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来杀我的?”
坐在王座上的青年缓缓抬起眸,手中仍然把玩着被打磨的锃亮的头骨,似笑非笑的望着大殿门口那道清瘦的身影。
殿外黑云密布,乌鸦绕着殿零零散散的打着转,叫的诡异凄凉。
大殿门口的人身着白衣,手中持剑,好似天仙下凡来惩奸除恶。他手中的剑沾挂着的血未干,“滴答滴答”落到了地上,转而他将手中的剑“咣当”一声扔到了地下。
“不是,我是来接你回家的。”江洵一步一步踏着台阶向上走去。
殿内无灯,黑漆漆一片,只有穿门而过的风呼呼作响,与殿外的乌鸦苦鸣声相应和,奏成古老的哀鸣。
牧之远自嘲一笑,猛的将手中的头骨用青焰化为灰烬,他站起身来,抱着胸一动不动的看着江洵,带着几丝玩味道:“小师叔,我还有家吗?”
话说的肯定,没有一丝婉转,像一根钢针猛的扎入二人的心。
江洵好似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走到他面前认真道:“五虞山永远是你的家,阿远。”
牧之远睫毛颤动,没有看他,他在暗处自言自语:“师傅早已将我逐出师门,我如今杀了这么多人,哪儿还有家啊?”
沉默半晌,他又恢复了常态,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随意的坐下,屈起腿来,一只胳膊倚着脑袋,另一只随意的搭在腿上,冷声道:“当然,我也能杀了你,江大宗师。”
一刹那,瞳孔血红。
江洵顿时觉得星移斗转,时光似水缓缓倒流,他看见了十年前拽住他的衣服的小孩儿。
那年,他年方十六。
“小师叔,醒醒。”
小孩儿看着不过十岁,束着高马尾,穿的崇明宗内门弟子的统一服饰——月白色的广袖束腰长袍,但他比同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更为瘦削。
小孩儿小心翼翼地叫着,江洵在摇椅上缓缓睁眼,却还是迷迷糊糊的,他一手把小孩儿扒拉开,嘟哝着:“阿远,一边儿玩去,让我睡会儿。”说罢便又要合眼睡去。
牧之远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扇子轻轻给他扇着风。
再次睁眼,太阳正落山。
江洵这才慢慢伸了个懒腰起身,瞥见旁边的牧之远摇着扇子打起了盹,笑着曲起手指不轻不重的弹了他的脑瓜子:“起来了,瞌睡虫。”说罢便向屋外走去。
“瞌睡虫”惊醒,揉着头小声嘀咕道:“到底谁才是瞌睡虫啊。”
江洵耳力绝佳,又倒退了几步,笑眯眯地揽住他的肩膀带着他一起出去:“好好好,阿远不是瞌睡虫,我是。走吧,今天小师叔一定让你成为五虞山的山主!”
牧之远一边走一边反驳:“不是山主,我是来小师叔这儿学习的。”
“嗯,让我想想教你些什么呢?明天下山杀魔兽怎么样?”
“小师叔,师傅什么也没教我,我杀不了魔兽。”牧之远不动声色的轻轻将江洵的胳膊推开。
真是一个小古板。
“啧,试试不就知道了。”
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消失在五虞山的山头,一同消失的,还有释放尽那金灿灿余辉的落日。
天门山的弟子们一如既往的一起练功,江浔牵着牧之远的手走到掌门殿前,牧之远说什么也不肯进去,江洵只好自己进了。
掌门吴邱明正看着书,听见门口动静他也没抬头看,只是将手边另一个茶杯不动声色的灌入灵力抛出去。
茶杯“唰”的一声划破静止的空气。
江洵飞身去接,茶杯在指尖猛的转动,两股力量在暗中较量,终于茶杯停止了转动,乖巧的被江洵握在手中。
他眸光一转,见茶杯空空,故作悲伤道:“师兄,你可不够意思啊。请我喝茶,只给我个茶杯吗?”
接着他便自顾自的上前,拿起吴邱明旁边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
他略倾杯身,薄唇轻触杯沿,呷了一小口缓缓咽下。
吴邱明终于忍不住了,冷哼一声:“你倒是自觉。”
“师兄今日心情不好?”江洵试探性的开了口。
“呵。”
“那说个喜事,牧之远,从今往后就搬往五虞山,你不愿教他,我来,如何?”
吴邱明脸色更差,
“呵呵。”
“你可知,我为何不愿教他?”
江洵略一思索,言道:“因为师兄认为他是漠族的孩子。”
“知道就好。”
“漠族仅剩他一人,何必如此打压?”
江洵实在不解。
吴邱明打断了他:“打压?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你不知,若要让这孩子学术法,必将引起天下大乱。”
江洵顿时沉默,放下茶杯后竟笑出了声。
“你当初又何苦收他?”
