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正午,正是用午饭的时候。
程语笙晃到孟老夫人处蹭饭,老夫人很是高兴,命人添这儿添那儿,直将圆桌摆满了才作罢。
心中记挂着孙儿新婚离京之事,老夫人怕孙媳觉得被冷落,絮叨着开解:“长歌跟在圣人身边历练,事急从权之时常有,原是单条汉一个,疯跑去哪里我也懒得管,随他了。”
说着给语笙夹菜,她满面慈爱:“现有了新妇,可不能再像原来一样,待他这次归,我便进宫求个恩旨,让他安定下来,好好和你过日子!”
程语笙吃得正香,闻言,一下子没了食欲。想起某人昨夜故意气她跟她斗嘴,她微垂嘴角,默默的应了声。
日后,若是他天天在自己面前晃,她可不愿!然……
这心思不合正道,不能叫一片好心的祖母发现。
“他正是求进的时候,得圣人赏识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孙媳只有支持,万万没有半点不平委屈的心。”
孟老夫人听她之言,赞赏她识礼大义,有女杰之风。
程语笙哪里敢受如此褒奖,忙将话重新引回老夫人身上,称与老夫人当年相比,她实是微小如尘不足为道。
话到这儿眼露仰慕,她追问老夫人当年战场上的风采,洗耳恭闻。
鹤居,侍奉的奴仆也皆上了年纪,大家知老夫人喜静,办差都是轻手轻脚。
院里夏光正盛,一株程语笙叫不出名字的花树,艳色满枝,一有风,香味就随着落花垂入院中,落座其下,极是恬静悠然。
同老夫人从饭桌上讲到了这处,她趴伏在老夫人的膝头,静静的听着她说经年往事,随着里面的旧人时喜时悲,光阴飞逝。
提及她与已逝的谢老大人曾因趣味相投,在府**建书楼,用以存放兵书器卷。她目露怅然,时光眨眼即逝,逝人已去,楼阁蒙尘,她亦不复当年,身姿矫健了。
眼角微微泛红,她轻抚程语笙墨般的鬓发,笑道:“你爱听我说这些,想也会喜欢那书楼,若有空,你着手帮祖母打理打理,如何?”
程语笙感激应下,知道祖母是看出她喜欢,刻意成全。
起身行礼,她迫不及待的求祖母使人带她去瞧。孟老夫人无有不应,令她慢慢来,切勿太过劳累。
书楼名为藏锋,意指兵也好,器也罢,贵在藏而守和,不为争权斗狠。楼阁修缮的年头久远,中间修缮了好几回,楼名的匾额却一直没换,是谢老将军的亲笔书,每年都有子孙们亲自补漆上蜡,保持传承。
立在楼前就有一股庄肃感扑面而来,程语笙仰头眺望良久,才跟着看管书卷的老仆进了楼。
整个楼阁有七层之高,占地数亩,每层都有环绕排列的书架,延绵目极。盛景时,曾有上百仆人日日操持守护,他们不但兼收集书卷之责,亦懂得古卷修补,誊抄摘录,所以,书籍才会越来越多,远古通今。
后谢老将军离世,孟老夫人携子身在战场久不归家,谢府人丁凋零,财物吃紧,渐渐地,楼中人手裁撤,只剩几个真正爱书之人,求口吃喝,甘心留下侍书。
转眼又是十几年,萧朝战休,谢家家主归京,重振门楣,谢府从里到外修彻一新,然而终究物是人非,老侍书人相继离世,新纳的仆人大多不识字,除尘清扫或许还成,其余一概不敢奢望,每碰坏了古籍,仅剩的老仆都心疼不已。
孟老夫人曾想过亲力亲为,将书楼重新规治一番,可无奈年纪太大,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日一日的,这处慢慢不再被人经常想起,一直至今。
看楼的老奴年纪十分大了,耳背眼昏,身子佝偻,走几步就要停下,咳嗽喘息片刻。
孟老夫人多次劝他归乡,给他置宅养老安享天年,可他就是不愿,只想守在楼中老死,道这里才是他命极心安之所。老夫人不能强求,给他指派了人手帮忙,可他年老古怪,跟年幼的愣头娃娃们合不到一处,为求清净,索性将他们都赶了出去。
听闻来人是谢府新入的少夫人,又奉了老夫人的命来看顾书楼,老仆面上恭敬,心里不抱期待。
年纪还轻的小娘子,哪里能在这枯燥处受得住?都是娇主,不过一时之趣,为求暂乐罢了。
细细在老仆的陪伴下于楼里转了圈,程语笙负着手,哪里都没碰。这让老仆略有些满意。
不管她是怕脏嫌弃还是什么别的因由,只要不动他的宝贝书册,一切好说。
一圈转完,程语笙立在一楼环形天井内朝上瞧,思量着又问了老者一些基本情况。临走前,对其称赞有佳。
