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燃听罢,心血沸腾,倾身将手撑上桌沿儿,细细去瞧那图。
程语笙被他圈在其中,一转头,唇锋就能碰上他的面颊。平日里惯常不熏香的人,猛的周身带了香气,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被这幽幽的香气兜头笼着,她有些发闷,正要忍不住让他走开,门外福安的声音便生硬着传来。
“主子,表少爷来了……”
身侧之人微僵,玉兰香气倏然远离,她抬头,仅能见到他紧绷的下颌。
“夫人病中,不便会客。”
门外静了片刻,随即福安压低了声儿贴着门缝报:“人是岚嬷嬷请进来的,还带着老参……”
话说得含糊,但程语笙听懂了。岚嬷嬷是母亲身边的人,由她请进来,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获得了母亲的首肯,再加上人家带了康养的药材,避而不见有失礼数。
“见见也无妨。”其实入府至今,她并没有真正融入谢府。前儿是因为母亲对她不喜,她就图省事,一心钻在书楼里,想着能躲懒一天是一天。不过现在情况已非从前,婆母真心待她,她与谢燃也已开诚布公,身为谢家儿媳,迎来送往自是应当。
谢燃的脸色很不好看,低头瞧了她一眼,开口想说什么,终又没说。只沉默着弯腰,将木椅轮下的卡锁咔的一下打了开。
出门绕廊,他推着她慢慢往主屋回,如飘荡在府中的幽魂,浑身无一处不无言的表达着不满。
慢慢摸出了一些谢燃的脾性,这么久一句未言,想必又是独自生着闷气。程语笙暗自抿唇,觉着他这别扭的性子,其实摸准了规律,还是很好掌握的。年少轻狂的直男,说话时,恨不能噎死你,不说话时,又吹鼓了的皮囊一般,表面波澜不惊,内里狂浪涌动。
“他怎么你了?”这人一贯面瘫,还很少见他这么烦谁。
谢燃蹙眉,瞪了某人的头顶一眼,心道:还不是因为你……
他受伤乃家常便饭,宁墨多次知晓也未见上门殷勤探望。怎的一听她病了,就要巴巴的送参来!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按什么好心!
他虽原来就不喜宁墨,但两人仅时不时在母亲那处照照面,不天天戳对方眼窝子,倒也称不上反感。
他与他父亲,也就是他那不成器的舅舅乃一丘之貉,成日里沾花惹草混日子,只要是女娘,姑娘婢子小媳妇一概不放过,满脑子想着承祖荫,如同吸在谢家身上的蚂蟥。
若照着原来,他看着母亲的面子,不冲突已是最大的退让。而现在,他将主意打到了他新妇头上,他是罗刹海舔血归来的小王,神佛不敬,岂能容他眼皮子底下造次?
“……”想了想,到底是母亲那边的亲,且犯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糟污事儿,没必要脏她的耳。谢燃含糊:“没甚缘由,就是瞧不上。”
程语笙笑。是谢燃的傲娇作风。
两人穿过被丛绿装点的回廊,转弯近主屋前,一个霜色长袍少年亭立院中,闻声回头,未言先笑。
“兄长嫂嫂,宁墨晚来,还请恕罪。”说着如雪压枝头般,沉儒端方的行了一礼。
郎君是难得的好颜色,一身书卷气儿,温文尔雅,气质出尘,与谢燃同着霜色,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展现。
不知为何,程语笙下意识仰头去瞧谢燃。果然,他低头瞧了眼自己的常服,脸色愈黑了些。
不是谢燃不合适,他的五官深浓,什么颜色都能驾驭得很好。只是,霜色更衬肤白文弱的儿郎,他们穿上,自有一套不动即成的风姿。
眼看着人还躬着腰,程语笙拽了拽谢燃的袖,他这才缓过神来回:“不必多礼。”
干巴巴四个字算是回答,然没有一点招待人进来歇脚的意思。
宁墨抬头,丝毫不介意谢燃的冷漠,目光落在程语笙脸上,先是惊讶,而后转为羞怯,几息后,知礼的又一颔首。
回礼轻点了下头,程语笙未发一言,眉头不着痕迹的轻挑了些许。这人,说不出为什么,但刚才那短暂的一对视,让她微微觉得不适。
“得知嫂嫂受伤,宁墨一直想来探望,奈何书院课业繁忙,这回休沐才得出空来……”
她细瞧着他的眉眼,想从中找出令她感觉不适的源头。而他,这次将微表情控制得很好,如同烧制精美的白瓷面具,没一处不妥。
后脖子被人轻轻捏了下,将她打量的目光截断。程语笙仰头,头顶触到他的小腹,硬邦邦的。
双眼似密林间深不见底的幽潭,谢燃耸着眉毛,瞧着她似要咬人的小兽。
弯唇,伸出双手将自己眼睛蒙上。程语笙悄声道:“这行了吧……”
