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野。”
窗外是奉天灰蒙蒙的天,江野往真皮座椅上一靠,二郎腿跷得自在。
她穿了件巴黎时装周刚秀过的黑色丝绒短款外套,领口绣着暗金色的东北虎,内搭同品牌真丝白衬衫,下摆随意塞进高腰阔腿裤里,手腕上戴着限量款翡翠手镯,脚上还踩着一双意大利手工定制的黑色小牛皮短靴。
不像应聘的,像面试的。
面试官推了推眼镜,指尖在简历上敲了敲,那张A4纸除了姓名性别,就只有毕业于沪城私立高中的潦草字迹,连个像样的实习经历都没有。
“然后呢?”面试官问道。
江野挑眉:“然后?”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晃了晃,屏保是她和一个西装革履男人的合照,背景是外滩的璀璨灯火。
“我爸爸江临风。”
空气静了一瞬,面试官的嘴角扯出个标准的职业假笑:“好的,后续结果会电话联系您。”
江野坐进自家那辆黑色迈巴赫时,司机老李头都没敢多问,只默默发动了车子。
她把烟盒掏出来,熟练地抽出一根细支烟叼在嘴边,烟雾缓缓在车厢里散开。
“哈,小老头,竟整点洋事儿。”
江野对着手机里江临风的微信头像絮絮叨叨,“家里是缺我吃还是缺我喝?非要我来遭这份罪,总裁助理?我看是给他分公司当丫鬟来了!”
江临风,是江临设计的创始人,沪城响当当的设计界大佬,唯独对这个独生女没辙。
年初,江野从沪城回奉天,说什么也不肯再管公司的事,一门心思当她的咸鱼,江临风没法子,在奉天置办了个分公司,想让她收收心,没成想女儿还是这副混不吝的性子。
车子刚拐进中街的老巷,手机响了一声,屏幕上跳出个备注是张姐的消息:小江老板,求求你了!我儿子还是做噩梦,好几天了,哭着说梦里有个穿黑衣服的人抓他,医院也查不出毛病,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来看看啊?
后面跟着一串哭泣的表情。
江野依旧吊儿郎当,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回复:“地址发我。”
收起手机时,她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桃木令牌,那是姥姥陆春梅临终前塞给她的,上面刻着仙纹。
“老李,改道,去富云花园。”江野把烟蒂按灭在车载烟灰缸里。
老李头应了声,熟练地打了个转向灯。
他跟着江家十几年,从沪城到奉天,比谁都清楚自家小姐根本不缺这点看事钱,江家的家底足够她挥霍,她接这些活儿,纯粹是觉得有意思。
车子往老小区去。
江野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掠过的烤冷面摊、五金店,还有墙上贴着的专治疑难杂症的小广告,嘴角勾了勾。
面试失败算什么?
她的正经生意,才刚要开始。
木牌微微发烫,她能隐约听见耳边有细碎的嘀咕声,是黄家的报马仙在报信,说那孩子身上缠着的不是普通邪祟,是个没走干净的清风,怨气不重,但缠人得很。
江野闭了闭眼,在心里跟那报马仙说:“别急,先探探底,别吓着孩子。”
半小时后,迈巴赫停在老小区门口。
江野手里拎着个灰白配色的小房子包,里面装着姥姥传下来的堂口令牌、一小把香,还有几张黄纸。
她抬头看了眼张姐家所在的单元楼。
三楼的窗户透着昏黄的灯光,隐约能听见孩子的哭声。
刚要抬脚,布包里的桃木令牌烫了一下,耳边的嘀咕声陡然变急。
江野脚步一顿,皱眉往小区门口望去,一个穿深灰色定制西装套裙的女人正站在门卫室旁,手里拿着个皮质笔记本,身姿挺拔地记录着什么。
她的侧脸清瘦利落,鼻梁上架着副细框金丝眼镜,衬衫领口系着简约的珍珠纽扣,周身散发着知性内敛的气息,与这老小区形成鲜明对比。
那女人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包上时,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江野嗤了一声,没当回事,这年头,穿得人模狗样还管闲事的人可真不少。
拎着包就往单元楼里去。
她没看见,身后的女人低头在皮质笔记本上工整地写了一行字:“富云花园,疑似民间堂口弟子活动。”
笔记本的扉页,印着超自然国学研究院的字样,落款处写着:沈清河。
江野熟门熟路地拉开包侧的定制丝绒暗袋,指尖触到那枚桃木令牌时,原本剧烈的发烫感稍稍平复,黄家报马仙的嘀咕声弱了些,像是在说“那女的没跟过来”。
三楼的防盗门虚掩着,没等江野敲门,张姐就急匆匆地迎了出来,眼眶红肿得像核桃,手里还攥着块沾着泪痕的纸巾:“小江老板,可把你盼来了!你快看看我儿子,这都第四天了,白天像棵晒蔫的草,晚上一闭眼就哭,医生说没毛病,可这孩子遭的罪……”