能看得出来,老者待楼内书籍如珍如宝,很是爱护。但他年纪着实是大了,体力有限,低层些的书还能照顾得到,高层一些的,就显得很是吃力了。
隔日就是回门,她还需回去清点携礼,匆匆告别了老仆,她回到倾风院,将福全叫来,先将回礼整理妥当,又唤来了自己带来的管家,介绍两人认识。
一院不容两管,她吩咐两人配合将院中奴仆的名单长处快速理出一份交给她,自己则去了小书房点蜡书写,直至夜深方归。
没了谢燃在身边喘气,程语笙这一夜在宽大的婚榻上睡得非常踏实妥帖。晨起,她坐在床边懵神,突然一激灵,朝着窗子举手许愿。
希望谢燃平安。但!晚点回来吧……
远在长陵的谢燃一个喷嚏。夜不歇蹄,他昨日正午已赶到长陵,他此趟走得是暗差,只能暗访不能明察。长陵大营是块冰封的肉,啃不下什么来。他反其道而行之,从战甲出京后护送的驿站一路严查,终于让他查到了些能用的东西。
保险从三路分别将消息传回上京。他夜潜长陵营库,好不易,终于弄到了件次质护甲,仔细将之与自己带来的优质战甲比对,他带人前往就近的城镇查探,线越追越深,甚至牵扯到了远在千里外的凉州,看来此事三日内定无法了结了,顺利预测,也得月余。
会审前将已得到的消息传回上京,他星夜兼程往凉州赶,想到独守在家的程语笙,鞭催愈频。
犹不知自己所愿已经成真,程语笙出嫁后第三日独自回门。程清河已早一步知道了女婿离京之事,头一日,他训诫府中大小,不可道谢燃一句不是,以免女儿伤心。全家人无不赞同,隔日回门,大家亲亲热热的在门口将女儿迎回,一句不提谢燃。
小的吵着要看礼物,长的抓着程语笙的手不放,追问谢府情状。
程语笙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应对,不忍让任一家人因没跟她说上话失落。难得没遵规矩,一顿饭吃得聒噪吵闹,玉杰玉安缠在姐姐身边坐,一个身后背着谢燃送的蝴蝶纸鸢,一个怀里抱着谢燃送的弹弓,喜欢得分秒都舍不得拿开。
两小只私下也算是与姐夫有过几次交往了,今日姐夫没归,他们嘴上忍着不说,心里却都有些失望。
饭后一家人又说了好久的话才不舍送女,众人站在程府门前,你一言我一语,乱成一团。还是程清河出面肃劝,孩子们才收了闹,让长辈们能安静嘱咐些话。
尽管已事无巨细问得特别仔细了,安氏仍怕是女儿报喜不报忧,刻意欺瞒。
复问了遍宁氏待她如何,她眼角带红,再次听到肯定答案终于放心,无言摩挲着女儿的手。
程清河天天能见着谢至显,两家儿女定亲后,他曾专门找他,对当年违背约定之事道歉,谢至显虽未言原谅,但自那日起,待他已不似从前,动辄讥讽挤兑。
语笙出嫁当晚,他和夫人泪流相拥,心绪纷杂。即高兴女儿有了可托终身之人,又怅然伤心,自此失去了其环绕膝前之乐。
哭哭笑笑,一夜未眠。
第二日上朝,见着谢至显容光焕发,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故刻意躲开,只当不见。未想谢至显主动寻就上来,告知他语笙在府一切都好,准备的针线他们也喜欢,还刻意给众僚展示了儿媳新奉的皂靴,同僚们很是捧场,无不称赞。
针线里的细情,程清河是都知晓的。女儿从小病弱,他们什么都没让学,只盼着她身体强健足矣。这孝敬公婆的针线,女儿做不出,他们也只能另想法子周全。原还担心谢家人挑理,没想到是这样一番景象。
悬着的心放下些许,程清河趁人群散开,想向谢至显行礼,谢至显架着他硬是不从,两人最后搀扶笑谈着同进了朝殿。前所未有的和谐。
谢家人品他放心,今时瞧着女儿气色状态也好,更没什么忧虑了。
扬手让她快去,回门晚归失礼。他拦着安氏不让再送,由着孩子们将程语笙簇拥在中间,一路送到了马车前。
念元话少,只默默垂泪不舍。玉杰呱噪,一会儿问大姐下次什么时候回来,一会儿又问能不能去谢府上看她,问来问去,嘴上就没了把门的,忘了父亲的嘱咐,问:姐夫何时归?教他拉弹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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