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刻不停。
深林仿佛被洗过一般干净,枝叶青翠欲滴,野草闲花上也盛着晶莹的雨珠,散发出勃勃生机,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像是催眠曲,从林间悠远传来。
“沈唤星?”
依靠在墙边的她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睛。
江与珩的容颜近在咫尺。
他问:“你怎么睡在这儿?”
沈唤星这才发现自己原本是靠在洞口听雨,没想到就这样睡着了。
睡了多久?她不知道。
江与珩说:“你去里面睡吧,靠在这儿,小心着凉。”
她凝视着眼前这张容颜,忽然说:“我除了晚上,一般不会睡着。”
江与珩说:“你应该是累了。”
“嗯。”她轻轻应声。
江与珩伸出手要拉她起来,她微微一愣,随后搭过去。
这才发现自己靠在洞口,雨水飘进来,打湿了她的衣袖,手也是冰凉的。
江与珩似乎皱了一下眉,微微用力,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起。
他的掌心上有硬茧,这是他刻苦练剑的证明。
沈唤星不受控制地想起他在狂风暴雨中练剑的身影,今日也下着雨,细雨蒙蒙,将他们裹在这一方天地。
忽然起了一阵风,雨水溅在她的脸颊上,冰凉一片。
***
沈唤星一下子惊醒,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入眼是简陋的屋顶,顶上破了个洞,清晨雾气凝聚的水珠正一滴滴地落下。
她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一片湿润。
轻轻吐出一口气,不仅是在夜晚前睡着,甚至还做了梦。
她之前的生活很规律,也没有诸多情绪烦恼,时间一到上床就能立刻睡着,也不会做梦,一觉睡到天亮。
如今不同了,这些变化说明她的心境不一样了,情感恢复,终于像是一个人了。
想完了这些,沈唤星才开始环顾四周,她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团软草上,这里是一座茅草屋。
屋内构造简单,没桌没椅,只有一块被打磨很光滑的岩石,上面放着玉瓷茶盏。靠屋中间地面上用石块围着火堆,还未完全熄灭,火星一闪一闪,吊着一只红泥壶。
沈唤星掀开壶盖,滚滚热气涌出,是刚煮开的沸水。
这是什么地方?
她走出茅草屋,发现眼前有一片肥沃的耕地,用篱笆围着一个小院子,甚至有几只肥鸡满地跑。
这里竟是一座山谷。
放眼望去,苍郁连绵的山峰顶天而立,云海翻腾,滚在群山之间,扑面而来清晨凉爽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近处传来流动的溪水声,不时有几只鱼儿跃出水面,此地奇景,真称得上人间仙境。
沈唤星怔怔出神片刻,忽听身后有人道:“你醒了?”
她转过头去,眼前之人一袭白衣,出尘之姿,额间金印更让他宛如仙人一般,生出敬畏,不敢亵渎。
虞天霖!
寻找多日的人,竟然就这样突兀出现。
他的手中用巨大的莲叶包着几只红彤彤的野果,见沈唤星诧异神色,他露出一点笑容,“给你摘的,进来吧。”
进屋后,虞天霖先是往玉瓷茶盏中添了茶叶,再加入滚烫热水,泡了三盏茶,又将洗净的野果递给沈唤星,“你应该饿了,吃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沈唤星接过野果,但她没心思吃。
虞天霖微微摇头,苦笑一下,“说来话长。”
“你失踪的这段时间,外面发生了很多事。”
沈唤星问道:“纪峥是从你身边逃走了?”
提及这个人,虞天霖脸色一变,神色颇为凝重,“我无意间让他逃了。”
“难怪,那我就没猜错。”
知晓玄幽之林遭遇的只有他们几人,如果不是纪峥,还能有谁?
沈唤星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告诉虞天霖,当听见应该是纪峥嫁祸自己时,虞天霖深深皱起眉,又听到知南宗和曲家即将打起来时他按捺不住,脱口而出:“什么!”
涉及到宗门,虞天霖无法淡定,他万万没想到在谷底的这段时间外面居然发生这么多事情。
沈唤星见他神思不安,说:“因为找不到你,所有人都猜你是畏罪潜逃,没想到你会在这儿,这里是哪里?”
虞天霖轻轻一叹,十分无奈,“这里是云谷,半个月前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儿。”
“发生了什么?”
