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到京师,一下子从喝风吞沙、枕戈待旦的日子中脱离出来,林画月反而不习惯了,她整日无所事事,偏偏她又是个闲不住的人,于是天天拉着燕怀誉在京郊闲逛。
这天睡醒后,林画月依旧去卫国公府找燕怀誉,却被告知燕怀誉去户部衙署了。
这就稀奇了,燕怀誉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燕怀誉虽出生世族,但他本人对入仕一点兴趣都没有,不当差不挂职,只想行走江湖当一个侠客。这次皇上钦点燕怀誉为锦衣卫千户,林画月听说燕怀誉在府中一哭二闹三上吊,被卫国公打断三根家法后,才不情不愿去领了牙牌。
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户部到底有什么事能将这尊闲散大佛引过去?林画月稀奇得不得了,干脆就在卫国公府坐下等他回来。
没坐一会儿,就见燕怀誉火冒三丈地回来了。
“怎么了?”林画月问,“去趟户部回来像要吃人了。”
“户部那帮抠搜龟孙!”燕怀誉“啪”一声将手上的文册往案桌上一甩,力气之大,文册直接从案桌上飞出去,散落一地。
林画月蹲下身将文册捡起来,她看了眼,发现这是向户部申请明年元宵灯会经费的题本。
明年元宵节,正好是燕老夫人八十大寿的日子,皇上大手一挥,赏赐一场盛大的元宵灯会为燕老夫人祝寿。至于这场灯会要怎么办,自然由燕家自己出主意拿方案,然后交由六部批复,批复通过后再由内阁审核,最后呈给陛下过目。
“礼部和工部都批准了,就卡在户部,”燕怀誉破口大骂,“小爷在户部陪了一上午的笑,屁用没有!就没见过这么抠搜的,区区三万两白银都要驳回!这钱我卫国公府自己出了得了,省得受气!”
“陛下赏的灯会,结果燕家自己出钱,这不是驳陛下脸面吗?”林画月安抚他,“户部管着财政,对国库死守严出是正常的,要不你将方案再精简精简?”
“这方案是我娘出的,没得再精简了,再怎么样也是我家老太太八十大寿,不说多奢靡,太夫人该有的排场还是得有吧?”
是这么个理,林画月顿时也觉得这事棘手:“要不你直接去磨一磨江少师?他是户部尚书,他若是同意了底下的人还能驳回不成?”
“得了吧,就是江少师给我打回来的。”燕怀誉气得脑门儿眩晕,干脆往榻椅上一瘫,“说什么北境战事刚结束,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让我体谅体谅。”
此次北伐涉及区域太广,赈济流民与生产重建是个大工程,也是陛下现在最关注的事情,陛下已经下旨,现在一切以北境赈灾为先,家田被毁无地可耕的流民,只要在当地布政司领取流民路引,就可迁移至西南垦荒,路费和屋舍费朝廷全包。
流民迁移、北境复苏、西南垦荒、还有军事防驻的重建,桩桩件件都是钱,这时候插进来一个灯会,被驳简直太正常了。
林画月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只能跟燕怀誉说:“要不……你再努力一下?拿出你撒泼耍赖的优良技能,铁杵磨成针嘛,说不定江少师被你磨烦了就答应了。”
燕怀誉翻了个白眼:“我不去,我不想跟他说话,跟他说话太耗神了,绕来绕去人都绕晕了,稍不注意就一个大帽子给我扣下来,我可戴不住。”
“你也太知难而退了吧,”林画月撇嘴,“还好现在镇守云南的是你哥,不然我是卫国公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这真不怪我,你就是没跟江少师打过交道,才这么大言不惭,”燕怀誉双臂抱在胸前,神色郁闷,“你别被他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骗了,实际上就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而且他心思深沉手段刁钻,挖起坑来悄无声息的,敢去磨他?那就等着掉坑里被埋吧。”
林画月确实没跟江叙风打过交道,她听燕怀誉说得这么难搞,只好耸耸肩没言语了。
燕怀誉眼睛突然一亮,立马坐起来:“不知者无畏,要不你去吧?”
“啊?”林画月一惊,赶紧摆手,“关我什么事啊?我现在已经是知者有畏了,指不定我还比不上你,大帽子下来直接给我扣死了。”
“他不会给你扣帽子,武宁王是平朔藩王,又是北伐大功臣,北境什么情况武宁王最了解,你是武宁王的女儿,你若说三万两白银不影响赈灾,户部还能驳你?”