江野拍了拍她的胳膊:“先别急,我进去看看。”
客厅墙角的香炉里插着三炷燃到一半的香,烟柱歪歪扭扭地往天花板飘。
张姐的丈夫蹲在沙发旁,正笨拙地给缩在沙发角落的小男孩擦眼泪,那孩子约莫五六岁,穿着件蓝色的恐龙睡衣,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看见江野进来,吓得往爸爸怀里缩了缩。
“别怕,阿姨是你妈妈的朋友,来给你抓坏蛋的。”江野放缓了声音,没敢靠得太近。
她从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黄铜罗盘,罗盘中心的指针正疯狂打转,针尖始终指着沙发的方向,边缘好像还隐隐泛着一层淡青色的光晕。
张姐的丈夫站起身,搓着手一脸局促:“小江老板,我们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前几天带孩子去公园放风筝,回来就成这样了。我妈说是不是惹着老坟里的东西了,非要去烧纸,可烧完也没见好……”
“先别瞎猜。”
江野走到沙发边半蹲下来,罗盘放在膝盖上,视线掠过孩子睡衣领口,那里别着个银色的长命锁,锁身隐约发黑,应该是沾了阴气。
她指尖隔空对着长命锁画了个简单的诀,嘴里低声念了句:“黄家探路,报个缘由”,话音刚落,罗盘指针的转动慢了些,针尖稳稳地停在东北方向。
耳边的嘀咕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比之前清晰不少,黄家报马仙的声音尖细又急促:“是个男的清风,穿黑褂子,左胳膊上有个疤,是三年前在公园假山后头淹死的,不是本地的,是从南边来探亲的,没找到回去的路,看见这孩子身上有长命锁,就跟着回来了。”
江野心里有数了,抬眼对张姐夫妇说:“你们前几天去的是不是南湖公园?假山那边是不是在修护栏?”
张姐夫妻俩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对对对!就是南湖公园,假山那边确实围了蓝板子在修,说是前阵子有人掉下去了……小江老板,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江野没解释太多,她从包里掏出三炷老山檀香。
她走到香炉旁,把原来那三炷没燃尽的香拔出来扔了,拿过新香,打火机直接点燃,火苗舔着香头,林野甩了甩香,插进香炉,冒出的烟柱瞬间变得笔直,稳稳地向上飘去。
“你们俩先去阳台待着,把门关上,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出来,也别说话。”江野转头对张姐夫妇说。
她瞥见张姐丈夫要开口问什么,补充道,“这清风没什么大恶意,就是迷路了,吓着孩子了,你们在这儿反而碍事。”
张姐夫妇不敢耽搁,连忙拉着对方往阳台走,关门时还不忘回头叮嘱:“小江老板,麻烦你了,要是需要什么……”
“放心。”江野挥挥手,等阳台门关上,才重新走到沙发边。
那小男孩已经不哭了,睁着红肿的眼睛看着她,小拳头紧紧攥着爸爸的旧外套衣角。
江野从包里摸出颗用红绳系着的桃木珠,递到他面前:“拿着这个,阿姨跟那个黑衣服的叔叔聊聊天,他不是坏人,就是找不到家了。”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看了眼阳台的方向,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桃木珠。珠子刚碰到他的手心,他就打了个哆嗦,小声说:“叔叔……叔叔说他冷。”
江野挑了挑眉,这孩子八字轻,能直接跟清风沟通,倒是省了不少事。
她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把包放在腿边,掏出里面的黄纸符和一支狼毫笔,又从包底摸出个小巧的砚台,里面盛着一点朱砂。
“你跟叔叔说,阿姨带他找家,但是他不能再吓你了,不然阿姨就不让他见他家里人了。”江野一边磨着朱砂,一边对小男孩说。
小男孩眨巴着红肿的眼睛,对着空气小声说:“叔叔,阿姨说……说带你找家,你别吓我了好不好?我想睡觉。”
他话音刚落,沙发旁的空气突然冷了下来,原本笔直的檀香烟柱猛地打了个旋,飘向沙发扶手的方向,在那里凝聚成一团淡淡的黑影,隐约能看出是个成年男人的轮廓,穿着件黑色的对襟褂子,左胳膊的位置确实有个模糊的疤痕。
江野手里的狼毫笔蘸了朱砂,在黄纸上飞快地画了起来,这张符相当于给地府递的介绍信。
江野转头对那团黑影说:“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
