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太阳东升西落,无论如何,夜晚总会来临。
在前夜,彩遇见了僵尸春。一吸血鬼一僵尸交谈了半夜,又静默了半夜,直至天将破晓,彩才提议各回各“家”。
每天夜里在静谧的溪旁赏月已是彩不可或缺的习惯,同样,这也是独属于一只吸血鬼的夜生活。其实作为吸血鬼,彩并不像僵尸那般惧怕阳光,只是他几乎不靠人血维持能量,白日里,当炽热的阳光毫无阻拦地直射在他皮肤上,彩也会感到灼烧般的刺痛。因此,彩硬生生被逼成夜间动物。
只是,今日,在日落西山不久,大地才泛起幽暗时,彩已经来到了平常赏月之地。
四周依旧静谧,只有参天的古树和一条银色绸缎似的小溪。彩背靠树干,视线轻飘飘地往四处瞟。
此地几乎无人踏足,因此也无人会问为何一脸故作平静的彩会出现在此地,那副略显焦灼的神情又是为了等待何人。彩自己也不去细想,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他想,他只是随心所欲而已。只是当不远处出现一个一蹦一跳的身影时,彩这才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春还是来了,第二夜,带着和朋友赴约的兴奋朝彩而来。
可他和彩是朋友吗?交谈片刻后,春难以自持地将问题脱口而出。
“朋友?”彩像是有些慌乱,又像是有些不屑,“一只僵尸和一只吸血鬼,能成为什么朋友,不为食物打起来就不错了。”
心里隐隐的期待如被冷水浇灭,一点星火子也不剩了,好在春是只僵尸,不至于在彩面前沮丧着脸闹出笑话。不过,比起彩不认可二人关系的失落,更让春伤怀的是,有那么一瞬间,他读懂了彩话里的苦楚。
“没关系呀,你有了我,就是有了朋友,”春身体微微前倾,语气真挚而又诚恳,还带着些卑微的恳求:“如果僵尸和吸血鬼不能做朋友,那你不能不别把我当僵尸……我真的不吸血。”
“什么蠢话。”彩终于绷不住哈哈大笑,伸出手指,一屈,彩在春额头弹了脑瓜蹦,那感觉像对着硬实的树干。
笑够了,彩终于收敛了神色,很认真地,又带着些隐密的期待,他开口问春,为什么要和他做朋友?
这短短二十年,就如此寂寞难耐吗?以至于眼下逮着只吸血鬼便不管不顾地要同他做朋友。彩有些想不明白,都说鸟为食亡,其实吸血鬼和僵尸也是一样的,或许是二者维持能量的手段相似,而如今寻觅到资源的渠道与机会有限。因此,近来,吸血鬼与僵尸二族关系是越来越差了,以至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彩常年“隐居”深山老林,对这些事也只是略有耳闻,可他不相信,这个比他年轻好几倍,如此有朝气的年轻僵尸会对此一无所知。想到此处,彩的思绪又绕回到那个问题——为什么春要和他做朋友?
其实答案是很简单的,只是春在瞥了一眼彩那张比花艳,又比水柔的脸后,没敢开口。他怕彩觉得他轻浮,可仔细想想,自己又确确实实因此对彩“一见钟情”才萌生出靠近对方的想法。
但这话能对彩说吗?即便春再愚笨,也知道不应在此时如此回答。于是,他支支吾吾地,像一枝即将萌芽的嫩芽,青涩又稚气地开口:“大概是因为缘分吧……”
这算什么回答?彩白了春一眼:“你倒不如说这方圆百里只发现了我一个不是人的生物。”
“不是的,不是这样……”春着急地辩白,“是因为你很好,我才靠近你的。”
哪里好春并没有明说,彩也不想再听春的胡编乱造了,“赏月吧。”他对春说。
3.
时间是最无情的,不会因为片刻的温馨而延缓,也不会因为一时的痛苦而快进。
彩和春就这么接连会了几次面,每当月明星稀时,小溪旁,大树下,总有两个身影在缓缓靠近。
一次,在等待春时,彩忽然想起一句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除了不符合“人”的身份,这诗所描述的,可不正是他们么?一想到此处,彩便觉得心里某块地方倏地发紧,他现在已经越来越习惯与春见面了。
春呢?也是如此吧,可他比彩还要贪心一点。在不知道第几个夜,当二人即将分别时,已到半路春忽然调转了方向,朝彩的身影蹦去:
“你的住处,我能去看看吗?”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彩已经对春了解得七七八八,这僵尸总是用最怯懦地姿态干出些令人瞠目结舌之事,也不知是真胆子小还是披着羊皮的狼。看着那双目光炯炯眼,彩摆了摆手:“不行。”
“彩,你不要拒绝我……”春不问原因,反而进一步恳求起了彩。在彩了解春之时,春也同样对彩的性格有了进一步的摸索。春知道,彩看似不近人情,其实耳根子特别软,磨一磨,也就松了口。
彩像是有些不耐烦:“别闹了,难不成你要日日夜夜黏着我吗?”
