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昭昀回到岑府时,已是深夜。
府内灯火零星,昔日车马往来的景象荡然无存,只余下风雪呼啸着穿过空寂的庭院,红袖急忙迎上来,还未开口,便被自家小姐苍白如纸的面色慑住。
岑昭昀摇了摇头,想说句“无事”,却发现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已耗尽。
她径直走向闺房,强撑的镇定在踏入房门、隔绝了外界视线的那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间。
窗外风雪更急。
摄政王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这无声的棋局,比任何明确的拒绝更让她心慌,那种性命与家族前途皆系于他人一念之间的悬空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不怕死,只怕岑家百年清名,父亲一世忠直,就此湮没在这滔天风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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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雪停了,天地间一片凄冷的素白,岑府却愈发显得清寒。
“小姐,炭……炭火将尽了。”红袖搓着手,呵出团团白气,在外间与几位留下的老仆低声争执谁该冒寒出门采买。
岑昭昀推开房门,声音因一夜未眠而微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福伯,我去。”
“小姐,这如何使得!”老管家连连摆手。
“使得。”她已拢上半旧的雪帔,目光扫过庭院,“岑家还没倒,总不能让你们冻着。”
长街萧索,冬日稀薄的阳光照在她未施粉黛的脸上,反衬出冰雪雕琢般的清透与疲惫。主仆二人沉默地行至炭行门前,正欲踏入,不远处绸缎庄前聚着的几位华服少女却倏然收了声。
一道道目光织成无形的网,精准地笼罩过来。
“哟,我当是谁呢?”光禄寺少卿家的李小姐用金线绣蝶的绢帕掩着唇,眼尾挑起明晃晃的讥诮,“这不是我们未来的太子妃殿下么?”
岑昭昀驻足,抬眼,目光平静无波。
着杏子黄绫袄的少女假意劝阻:“李姐姐慎言,哪还有什么未来太子妃呀?”话到此处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岑昭昀素净的衣襟与身后的炭行,“至于某些人,父亲还在诏狱里待着呢,能出来抛头露面已是不易了。”
雪帔在寒风中翻卷,岑昭昀却觉得心头一片澄明。
原来京城风云变幻,最先感知的不是朝堂钟鼓,而是这些闺阁女儿骤然转变的脸色,她立在原地,肩背挺得如一竿新雪中的翠竹,那些刻薄言语撞在她周身三尺便纷纷坠地,激不起半分涟漪。
目光淡淡掠过那些精心妆点的面容,心底竟生出几分悲悯——要将喜怒哀乐悉数系于他人浮沉,活在他人眼光唇齿之间,何其可悲。
那悲悯如寒潭映月,清冷透彻,照得李小姐脸上的得意渐渐僵住,竟有些挂不住。
岑昭昀不再停留,转身掀开炭行厚重的棉帘,将门外所有喧嚣与恶意彻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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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细雪又悄然落下,在她青丝上覆了一层凄白。
正出神间,肩头雪帔将落未落之际,一道玄色身影悄然立于身后。
纸伞倏然撑开,隔绝了漫天风雪,也隔绝了外界一切窥探。
岑昭昀抬眸,正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里。祁欲垂眸审视着她,目光如凝冰的深潭,漆色的瞳孔里只映出她此刻略显憔悴的容颜。
“民女见过摄政王。”她下意识转过头,借拭去眼角被寒气逼出的泪痕,避开那过于锐利的审视。
他低着眼看她,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你见我就哭?”他倾身压近,气息拂过她冰凉的耳廓,“怨我抓你爹?”
岑昭昀心下苦笑,父亲是太子师,二者交锋,岑家棋差一招,败者为寇,何谈怨与不怨。
“民女不敢。”
“不敢?”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尾音微扬,“那便是怨。”
她登时噎住,只能暗自咬牙:“不怨。”
祁欲凝视着她强作镇定的模样,忽然问:“你喜欢太子?”
岑昭昀偏过头,避开他过于直接的视线:“民女不敢私下妄语,议论一朝太子。”
“我问的是你。”他微微垂头,气息几乎拂过她耳畔,声音低沉,“怕什么,你要是说个不字,”
“我大可现在就提刀进宫砍了他。”
她眼睫上的寒霜化作水珠,难以置信地望向他,这话问得太过僭越,也太过……私人。
“他宫中侍妾不计其数,”祁欲的指尖带着凉意,在掌心攥了攥,语气辨不出喜怒,“前几月下江南赈灾,在花楼里泡了半月有余,乐不思蜀。”
这番话像一把冰锥,猝不及防地凿开了她过去所有的认知。
原来她所以为的既定良缘,皇家体面,从头到尾竟是一场她置身事外的笑话。
他收回手,眸色转冷:“过几日,孤便下旨废除婚约。”
岑昭昀恍惚踉跄,这个消息比方才贵女们的讥讽更刺骨,直透心底,太子如此混账,她今日才知,可若解除婚约,太子党羽尽散,父亲在狱中……
见她身形摇晃,祁欲面色一沉,伸手稳稳扶住她的手臂,那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你就这般舍不得?”
“王爷,”她声音微颤,几近哀求,反手抓住他的衣袖,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我父亲……求你放了我爹爹……”
祁欲沉默了片刻,手却握得更紧了些,仿佛要捏碎她臂骨里的惊惶。
“我本来也没打算杀他。”他语气硬邦邦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恼意,“你往后再敢对谁说‘求’这个字……”话到一半,终究没有说完,像是某种未尽的警告。
他却松了口:“你爹渊渟岳峙,经纶满腹,只是为人顽固不堪,此次清剿太子一党,他算是无妄之灾。”他哼笑一声,带着点戏谑,“不过他在狱中没少骂我,自然要关几天,出出气。”
得他亲口承诺,岑昭昀心头如蒙大赦,那股强撑的力气瞬间泄去大半,终是展颜一笑,宛如冰雪初融:“多谢王爷。”
祁欲挑眉,将她身上滑落的云帔重新系紧,动作算不上温柔,眉眼却不动声色地温和了些:“过几日宫中设宴,你必须来。”
不等她回应,他便将伞柄塞进她手中,玄色身影决绝地迎向风雪,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岑昭昀握着犹带他掌心余温的伞柄,望着北王府的方向,心中第一次生出难以言喻的怪异之感。
他为何,偏偏在此“路过”?
[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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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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