看两眼而已,又不会掉块肉,直男也不知在气些什么。
因她的举动,眼里染了些笑意,谢燃拢手清了清嗓,打发人的态度很明显:“你难得回府,让后厨做些吃食给你解馋。时候不早了,你嫂嫂也乏了……”
宁墨笑了笑:“是,那表弟告退。”旋身将老参交到福安手里,他又一礼,后退两步,折身去了。
“我好像知道你为何不喜他了……”望着宁墨的背影,程语笙直言:“表里不一,的确不招人待见。”
难得见她慧眼如炬,谢燃高兴极了,喜形于色。“我原还想呢,你白长了双大眼!没想到,还是当事的嘛……”
程语笙看他咧开的一嘴牙,恨不得两拳给他打出几个豁口。
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她对福安道:“杀只鸡把参炖了,给你主子补补嘴。”
“得咧!”福安应了一声,猴儿一样笑着钻小厨房里去了。
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谢燃不敢再多言,推着人转了半圈回屋去了。
院门外,宁墨背脊紧贴着青墙,面上依旧温文,身侧紧握青筋翘起的拳,却暴露的内心情绪。
良久后,他冷哼一声,甩袍提步,没走多远又停下,驻足朝传出笑声的院落里观望。
宁囍殿。
长宁枯坐殿中,披散着长发,面色鬼魅般苍白。
殿外,夜幕已至,沉色盖子一样笼压下来,罩在寂静如坟的殿所上。女官猫着腰进来欲点灯,她却不允,没了傲气的声色飘荡在殿中,幽幽似魂。
“我要见母后……”她已三日没有吃喝,圆润的脸盘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圈,伴着青黑的眼圈,厉鬼般渗人。
女官咚的声伏跪在地,身子风中落叶般颤抖不止。公主前日回宫,毫无征兆的就打杀了两个贴身宫女。她们皆是自小便跟在公主身边服侍的,连太后面前都很是得脸,结果,说杀就杀了,四名太监两边执刑,轮着打,没一炷香功夫,就不叫了。
她是临从太后那处抽调来的,名为服侍,实也为了传信儿。公主三日滴水未进,太后那边本已生怒,若是此时公主发难,她恐随时可能丧命。
“公主,您多少进一些吧!”
刚端进来的乳羹仍冒着热气,长宁置若罔闻,只瞪眼望着微微泛蓝的木楞花窗。“我要见母后。”
女官低声啜泣。她不是没有传报,可太后避而不见,她们做奴婢的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猛地拂袖将面前的羹碗打翻,长宁爬着拾起瓷碗的碎片,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我要见母后!去!去传话!就说,她不来我就死!”
身子一软倒向侧旁,女官连滚带爬的出了殿,自己腿软站不起来,忙唤了门口小监跑去传话。
太后进殿时,见着憔悴不堪的女儿,声未至泪先流。
“你这又是何苦啊!”
丢掉碎瓷,长宁跪行到她身前,抱着她的腿,只是流泪。
剜心般痛,太后抚着她的发顶,泪水涟涟。“那谢燃究竟有什么好?要你这样作生作死!”
齐六与疏勒王子的冲突,她虽未揪出什么佐证。但他与谢燃好到穿一条裤子,说这里面没有他的手笔,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
长宁远嫁,于崇帝而言,不过是戳她心肉的细末小事,断不值得他如此费尽心机,将所有事情牵连起来,想来想去,除了要报妻母遇刺之仇的谢燃,再无旁人会暗推此事。
“母后……”痛哭出声,长宁表情狰狞,几近疯魔。“他哪里都好,女儿就想嫁他!”说着仰起头,她浑身战栗。“即是……即是做平妻做妾,女儿也愿意!”
啪的一计重掌,生将长宁打得唇角渗血,匍倒在地。
“哀家就是这样教你的!”堂堂公主,竟主动要去给人做妾!
“母后……”俯在厚重的地毯上哭泣,长宁从未有过的绝望,只觉自己已被全世界厌弃。
怪谁呢?她深爱谢燃有错吗?没错!
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曾那般的温柔待她,让她再看不见旁人,一心只想快快长大,成为他的新娘。
为什么如今一切都变了?往日的情谊都不作数了?
想起什么,忽的起身,她猩红着双眼,扭头回望立于她身侧的华服女子。
她的母后,全上京最尊贵攻心的女子。是她!若不是她害了谢燃二兄,他怎会这样的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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