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陵行至转廊处，抬眼一瞧，便见窗边坐着两个极是惹眼的男女。
男子气质清朗，正笑意盈盈看着对面的女子说话，而那女子正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身旁的大白鹅，心不在焉地应着。
“昔言，你怎么在这？”洛长陵上前两步问道，他垂眸看向女子，微讶道，“五公主？”
窗边的两人俱是一愣，洛昔言一副被抓包的表情，立马站了起来。钟毓看了看来人，愣了下脱口道：“师……”
“咳咳，洛大人。”她匆忙也跟着站起。
洛昔言心道，这不巧了吗，说神神到，说鬼……
洛长陵看了两人的服饰一眼，心下了然，这两大抵是放了学跑出来玩闹。原本洛昔言出来玩一玩倒是无妨，只是他怎么将公主也带了出来，若是被有心人惦记上，怕是会出什么闪失。
随即他便沉下了脸对洛昔言道：“你可知公主的身份尊贵，如此行事莽撞，怕不是想让父亲罚你？”
一听要罚他，洛昔言立马苦着脸道：“大哥，我错了，我这就将公主送回去。”
钟毓也道：“是啊是啊，别罚洛二了，本公主这就回宫去。”好歹人家是为带她出来玩才挨的训斥，她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洛长陵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怎么的，听到她为昔言求情时，心头竟隐隐的不痛快。
“你先回去，将《弟子规》抄上一遍，为兄稍晚回去检查。”他抿了下薄唇，对着洛昔言说道，“五公主，为兄替你送回。”
“是。”洛昔言对着钟毓眨了眨眼，示意她，你报恩的机会来了。
钟毓接收到信号，冲他微微一笑，多谢！
二人这一来一往皆看在洛长陵眼里，他的心情加之刚才又阴郁了几分。
还在这里离皇宫不远，二人沿着街道往前走。
钟毓既紧张又兴奋地打量他，即便在幻境里师尊是个凡人，也难掩那一身出尘的气质，比起做个仙君，此刻的他少了高不可攀的仙气，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五公主一直瞧着微臣是何意？”他偏头看她。
钟毓被当众抓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想了下说道：“洛大人那日救我的大恩，我还未还于大人。大人可有什么心愿，我一定帮你完成。”
洛长陵闻言，舒开了眉眼，朗隽的瞳眸多了几分笑意。
“不必了，臣救公主是职责所在，不必公主还恩。”
钟毓一听，顿时急了：“那怎么行，救命之恩，不可不报！”开玩笑，她进来这里就是为了完成他的心愿的。
正说着，前头的宫门也就到了，只见不远处停着一台步辇，旁边站着焦急等候的采青。
洛长陵停下步子，行了一礼沉声道：“皇宫到了，公主殿下慢走，臣先告辞了。”说着，退了两步转身离开了。
临走时，他瞥了眼跟在钟毓身后的白鹅，白鹅抻脖子瞧他，见他看来顿时正了步子昂首挺胸，一副驻足静候他离开的模样。
回了宫中，钟毓躺在床上唉声叹气。
方小白拍了拍翅膀也飞了上去，落在她的腰背上踩起了步子。
“仙君现在还与你不熟悉，自然不会对你袒露心扉，这事急不得。”它宽慰道。
钟毓头埋进被子里，瓮声瓮气道：“也不知在这里一天，外头过了多久。法术又使不出来，还成日被人族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礼仪束缚着，真真是度日如年啊……”
“再忍忍吧，你以为我好受啊。”它堂堂方青鸟的灵魂受制于一只鹅身上，不能翱翔于天就算了，还要被人叫做笨鹅，出个门还得担惊受怕被人拉去厨房宰了吃。
想了想，一人一鹅同时叹了口冗长的气。
钟毓拍了拍肩膀，说道：“这里再来几下。”
*
闷头大睡了一夜，第二日的钟毓重新打起了精神。
方小白说的对，此事急不得，她得慢慢来。