虞天霖这才开始说起他这半个月来的奇遇。
原来那天他和沈唤星分开后,直取沧州而来,但在路过忻州时,他遇见了一个疯子。
这疯子穿得破破烂烂,歪在大路上睡觉,浑然不顾来来往往的商人过客。赶车的马夫见此怒骂一通,谁知这疯子没听见,马夫用马鞭去抽,这疯子突然一个翻身,接连躲过好几下。
路人纷纷停下看这热闹,觉得这疯子是故意的,否则怎么每次翻身都如此凑巧躲过鞭子。
马夫彻底怒了,下马车来要打他,虞天霖这时出现阻止,将这疯子移到路边。
他见此人可怜,给了他一些银钱,转而离去。
但在下一处路口,他又看见了这个疯子。
这次他没睡觉,而是呆呆地望天。
虞天霖没理睬他,继续赶路。但在出忻州城不久,他在一处郊林里,再次遇见了这个疯子。
这一次他居然穿得干干净净,看天、看地、看着虞天霖。
虞天霖心知有古怪,遂上前询问。但没等他开口,这疯子说:“神魔一念间,你不适合在这里,红尘俗世,太难,太难!”
虞天霖没听明白,“敢问这位老前辈,您是?”
疯子嘻嘻一笑,说:“你想修炼成仙吗?”
虞天霖拿不准他,只能说:“这应该是每位修仙者毕生所求。”
疯子点点头,“好!好啊!”
没等他问好什么,疯子忽然说:“你的匣子里有人吧?”
虞天霖心头一跳,已升起几分警惕,“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疯子古怪一笑,“他不能待在你身边,会干扰你。你且把他放出来。”
虞天霖道:“前辈,此人干系重大,绝不能放。晚辈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但他没走出去几步,只觉身后一股大力吸住他,紧接着眼前一花,身上的山河匣已落入疯子之手。
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法,只见灵光一泄,纪峥已经从匣中放出,昏倒在地面上。
虞天霖立刻拔剑,但疯子使出一招袖里乾坤,将他兜头装进去。虞天霖立刻便要挣扎,但任何攻击都像是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声无息。
没过多久,他被放了出来,这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座山谷中。
这疯子不听他的追问,也不管他还有急事在身,只要虞天霖想离开这里,他就阻止。
虞天霖这才发现这个疯子修为深不可测,假如他是高山,那么自己不过是仰望高山的存在。虞天霖见硬拼没用,于是施计脱身。
但这疯子仿佛能洞穿他的想法,就算远在天边,只要他御剑逃跑,或是施展各种法术神通,疯子会立刻出现阻止他。
虞天霖问他为什么将自己关在这里。
疯子却说:“我能助你成仙。”
虞天霖说成仙就要将他关在这儿?他在宗门中修炼,早晚会踏入那个境界。而且他有师父,不需要疯子的帮助。
疯子说:“世俗纷乱,难炼真金。远离凡尘喧嚣,断离尘缘,方能大道通途。”
虞天霖看不透他,又打不过他,只能静待时机。但他每日修炼不会落下,这疯子果然如他所说,指点他修炼。
虞天霖本来不放在心上,但他很快发现,这疯子不仅修为高深,精通各类法术,甚至能够将它们拆解,悟出自己的境界。
他从一开始的闭耳不闻,到潜心听解,再以此人传授方法修炼,果然大有裨益,半月以来修为堪称一日千里。
远离世俗,戒断人情。
他渐渐悟出,这是无情道。
虞天霖有诸多挂念之人,无法断情绝欲,他从未想过走无情道,也深知自己无法走稳这一条路,正在犹豫是否继续下去。
直到今日。
沈唤星听他说完,没想到还有这种奇人,询问:“那此人现在在何处?”
这时,只听谷中传来一阵长啸:“啊啊啊啊啊啊——!”
声震云谷,回荡不绝。
虞天霖眉梢一扬,似是早已习惯,“他来了。”
只见眼前身影一闪,一名披头散发的男人已经来到近前,无声无息,御风之术已是登峰造极。
他抓着虞天霖的胳膊,拼命摇晃,长发盖住他的面容,一双眼睛却是清明,此刻充满焦躁与不安,“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啊?!”
虞天霖被他晃得难受,只能问:“谁啊?您问谁?”
男人取出一把紫色的仙剑,眼睛睁得极大,说:“这把剑的主人!这把剑的主人!”