黑影晃了晃,发出一阵模糊的嗡嗡声,像是说话含着东西。
小男孩连忙当起了翻译:“叔叔说他叫王强,家在河北保定,他是来奉天看他女儿的,女儿在上大学,他去公园散步的时候,不小心掉下去了……”
江野点点头,从包里掏出个小小的铜铃,轻轻摇了一下。
铃声清脆,却不刺耳,那团黑影明显放松了些,轮廓也清晰了几分。
她从包里翻出手机,解锁屏幕,屏保还是她和江临风在外滩的合照。
她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备注李叔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那边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小江老板,有事儿?”
“李叔,帮我查个人,河北保定的,叫王强,男的,大概五十岁左右,三年前在南湖公园假山淹死的,有个女儿在奉天上大学,麻烦你查下他女儿的联系方式。”江野说这话时,余光瞥见沙发上的小男孩已经靠在爸爸的旧外套上睡着了。
“行,我这就去查,查着了给你发过去。”李叔是本地的老公安,退休前管过户籍,跟江野的姥姥陆春梅有交情,当年陆春梅帮他孙子化解过撞邪的事,他就许诺以后江家有需要查人的事,他随叫随到。
江野接活儿这些年,偶尔有搞不定的阳间户籍信息,都是找他帮忙,每次给的辛苦费李叔都不收。
挂了电话,江野又摇了下铜铃,对那团黑影说:“你女儿在上大学,我已经让人查她的联系方式了,找到她以后,我帮你跟她见一面,了了你的心愿,你就跟着地府的人走,别再缠着这孩子了,行不?”
黑影剧烈地晃了晃,这次没等小男孩翻译,江野就听见一阵压抑的呜咽声,不是从耳朵里传来的,是直接响在心里的,带着浓浓的愧疚和思念。
她知道这清风是放心不下女儿,毕竟是横死的,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说。
阳台门“咔嗒”响了一声,张姐探出头来,看见儿子睡着了,眼睛里瞬间泛起泪光,刚要说话就被江野用眼神制止了。
江野指了指沙发上的孩子,又指了指门口,示意她到玄关说话。
“孩子没事了,就是招了个迷路的清风,没恶意,就是放心不下家里人。”江野靠在玄关的鞋柜上,“我已经让人查他家人的联系方式了,等联系上他女儿,让他们见一面,这事儿就了了。”
张姐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往江野手里塞:“小江老板,这次真是麻烦你了,这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要是没有你,我们家孩子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江野没矫情直接收了。
她又从包里掏出几张黄符,递给张姐,“把这个符烧成灰,连烧三天,以后别让孩子去南湖公园的假山那边了,最近那边阴气重。”
“我还有事,等联系上那清风的女儿,我再跟你说。”她走到门口时,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补充道,“香炉里的香别断,插够七天。”
刚走下楼梯,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是李叔发来的短信,里面有个电话号码和姓名:“王萌萌,师范大学中文系,大三,这是她的手机号。”
江野存下号码,刚要放进包里,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是张姐夫妇,是高跟鞋敲击台阶的清脆声响。
她回头一看,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正是刚才在小区门口遇见的那个穿深灰色西装套裙的女人,手里还拿着那个皮质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面上,显然是刚记录完什么。
女人的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低马尾,发尾别着个银色的简约发夹。
“你跟着我干什么?”
沈清河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视线落在江野手里的手机上,又扫了眼她包侧露出的半截黄纸,声音平静:“您好,我是超自然国学研究院的沈清河,正在做东北民间信仰的田野调查,刚才看见您进入居民楼,似乎在进行相关的仪式活动,想向您了解一些情况。”
“民间信仰调查?”江野嗤笑一声,往后退了半步,靠在墙壁上,“我看你是闲得慌,我跟朋友串门,关你什么事?”