赶着晨时课铃的尾音，她慢悠悠进了学堂落座，在看到隔壁学堂那一脸幽怨妒恨的三公主时，她不免还是嘴角抽了抽。
这也太可怕了，这让她出去以后如何直视她三哥。
今日晨时的课学的是礼教，夫子操着戒尺在空地上踱步，一边朗声道：“礼教是文人芳客之本，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无礼仪不成体统……”
两侧则横七竖八站在两排学生，素质也是参差不齐。
钟毓扫了一眼，顿时无语至极。只见里头有剔牙抖腿的、捶腰揉肩的，乍一看怎么和她妖山那群属下这般相像呢？再瞧这些里头还掺杂着几个循规蹈矩沉默寡言的，钟毓看着其中一个，和那日出言顶撞江奕的丁山还挺像。
想不到，由师尊心境所化的世界竟是这般特别，钟毓有些哭笑不得。
此时，钟月就站在她对面，趾高气扬地看着她。
“……”钟毓撇唇移开目光，无视她。
夫子念完一段词，随后回身看向众人，众人收脚的收脚、缩手的缩手，纷纷站好。
夫子无奈地摇头叹气：“哎，老夫说的诸位可都听明白了？”
众人纷纷翻着白眼应声，心头只想着，这日头这么大，这老头究竟还要在太阳底下墨迹多久才下课啊？
“那好。”夫子瞧着众人，“那老夫就挑一个人出来，将我刚才所说的礼重复做一遍。”
他扫了一眼众人，最终手一指钟毓站在的方向，和蔼地笑道：“五公主，你来试试。”
钟毓头皮一麻，认命地走了出来。
“五公主，这世上不只有君臣之礼、父子之礼，还有师礼、同袍之礼等，公主可否行个师礼于老夫瞧瞧？”夫子笑问道，这也是国子监历来规矩，进来学教的，学礼教的第一课便是拜师礼。
钟毓点了下头，回忆着刚才夫子说的模糊印象，双手合十，朝前两步俯首行礼。此时钟月微微抬起了脚，趁着她朝前时顺势一勾。
钟毓一个没留神，朝前扑了个狗吃屎。
周围响起一阵窃笑，钟月则笑得直不起腰：“夫子啊，五妹这个礼可大了，不知道您受不受得住？”
夫子被吓了一跳，忙不迭上前准备扶她，口中直念着 ：“使不得、使不得，公主折煞老夫了。”
一旁原本看热闹的方小白却不干了，它如今在这里和钟毓相依为命，护短之情一下就上来了，只见它双翅向后一展，抻直了脖子朝前倾，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就朝钟月奔去。
“轧轧！”它非啄起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坏蛋不可！都怪他，就是他把仙君骗进写离镜的，如今在幻境中还敢欺负他们！
“啊——救命啊——”钟月吓得花容失色，拎起裙子直跳脚，可惜周遭都是一圈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公子小姐，见这情形逃都来不及哪还能救她。
赶巧了，不远处来了一人，一身的富丽堂皇，与三公主有过之无不及。他看了前边乱成一团，快步走来出声问：“发生了何事？”
钟月一看来人，只觉救星来了，哭道：“二哥，快救我，这只鹅发疯了要啄死我！”
钟毓原本在看热闹，笑得乐不可支，看了眼来人，差点让口水呛死。
“咳咳咳……”只见来人顶着她二哥的脸走过来，正是这宣朝的二皇子钟奕。
钟奕看了眼大白鹅，一把拿过身边宫侍手中端着的一把弓，冷笑道：“正好本殿下今日找少师学箭，正好射你这只大鹅练练手。皇妹你放心，皇兄这就把它拿下给你晚上炖汤喝。”
糟糕！钟毓脸色一变，慌忙喊道：“小白，回来！”
方小白见势不对就跑，钟奕拉弓跟上，钟毓上前阻止，洛昔言上前帮忙，钟月跑去阻拦……
只见学堂前的空地上你推我搡，这一来一回，钟奕弓箭便脱手而出了，方小白早扑棱着翅膀飞到了不远的水池里，那箭斜着飞出，从前来劝架的夫子头顶的束冠中穿过，钉在了树上……
一阵秋风吹过，周遭一片静默，众人纷纷石化。
彼时，太子钟寒与一人相携而行。
经过学堂时，双双顿住了脚步，看到那鸡飞狗跳的一幕，最终震惊地看着那箭穿过夫子的束冠，夫子将颤巍巍的双腿一夹，低下头一看，脸色瞬间惨白无比。