沈唤星见是饮尘,立刻道:“这是我的剑。”
男人猛地回头,盯着她。
沈唤星居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威压,这人修为高深,但面貌并非老者,髭须拖到胸口,是中年男人模样。
男人盯着她,努力而仔细地看了半晌,忽然恢复正常似地温和一笑,“不是你,不是你。”
沈唤星却肯定地说:“这是我的剑。”
男人说:“拿什么证明?”
沈唤星伸出手,“饮尘,回来。”
饮尘剑从男人手中离开,回到沈唤星的掌心。
男人像是惊呆了,看她,又看剑,像是失魂了。
虞天霖将他扶着坐下,将泡好的茶递过去,“前辈,你冷静些,这的确是沈唤星的剑,您忘了吗?昨天夜里这把剑和她一起躺在湖边,是您忽然拿走的。”
“哦!”男人像是恍然大悟,伸手接过茶盏,结果下一刻又将茶盏一扔,斥责地说:“穷讲究!”
玉瓷盏四分五裂,碎成渣。
虞天霖说:“这是您摔碎的第三个。”
男人哼了一声,“反正你那个破匣子里还有很多个,我要用树叶喝茶,要滚烫的茶水。”
虞天霖显得极为耐心,“树叶没办法盛热茶。”
“那就用莲叶。”
“莲叶也不行。”
“那我就喝莲叶上的露水煮的茶。”
“我明早早起去给你采集露水。”
“我现在就要喝。”
“没办法,现在露水已经没了。”
沈唤星见他一副顽童样,用虞天霖盛果子的莲叶卷成杯状,又用金之法术将其硬化,递过去,“给他倒茶吧。”
虞天霖伸手接过,发现这莲叶坚硬如铁,加了茶叶,又倒入热水,热气腾腾,茶香四溢,须臾又夹杂着莲叶的清香。
男人接过,又惊又喜,总算不闹了。他喝完茶,又拿了几个野果,转而出门去,眨眼间消失不见。
虞天霖松了口气,笑说:“你这招真妙,只可惜我五行之术不如你。”
“他一直这样?”沈唤星看着门口。
虞天霖点头,“偶尔安静,大多数时间发疯,耍性子。”
“你觉得他是谁?”
虞天霖明白她的意思,说:“自从被他抓到这里,我都在想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最近有了答案。”
沈唤星心中也有了答案。
此人疯癫,来无影去无踪,刚才那番身手,他显然能够将一身融入天地,这可是仙人能够做到的。
修仙界修炼成仙,修术成神已经是过去,是传说。如今仅存的几位仙者只有知南宗掌门云清、疯仙方鸿雁、沈唤星的师父上渊。
那么这人身份不言而喻。
沈唤星刚从大幽海市得知他的过往,没想到今日就见到了他。
而钟离沁他们至今不知他的下落。
“你中毒了,知道吗?”虞天霖问她。
“我知道。”
虞天霖说道:“昨晚我就发现了,方前辈也是。不过他老人家见到饮尘剑就不管不顾把它取走,然后呆在林子里一晚上没出来。但是他说你的毒解与不解没有太大差别。”
沈唤星看向他,像是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虞天霖将昨夜方鸿雁的原话告知:“他说此毒名为‘深冬’,是一种蛊。能够操纵人的记忆,也能够让人永远陷入沉睡,只要下蛊人催动咒法,也能在顷刻间让你丧命。但是你身负神骨,不会死,在你身上的效用也得到了减轻。”
沈唤星沉默片刻,问:“能解吗?”
她必须要解毒,弄清楚一切。
虞天霖想了一下,说:“这毒我没见过,但本派有一套解毒秘术,我可以试试。”
“劳烦。”
“不必客气。”
明明不久前才刚刚相识,两人之间却没有任何疏离,仿佛认识许久一般。
这时谷内雾气翻涌散去,晨曦的光照了进来。
轻柔灿烂的光线,刚好落在两人身上,将屋内照得流光溢彩。
沈唤星和虞天霖竟似是沐浴在神光中,恍若天神。
远处,疯仙方鸿雁挂在树上,百无聊赖地欺负着谷中的精怪,远远地瞧见这一幕,他喃喃说:“般配般配,天生一对!”
他伸出五指,掐指算了算,以为尽在他掌握中,却不想轻轻‘咦’了一声,皱起眉。
“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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