了脚步,朝着未知的前路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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