或许是燕怀誉刚跟户部吵完架回来,语言的艺术在短时间内显著提高,总之,林画月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就已经拿着灯会题本,被忽悠到户部衙署里了。
—
户部侍郎快步从值房中迎出来:“郡主殿下。”
“江少师在吗?”林画月问。
户部侍郎如实答道:“江少师一个时辰前进宫了。”
“那我等等他。”
“这……”户部侍郎有些为难,“江少师是带着文书卷册离开衙署的,估计出宫后就直接回府了,殿下若有急事,可以去江府找少师。”
这事急的是燕怀誉,又不是她,她干嘛要追到人家府上去?林画月一边心里嘀咕一边露出一个笑:“不是什么急事,我明日再来也行。”
林画月正准备离开,户部侍郎的目光忽然越过她,抛向她身后的衙署大门,惊讶道:“江少师?”
林画月回首,果然看见江叙风正从外面走进来,每一步都走得端方从容,他一身墨色银纹常服,显然是从宫中出来后已经回府将官服换下了。
四目相对间,江叙风脚步顿了顿,眉梢微扬,一副有些诧异的样子:“殿下?”
“江少师怎么回来了?”户部侍郎问。
江叙风:“有份文书忘了拿,我回来取。”
“您差人带个话,我们给您送过去就成,哪里需要您亲自折腾一趟。”
“无妨。”
说罢,江叙风看向林画月,欠身行了一礼:“殿下怎么来户部衙署了?”
林画月拈起题本:“我替燕怀誉过来再商量一下灯会的预算。”
江叙风垂下眼帘,伸出手往旁侧一引:“那殿下随臣去正堂商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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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隔着案桌相对而坐,这还是林画月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江叙风,他生得极好,姿容温润无暇,双眼狭长如远山隔雾,让人看不真切其中的情绪,在他左侧眉尾的毛流中,一颗小痣若隐若现。
“殿下,”江叙风打断她的端详,耐心解释道,“臣以为已经跟燕千户说清楚了,现在非常时期,户部只能匀出一万三千两白银举办灯会。十年前太夫人七十大寿时,宫中赐礼换算成白银为两千两,加之往年京师举办元宵灯会,花费不超过一万两,所以臣认为此次为太夫人祝寿的灯会,一万三千两足以,若是超出过多,陛下难免觉得卫国公府挥霍皇恩、奢靡无度。”
林画月讨价还价:“有机会提到两万吗?”
江叙风眉眼一弯,笑而不语。
“你看这样行不行,”林画月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笑得多谄媚,“武宁王府出七千两白银用于赈济北境,这样户部就能再多匀七千出来给灯会了。”
大梁的军政分得很开,藩王在藩地只管军事,无权参与民政,因此这赈济之事与武宁王没有干系,但看北境百姓的凄苦他都看在眼里,实在于心不忍,于是早就决定以王府名义捐赠钱粮助力朝廷赈灾。
江叙风笑着摇摇头:“殿下清楚的,武宁王府捐出的银两,最后辗转到户部这里至多剩七成。”
林画月一咬牙,继续加码:“那我们捐一万两。”
“这……”江叙风为难的表情略有松动。
“一万两千两!”
江叙风立刻爽快应下:“行。”
林画月心花怒放:“那你看这题本你是现在批了,还是等王府的钱到了再批?”
江叙风轻笑一声接过题本:“臣信得过殿下与武宁王。”
江叙风写字时身体比刚刚前倾了些,正好笼罩在从窗户斜照进来的阳光中。林画月不经意一瞥,突然发现他眼下肌肤的质感不如其他地方自然,像盖了层薄薄的素罗纱,底下透出淡淡乌青,先前丝毫看不出来,可一旦光线斜照过来就露出了端倪。
林画月不免讶异,江少师居然会敷粉掩盖眼下乌青?这也太……精致了吧?
江叙风签好题本,抬头正好撞见嘴巴震惊成“哦”状的林画月。
“殿下怎么了?”
林画月赶紧收拾好表情:“啊没事没事。”
—
林画月走出户部衙署时,燕怀誉正在对街来回踱步,见她出来,燕怀誉赶紧跑过去问道:“如何?”
“帮你商量到了两万,不能再多了。”
“两万也行,好歹够办得像模像样了。” 燕怀誉接过题本,仔细确认了好几遍户部的字是真的签上了,“没想到你还真能成,我都做好准备看你哭着出来了。”
“从小你哭的次数比我多多了,你都没哭,我怎么可能哭。”林画月一记眼刀飞过去,“而且人家江少师根本没你说得那么夸张,他明明很善解人意,而且行事有理有据,不打一点哑谜。一个一品重臣,能做到这样不容易。”
除了把手伸进武宁王府的钱袋子里大捞了一番,不过户部嘛,不捞尽能捞的每一笔钱粮,那才是怪事一桩。
燕怀誉不可置信:“绝对不可能!你知道江少师长什么样吗,你该不会找错人了吧?”
林画月懒得理他,她一边迎着夕阳向前走,一边在心中盘算。
江叙风人看着还不错,那丹书铁券之事,或许她可以直接找江叙风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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