“……”二人相顾无语。
……
秋日的傍晚，国子监学堂前的空地上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
宣明帝坐在凉亭里喝茶，左侧站着钟寒和洛长陵，右侧一老者披头散发，一手捂袍子一手拭着泪，形容狼狈正哭得厉害。
“陛下，老臣无福再教诸位皇子公主读书了！老臣怕是再教下去便小命不保了啊！”
“陈夫子，这……”宣明帝张了张口。
夫子看了一眼自己湿透的衣袍下摆，又是嚎了一嗓子，声音甚是凄厉：“陛下，老臣好歹是三朝元老，再过不久也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呜呜呜……临到头来竟是颜面扫地，没脸见人了……”
洛长陵上前，贴心的将披风解下盖到他身上，拍了拍背以示安抚。
宣明帝扶额安慰道：“陈夫子莫气，孤一定替你重重惩治这群小兔崽子。”
钟寒闻言，忍不住咳了咳。他看了眼外头那些人，有些无奈道：“父皇，事情儿臣都已了解清楚，事情起因是三妹先惹起，那鹅……护主打抱不平，这才起了乱子。”
“父皇！”钟月委屈道，“太子和五妹同胞而出，自然向着她说话。就是这只该死的鹅惹出的事，还请父皇作主将它处死！”
“父皇，是三……姐先绊倒我的，众人都可以作证。”钟毓不甘示弱。
“我作证！”洛昔言抬头说道，被洛长陵凉凉瞥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宣明帝皱眉想了想，随后面露威仪道：“钟月，孤不是同你说过姊妹间应该和睦相处吗，既是你挑事在先，理应受罚，罚三月月例令禁足一个月，给孤在宫中抄上十遍《礼教》。钟奕，你身为二皇子不顾场合，竟在众学子面前拉弓射箭，险些伤了陈夫子，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钟奕身子颤了颤，低头道：“儿臣知错。”
宣明帝也是真动了气，冷声道：“你给孤去慎刑司领罚棍三十，在宫中禁足三个月，抄书五十遍，罚半年月例，孤问你服不服？”
钟奕脸色微白，颤声道：“儿臣……服。”
“至于钟毓……”宣明帝有些为难，这整件事都与她有关，可起因错的却不是她，她全程都在边上隔岸观火，至多有错的是她那宠物大鹅。
“这个……”宣明帝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上学怎可带着宠物来呢，真是不学无术！既然是你的鹅闯的祸，就把它交出来吧。”
“不行。”钟毓抱住了方小白，急声道，“它忠心护主是只好鹅，好鹅为什么要罚它。”
宣明帝语塞，半晌道：“它要啄你三姐，一只畜生怎可欺悔公主。”
“三姐只是受了惊，没有受伤。”钟毓红了眼框道，“父皇要罚罚我吧，小白是我的家人，谁都不可以动它。”
宣明帝头痛地看着她，这怎么还和大白鹅成为家人了？
这女儿是皇后所出，打小深受他宠爱，只是眼下当着众人的面，还有个内心遭受重创的陈夫子，他必须得一碗水端平，每个人都得有个交代，对钟毓他算是网开一面，只想着小惩大诫，让她交出鹅再小小惩罚一下就罢了。
“小五，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宫中养的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如今只是要你一只鹅而已，交出来回宫禁十天足即可。”宣明帝说道，“李公公，去将那只鹅抱出来。”
方小白一惊，躲在钟毓怀中瑟瑟发抖：“臭大妖，你可要保住我啊……我、我可不想死在这幻境里啊呜呜呜……”
钟毓咬牙，搂紧了它低声道：“放心吧，大不了拼了，一群虚幻的人，本殿才不怕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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