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章
进入城门没多久，林画月就和父亲分开了，林祁要带着装了前朝太子头颅的匣子去奉天殿面见皇帝，而她要回武宁王府沐浴梳洗一番后进宫见奶奶和姨母——当今太后与皇后。
阔别半年，京师的武宁王府依然焕亮整洁。
林祁一直待在他的藩地平朔，而林画月五岁之前被托付给卫国公夫人养在京师，五岁之后就被父亲带去平朔亲自教养了。
三年前，林画月被皇上以给太后过寿为由召入京师，此后再也没能回平朔，因此，京师的王府平时除去奴仆杂役就她一人，这也是她此次执意偷偷随武宁王出征的原因之一，这三年来一个人守着偌大的府邸太寂寥了。
林画月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进自己的厢房，正思索着一会儿进宫会面对怎样的狂风骤雨，而自己又该如何应对时，突然听到外面“咚”的一声。
她对这动静早有心理准备，打开房门往外一看，果然，又是燕怀誉翻墙进来了，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像是在藏着什么。
“燕二公子还没改掉翻墙的爱好啊，我爹爹又不在府内，你直接走大门啊。”
燕怀誉笑得明朗恣意，漂亮的丹凤眼都眯成了缝：“走大门前通后报的，多麻烦啊，我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我们的巾帼大英雄了。”
林画月翻了个白眼，侧过身让他进屋，调侃道：“这么迫不及待怎么没有去城外迎接我？”
“我去了啊，”说起这个燕怀誉就来劲了，“你一直盯着江叙风，能看到我就怪了！你可别忘了，跟你有婚约的人是我，别瞅见个俏公子就移不开眼了。”
“我哪有……”
燕怀誉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你想来段风花雪月露水情缘我不介意，但那可是江叙风，是你我碰到了都要恭恭敬敬尊称一声老师的人。”他啧啧地总结道：“你可真是胆大妄为。”
“……”林画月无语凝噎，她不过就是多看了两眼，怎么就成了想来段风花雪月露水情缘了？照燕怀誉这说法，那她岂不是跟全京师的男人都有露水情缘了？再说，刚刚是谁说江叙风是俏公子，这下子倒突然想起要尊称老师了。
不过林画月跟燕怀誉从小一起长大，早习惯他嘴贱了，无语归无语，她闻言眉也没抬：“我不过是在看他腰间挂的锦囊罢了，那月华白银纹的布料实在精美。你编排我就算了，还编排江少师，小心我告你状。”
燕怀誉拿出一直藏在身后的食盒，捂着胸口做痛心状：“亏得我怕桂花糕凉了赶紧翻墙给你送过来，你这个没良心的竟然想要告我黑状，不给你了！”说罢，他作势提起食盒就要走。
这下可把住林画月命脉了，林画月对吃食兴趣乏乏，唯独对桂花糕情有独钟，而卫国公夫人做桂花糕的手艺堪称一绝，说是林画月心中美食排行榜第一也不为过，这半年远在北境，林画月对卫国公夫人的桂花糕简直是魂牵梦萦。
“我错了我错了，我俩这关系我能告你黑状吗？当然不能够。”林画月急忙拉住燕怀誉手中的食盒。
燕怀誉得逞地勾起了嘴角。
燕怀誉是卫国公燕南齐的二儿子，燕家原本是前朝镇守云南的世族，四代簪缨极其荣华，但前朝末年，起义军四起，前朝皇帝荒淫无度且军事早已荒废，遇到打上门的起义军就以黄金或割地安抚，国土七零八碎，在这样的局面下，燕南齐深知前朝气数已尽，愤而投靠了当时还是一介布衣的林纪的起义军。
林纪，也就是武宁王林祁的亲哥哥、当今圣上。
为了巩固盟约，林画月作为林家当时唯一的姑娘，刚出生就与燕怀誉定下了娃娃亲。有燕家世族的鼎力支持，林纪很快从众多起义军中脱颖而出横扫中原，随后举兵北进将前朝残军赶至北境线之外，并斩前朝皇帝于马下。
至此，长达十几年的动乱终于结束，林纪称帝，改国号为梁，一个新的王朝诞生了，而这个婚约也被保留了下来。
林画月对于这个婚约没有什么看法，他的父母情意笃深，父亲没有妾室，母亲在生下她两个月后便染上时疫去世了，此后武宁王没有再娶。
林画月没见过母亲，不知道一对恩爱的夫妻是怎么相处的，也不知道爱一个人是种什么感受，只知道父亲谈起母亲还在的那段日子时，总说那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觉得她跟燕怀誉待在一起插科打诨的时候也挺快乐的，虽然她在平朔的那十年两人鲜少见面，但只要碰上了，就一见如故毫无隔阂，或许这就够了。
日头渐渐移至正中，阳光开始变得有些火辣辣，快至正午了。
林画月夺过食盒之后就一把将燕怀誉推出了房外：“你快走吧，我要梳洗下赶紧进宫了，刚皇奶奶宫里已经来人催过一遍了。”
“嘭”的一声门毫不客气地关上，差点夹住燕怀誉的衣角。
“劲儿真大。”燕怀誉揉着肩膀嘟囔了一声，然后隔着门喊道，“三日后我父亲办寿宴，请帖已经派人送到王府上了。哦对了，我小弟三个月前出生了，你还没见过呢，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当然！“
—
祥云髻如墨，美人颊似粉。