啊,日日夜夜!一个从未想过的可能在春的脑海里破土而出,刹那间,像是有五颜六色的焰火在眼前绽放。一种难言的情感将春的心填得满满当当,甚至让他脑袋也跟着发涨——他真的可以与彩日日夜夜黏在一处吗?
“彩!彩——”春切切地呼唤着彩,眼眸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我可以吗?”
4.
春最终还是踏进了彩的住所——一个不算狭小的石洞,光秃秃的石洞,里头除了块半人高的天然石板,几乎一无所有。
春目光扫视一周,还未来得及收回,便听见彩轻声的抱怨:“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当然没有什么好看的,春想,可是关于彩的一切,他都想了解。
见春的目的达到了,彩也就无心留意春了,只是外头现在日头初升,春也定是赶不回自己住处。“你自己找地方呆着,别烦我。”说罢,彩翻身上了冰冷坚硬的石板,闭目养息去了。
石板足足有两三人宽,彩躺下后,外沿还剩出一人有余的宽度,看着彩平静安息的模样,春下意识咽了咽,很大胆地倾身在彩身旁躺下。
“你做什么?”感受到身边人的动静,彩难得炸毛,惊恐地从石板上弹起,彩一脚踢在春僵硬的身体上,怎料对方却纹丝不动。
“我也想休息。”春嗫嚅着,眨巴着眼的模样看起来是那么无辜。
一个僵尸学什么人类,要什么休息啊!彩有些抓狂地抓了抓头发,偏偏他又对春束手无策。
“我不管你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彩自暴自弃着,伸出的手顿了顿而后接着比划,“但是从这,到这,不许越界!”
这是允许他上石板与其同床共枕了,春一跃而起,兴奋得难以自持,正想伸手拥一拥彩,手却被彩无情打掉,“能不能有个僵尸的正经样?”
这是甜蜜的责备,甚至连责备都算不上,春想着,心里早就冒起了幸福的泡泡。若他不是一只僵尸,想必此刻嘴角已经咧到了后脑勺。
5.
吸血鬼彩已经在这世上游荡了数百年,也见过这百年间世界的动荡变化,他也曾学习模仿过其他吸血鬼积极“入世”,但最后还是因不喜喧哗浮躁而归隐山林。而春是只死了二十年的僵尸,且据他所说,他一发现自己已与常人不同,便立刻隐入无人之地,再也不敢出来晃荡。
其实二十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不知怎的,对于彩而言,春像是个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有时候,他也有对春无语至极的时刻,比如说,现在,石洞内,彩和春又因长生不老的生活发生了争议。
事情的起因是彩一句无意的感慨,他说:“长生不老也没什么意思……”
其实是一句很无心的话,甚至彩连自己为什么要将这句话脱口而出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但春却少见的敏锐,将这句话当了真,很认真地,固执地和彩议论起来:
“你看从古至今,有多少人求仙问道,追求长生不老呢!”
“那是人家有权有势,且不用成为一只在外到处流浪的,连人都不是的东西,”彩半坐在石板上,双脚自然靠着石壁,百无聊赖地轻轻晃荡着,“况且,人家追求的也是在飘渺的仙境里延续优渥的生活……反正和我们不一样。”
彩嘴上说着,心里却也腹诽:这只僵尸果然还是太年轻。
春是个天生的乐天派,自然是不同意彩的说法的,至少眼下不同意。若要他说出个合理的理由,那便是他在前不久发现了此生最渴望,最期待之事,自然也就不会觉得这长生是一件令人苦恼之事。反而,他还要好好感谢老天,感谢老天让他多活……不,是多给了他二十年,直到在此刻遇见了彩。
但即便春心里有一个极其有力的理由,他也不能莽撞地对彩脱口而出。相反,见彩如此言语,他虽不认同,却也不代表着不理解,也正是因为理解,心里也生出几分不忍,“这百年,你是怎么过的?是不是很孤寂……”
彩像是没意料到春会如此直白询问,一时之间脑袋有些发懵,等反应过来后,便是难言的窘迫。他双手反撑着石板,腰背却有些后倾,那双直视春的眼也不自觉地一偏,落在坑坑洼洼的石地上,整个人像一枝因承受不住重量而微微下垂着的花枝。
“谁孤寂了,你不要胡说!”彩不敢抬头看春,只有一张不甘示弱的嘴,在做着无谓的挣扎。
“你不用担心,现在有我陪你了,”春太贪心了,光陪还不够,他贴近彩,微弱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隐秘的情感:“我不会让你觉得孤独无趣的……”
“出去!”彩下意识推开春,一手指着洞口,可当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此刻外头正是艳阳高照,他是赶不走春了,“你再胡乱说话,我们以后就不要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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