她最烦这种拿个本子到处问的文化人,当年姥姥在世时,就有几个大学老师来家里采访,问的问题刁钻又刻薄,说什么“出马仙是封建迷信,是落后文化的产物”,被姥姥用一杯热茶泼了出去。
沈清河没有因为她的态度而生气,反而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名片,递到江野面前:“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和研究课题。
我注意到您使用的罗盘和符咒,与清代《奉天通志》中记载的胡家堂口法器有相似之处,尤其是您刚才在小区门口时,身上有短暂的灵体波动,这与我研究的民间灵媒与灵体沟通机制高度相关,希望能与您深入交流。”
江野低头瞥了眼那张名片,米白色的卡纸,上面印着黑色的宋体字,除了姓名、单位和联系方式。
还印着一行小字:
“研究方向:道教国学、灵体沟通的民俗学研究”。
她的指尖刚碰到名片边缘,耳边传来胡仙的声音,不是嘀咕,而是清晰的意念传递:“她身上有苏婉的气息。”
江野一挑眉,苏婉和她姥姥是忘年交,也是沈清河……的母亲,以前跟姥姥一起打麻将,后来出事后就带着女儿离开了奉天,姥姥在世时还总念叨,说“婉丫头的女儿要是还在东北,肯定是个有出息的”。
她没想到,姥姥念叨的婉丫头的女儿,竟然就是眼前这个穿得一丝不苟的“文化人”。
沈清河见她盯着名片不说话,又补充道:“我没有恶意,也不会打扰您的正常生活,只是想收集一些一手资料,纠正学界对出马仙文化的偏见。”
江野接过名片,随手塞进包的侧袋里,语气缓和了些:“我没兴趣跟你交流什么课题,不过刚才那户人家的事,你别瞎写,人家孩子还小,经不起折腾。”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别叫我民间灵媒,我堂口正统的。”
沈清河的眼睛亮了一下,连忙在笔记本上记了一笔:“您的堂口有通天手续?这在当代出马仙堂口中非常罕见,我查阅过很多资料,现在大部分堂口都只有通地手续,或者手续不全……”
“你懂的还挺多。”江野打断她的话,抬眼看了看楼梯口的窗户,外面已经黑透了,路灯下有个熟悉的黑影,是老李头在等她。
“我还有事,走了。”她转身往楼下走,走到楼梯口时,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沈清河说,“有缘再见咯。”
沈清河愣了一下,刚要追问,江野已经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她收起笔记本,刚要转身离开,手机突然响了,是导师打来的电话。
“清河,你上次说的那个出马仙堂口法器的线索,有进展了吗?”导师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北京的道教协会那边回话了,说清代确实有道教弟子与出马仙合作的记载,还提到了……”
江野坐进迈巴赫时,还在琢磨胡仙的话。
老李头发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小姐,刚才那姑娘是……”
“我姥姥忘年交的女儿,搞什么国学研究的。”江野掏出烟盒,点燃一根细支烟,烟雾在车厢里缓缓散开,“老李,去我妈那儿一趟,回来还没去过,馋烧烤了。”
老李头应了声,车子平稳地驶出老小区。江野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灯光,手里把玩着那张沈清河的名片。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张姐发来的微信:“小江老板,我儿子醒了,说要吃面条,还跟我要了瓶牛奶,谢谢你啊!”后面跟着个比心的表情。
江野笑了笑,刚要回复,又一条消息弹了出来,是个陌生号码,备注是王萌萌:“您好,是江野小姐吗?我是王强的女儿,李叔跟我说您找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江野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烟雾从她的嘴角溢出,在车窗上凝成一层薄雾。
她给王萌萌回复:“明天下午三点,在奉天师范大学门口的咖啡馆见一面吧,我有东西要交给你,是你父亲的。”发送成功后,她收起手机,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口袋里的桃木令牌温温的,像是姥姥的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耳边隐约传来仙家们的低语,胡仙在盘算着明天见王萌萌该准备什么信物,黄仙在抱怨刚才沈清河跟着时吓了它一跳,常仙在提醒她“明天别忘了给堂口的香炉添香”。
“耳边一直絮絮叨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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