“两个月前我来这里,可是看见他一个人躲在树后,拿着根木棍模仿他的师兄弟们,是他不想学吗?何况后来他几乎每日都跑到五虞山向我请教问题,是他没必要学吗?牧之远,你天门山不教,我来教。”
“你一定要一意孤行吗?!”吴邱明气极,挥袖将茶杯摔到江洵脚边。
“不错,师兄可知,我也没受到先宗主的一点指导。”
吴邱明知道,师傅收他为徒却不教,还将他丢进天门山禁地,若非江洵在自保中无师自通,顿悟灵力修炼之法,世上或许就没有他这个人了。
他知道江洵心里有气,态度不由软化,刚想好言相劝,谁知听见他之后说的话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不如这样,牧之远未来若伤一个无辜之人,我替他去剥骨台受刑,生生世世不可超生。”
话语刚落,空中浮现金色莹粉渐渐凝聚成一纸誓约,上面是他刚刚立过的誓。
这是天道所降,平日有不公不允、邪魔残害之时,倒不见它身影,仅仅是他要教一个漠族遗孤,天道竟逼迫至此。
好啊,我江洵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迎难而上。
江洵冷笑,反骨也上来了,不顾吴邱明阻止,捏破指尖重重按下,扭头就走。
誓约一签,即刻生效,那张纸瞬间湮灭,不见踪影,好似生怕签约之人反悔。
天道判定,绝不姑息。就算吴邱明日后想放过江洵,誓约不会放过,天道不会放过。
吴邱明看着江洵渐行渐远的背影气得发抖:“糊涂!违逆天道不会有好结果的……”
江洵步子不停,潇洒挥挥手,毫不在意,只道:
“我愿不得善终。”
牧之远见江洵出来,赶忙迎了上去,江洵看着他紧张兮兮的小脸,顺手捏了一把,冲他笑道:“走吧,五虞山山主。”
殿内设了封印,里面的声音传不出殿外。
牧之远仍是执拗,小跑追着问他:“师傅同意了?”
江洵余光一撇,悄悄放满了脚步,玩笑道:
“不必管师傅,师叔同意了。”
“啊?”
“别想了,想想今晚吃点什么吧。”
自从牧之远来到五虞山,江洵一改往日温柔。白日亲自教他剑法,夜间便直接带着他下山除魔兽,日日如此。
若是寻常弟子必定叫苦不迭,只是牧之远不知为何,有超乎寻常人的韧劲儿,一遍练不好,他就练两遍,两遍练不好,就一直练,直到练的出神入化,也不肯松懈半分。
牧之远刚开始见了魔兽连剑都拿不稳,不到半年竟也能挥剑神速,不到半柱香,即可杀死一个魔兽。
不过江洵看见牧之远日益清瘦,终于良心发现了,训练量却不减反增,只是每天想着各种法子让他多吃些,美名其曰:强身健体。
到了八月初一那日,江洵发现牧之远古怪起来,往日他一刻不停的练剑也不见虚弱,今日却抬起剑都吃力,虚汗冒个不停。
江洵放下手中的石榴,赶忙走到他跟前,想要为他探脉搏,牧之远却迅速收回手,小声道:“对不住,小师叔。”
说完便踉踉跄跄的跑回屋了。
“这是……”江洵愣了愣,还以为是自己苛刻了,把孩子身子累坏了。
他猛得想起来,今日是朔月,也是漠族人一年最虚弱的时候,他们身上的疼痛如同每一根骨头被一点一点敲碎,再一点一点拼接起来,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越来越强大,犹如蝴蝶的破茧重生。
江洵暗自唾骂自己不用心,阿远这样难捱的日子他也能忘。
他赶到牧之远的屋前,看见紧闭的屋门。江洵想了想,对着屋内柔声道:“阿远,若是你需要我,你便开门,若是不需要,我便在这里守着,好不好?”
过了不知多久,听见屋内有东西磕碰的声音,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隙,江洵进去,见牧之远蜷缩在门边不住地颤抖,屋内一些物件被他不小心摔在地上,江洵心弦一紧,迅速将他捞在怀里,向床边走去。
牧之远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紧紧的揪着江洵的衣襟,小声呢喃:“娘亲,冷……”
竟是把自己认成娘亲了么,江洵哑然失笑,后笑容慢慢凝固。父母皆亡,稚子何辜?孤身一人在此,无依无靠,痛苦时自然是要找娘亲的。
窗外星星点点,惨淡流光映着牧之远小脸更惨白。
“阿远乖,小师叔在这儿,不痛了……”
江洵用被子将牧之远裹得严严实实,轻轻拍着他,从牧之远后背缓缓送入温和灵力,缓解他的痛楚。
牧之远紧皱的眉渐渐舒缓,呼吸也逐渐平缓,像是睡着了。
江洵轻舒一口气,停止了输送灵力,准备将他平放在床上,可是刚动了一下时,牧之远又开始颤抖,江洵叹了口气,重新给他输送灵力。
牧之远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一会儿喊“娘亲”一会儿喊“姐姐”,觉也睡不安稳。值得欣慰的是,这孩子还叫过几回“小师叔”。
江洵白天趁他清醒的那一会儿,施个法术做了一碗桃花羹,盯着他吃完方罢休。其余时间就一直抱着他为他输送灵力。
又是夜色沉沉,牧之远身上痛楚终于减轻,疲惫进入梦乡。
江洵小心翼翼把他放在床上,掖了掖被角,舒了口气。
屋内因阿远神志不清弄得凌乱不堪,真是一个捣蛋鬼,他笑笑,把屋内的东西都复原,又搬来一把凳子疲惫不堪地坐在床边。
牧之远眼角还挂着一滴未干的泪,江洵抬手为他抹掉眼泪,又看着牧之远的小脸实在是可爱,忍不住掐了一把后迅速收回手。可能也是觉得自己幼稚,低低笑出声来。
夜,是静静的。
一缕阳光从窗户缝中挤进来,暖洋洋的撒在牧之远的身上,他揉了揉眼睛想要起身,却发现盖在身上的被子拉不起来,往过看去,小师叔压着被子睡着了。
他蹑手蹑脚的下了床,为江洵脱了靴子,把腿放到床上,把自己的被子轻轻给他盖上,又在桌子上捣鼓了一张纸半天,放在江洵枕边后就跑出去练剑了。
日上三竿,江洵终于醒来了,他一翻身,摸见枕边的一张纸,纸中间鬼画符一样写着大大的“谢谢”二字,左下角还画了个感动哭的小人儿举着一朵花。
江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自言自语道:“是该练练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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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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