林画月穿着今年春分太后亲赏的淡粉蹙金玉粹花罗裙踏入慈宁宫时，太后不由眼前一亮，心里对林画月偷偷去北境的责备之情都淡下去几分。
“皎皎见过皇奶奶，见过姨母。”
“快上前来，让哀家好好看看。”太后伸出手将林画月拉至跟前翻来覆去看了好一阵，“战场上刀枪不长眼，皎皎可有受伤？”
林画月握住太后的手，笑道：“我天天躲在军帐里绣花，想受伤都难。”
“你也真是，”一旁的皇后责怪道，“都不跟我们知会一声就悄悄走了，整个京师的女儿家就属你最无法无天。”
预想中的狂风骤雨没有降临，只有长辈带着关怀的责备，林画月低着头乖乖认错：“姨母教训的是。”
“你父亲就是太惯着你了，一会儿等他来了哀家势必要好好说道说道。”太后乘胜追击，“你十八了该成家了，还整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像什么样子？好好待在闺阁里，哀家给你遣个嬷嬷，精进一下你的琴棋书画和刺绣，你那三脚猫的针线功夫将来是要被婆家笑话的。”
皇后打趣道：“母后多虑了，谁敢笑话我们皎皎。”
太后叹了口气：“你的婚事早该提上日程了，你和燕家那孩子青梅竹马又家世合宜，哀家看着你们是顶顶相配的。哎，不知为何皇帝就是迟迟不肯张罗。”
“皇上驾到——”说曹操曹操到。
太监这声尖细的通报让林画月鬓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太后与皇后对她慈爱有加能容忍她的放肆，但皇上绝无可能。
皇上刚从奉天殿下来，还穿着朝服，一进慈宁宫，看到林画月那蔫头耷脑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挨训。
皇上挥了挥手让众人平身。
“人平安回来了就好，母后别太苛责了，皎皎在平朔那十年，边关怕是没少去，那些个打打杀杀早都习惯了，再说，泱泱大梁几十万大军还保护不了一个郡主不成？”
林画月依然垂着脑袋，一副乖乖听训的模样，心中全是不敢置信。
就这样？这事……就这么轻飘飘地翻过去了？
太后向皇上身后望去：“祁儿怎么没一起来？”
“母后别等他了，他现在忙得很，这次大胜实在振奋人心，朕刚一下朝所有人都围上去跟他道喜，怕是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
太后听闻也就没再说什么，重新捡起了皇上刚进来时的话题：“现在和小时候怎么能一样？现在北边大患彻底消除，天下太平，皎皎也是该成亲了，哀家刚刚还在跟皇后说呢，皎皎是大梁的郡主，婚事该由皇帝张罗一下。”
皇帝看上去不太想聊这个话题，他举起雨过天青盖碗咂了口茶，道：“这事不着急，燕怀誉那小子不过是个靠着卫国公长脸面的二世祖，他一个学武的没半点军功就想娶朕的亲侄女？太便宜他了。”
皇后听到这里笑了：“陛下太难为燕怀誉了，燕家世代镇守云南，仰仗陛下的洪福，如今别说是云南了，整个天下都河清海晏，让人家上哪里挣军功去？”
皇帝想了想说道：“朕命江叙风两个月后去穗州府督办新的市舶司，让燕怀誉领个锦衣卫千户的职一同去吧。”
“燕怀誉那孩子年纪尚轻，也没什么经验，一来就做千户，会不会压不住底下的人？”太后眉头蹙起，明显不太放心。
“毕竟卫国公有开国之功，他的儿子从千户做起合情合理，至于镇不镇得住，且让朕看看他有多大能耐吧。”
太后没再说什么，林画月心思倒是悄悄活泛了起来：穗州府？都说穗州府面朝南海是个富饶秀美之地，而且这趟行程多半是走水路，如今大梁造船业已十分发达，大梁水师也规模庞大，但林画月至今还没有登过船，这一直是她的一个遗憾。
而且皇上从前盯她盯得极紧，绝不许她踏出京师一步，这次她一走半年，皇上怎么反倒不在意了？是真不在意不还是假不在意？眼下就是一个试探的好机会。
“陛下，臣女能跟着同去吗？”
“不行！”皇上还没说话，太后先急了，握着林画月的手紧了紧，“这才刚回来怎么又想走，这么待不住吗？”
皇后听了这话倒是眉开眼笑，她将半张脸掩在团扇后盈盈说道：“皎皎这是见自己前脚刚回来，燕怀誉后脚就要走了，着急呢。两个孩子感情好是好事，穗州府不比北境，安全得很，母后且放宽心，让这俩孩子一同去吧。”
虽然林画月并不是因为舍不得燕怀誉才想去穗州府，她甚至都没想到燕怀誉这茬儿，但是看太后对这个理由很受用，就没有再出声解释什么。
林画月余光牢牢锁定着皇上，就在她以为少不了一通争辩时，皇上竟然随意地一点头就当同意了！看上去是真真切切的不在意。
林画月正准备行礼谢恩，突然，皇上手里的盖碗打翻在地，他身体向前一坠，竟是直往地上栽去！
“哎呀！”皇后赶紧上前将皇上扶住。
“皇帝这头晕之症怎么不见好转？”太后忧心忡忡，对身旁的太监说道：“快去叫太医！”
“不必了，太医都看过好几轮了，朕的身体自己有数。”皇上支撑着皇后站了起来，一旁的尤公公赶紧也支起胳膊让皇上扶住。
“皇后，扶朕去你宫里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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