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江边月下彻悟后的决绝,林晓月再次求见李隆基。
这一次,她心中没有了丝毫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与一个大胆的计划。
依旧是那间隐秘的书房,烛火摇曳。
李隆基正在批阅文书,头也未抬,只淡淡道:“沈姑娘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林晓月深吸一口气,依照早已打好的腹稿,缓缓跪下,声音清晰而沉稳:“王爷,民女有一事相求,此事或关乎王爷大业最终成败。”
李隆基终于抬起眼,目光如电:“讲。”
“民女愿往太平公主府中,为王爷耳目。”
书房内空气骤然一凝。
李隆基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仿佛要找出任何一丝破绽。
“哦?”他拖长了语调,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给本王一个理由。”
林晓月抬起头,目光坦然地对上他审视的视线,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一盘棋局:“王爷明鉴。太平公主殿下势力盘根错节,在朝在野,影响力深远。王爷虽得天命,然公主殿下……终究是心腹大患。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王爷需要一双眼睛,一双能在最关键时刻,看清公主殿下真正意图和底牌的眼睛。”
她顿了顿,观察着李隆基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道:“民女蒙王爷信重,略有些许虚名。若主动投靠,公主殿下或会因好奇而接纳。且民女身为女子,出入公主府邸,比男子更为便宜,不易引人生疑。此为民女能想到的,为王爷大业尽忠的最有效之法。”
她将一番“叛投”之言,说得冠冕堂皇,完全站在李隆基的立场,句句指向太平公主这个“隐患”。
李隆基沉默了。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规律的叩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确实需要监控他那位权倾朝野的姑母,也确实需要一个可靠的眼线。
沈知秋能力出众,身份特殊,且是女子,确实是上佳人选。
更重要的是,她全家性命(虽然只剩她一人)都捏在他手里,她若敢背叛……
权衡利弊,此计利大于弊。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可知,此去如同踏入龙潭虎穴?太平非是易与之辈,若被她识破……”
“民女明白。”林晓月接口,语气坚定,“民女自有分寸,定会小心行事,绝不敢误了王爷大事。若有差池,民女甘愿领死,亦绝不会牵连王爷分毫。”
这份“忠心”与决绝,似乎打动了李隆基。
他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残忍的“赞赏”:“好!既然你有此心,本王便准了。你且记住,你永远是本王的人。在公主府中,多看,多听,少言。非到万不得已,不得主动传递消息,以免暴露。一切,以保全自身,取得信任为先。”
“民女谨遵王爷教诲!”林晓月深深叩首,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
“起来吧。”李隆基挥挥手,“明日,本王会让人放出风声,说你因理念不合,已离开王府。之后如何取得太平信任,就看你的本事了。”
“谢王爷成全!”
退出书房,走在王府清冷的回廊上,夜风拂面,林晓月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与虎谋皮,方才那一刻,她像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但她成功了。
李隆基相信了她“卧底”的谎言,甚至亲自为她铺好了通往太平公主府的路。
他以为她是插入太平心脏的一把利刃,却不知,这把刀从一开始,刀锋就对准了他所代表的、那条让她感到窒息的无聊“正道”。
翌日,关于“沈姑娘”与临淄王“理念不合”,负气离开王府的消息,便在某些特定圈子里悄然传开。
消息传得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刻意,又能确保能飘进该听的人的耳朵里。
林晓月搬回了自己那间小小的“沈记”铺子,安静地等待着。
她知道,太平公主一定会来找她。
那枚凤纹玉佩,在她手中,触感温润,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三日后,一位衣着体面、气质沉稳的嬷嬷来到了“沈记”,没有多余的寒暄,只递上一份素雅的信函。
“公主殿下有请,沈姑娘。”
林晓月平静地关上铺门,跟着嬷嬷,踏上了前往公主府的马车。车
轮碾过长安城的青石板路,发出碌碌的声响,如同她此刻坚定而决绝的心跳。
踏入太平公主府邸,与临淄王府的肃杀严谨不同,这里处处透着一种内敛的奢华与深不可测的底蕴。
回廊曲折,亭台掩映,连侍立的婢女都眼神沉静,步履无声。
她被引至一处名为“澄心堂”的书斋,太平公主已端坐主位,未着朝服,一袭深青色常服更衬得她气度雍容,不怒自威。
“沈姑娘,临淄王处的高枝不栖,何以屈就本宫这方小庙?”太平公主开门见山,语气平淡,目光却如冰锥,直刺人心。
林晓月心想“不是你招我来的吗?”
但她还是依礼下拜,姿态恭谨,语气却不卑不亢:“回殿下,良禽择木而栖。临淄王处,民女或可安稳,却难展所长。殿下此处,或有惊涛骇浪,却海阔天空,或许……更能容民女依照本心,做一枚能自主进退的‘活子’。”
她刻意避开“先知”之说,强调“自主”与“施展所长”,既是坦诚部分心迹,也是表明自己寻求的是能发挥真正价值的平台。
太平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审视。
她并未立刻相信,只淡淡道:“既如此,便先任‘赞善’一职,在本宫身边参赞事务吧。望你莫要辜负了这份‘自主’之心。”
“民女谨遵殿下教诲!”林晓月深深一礼。她知道,这虚职便是第一道考验。
考验来得极快。
不过三日,御史台一份弹劾奏章如同冷水滴入沸油——太平公主麾下负责部分军械调拨的郎将赵诠,被查出利用职权,倒卖军械,贪墨巨额款项。
人证(仓库副使)、物证(篡改的账册)俱全。
弹劾者言辞犀利,直指太平公主治下不严,甚至暗指其默许。
消息传回,澄心堂内气氛凝重。
几位幕僚议论纷纷,大多认为证据确凿,当尽快切割,避免引火烧身。
“沈赞善,此事你如何看?”太平公主将问题抛给了静立一旁的林晓月。
堂下几位心腹幕僚也纷纷投来目光,有好奇,有怀疑,也有等着看笑话的。
林晓月心头一紧。
历史对此案毫无记载。
她无法依赖“先知”,只能依靠自己。
她仔细翻阅了送来的卷宗副本,账目做得滴水不漏,人证物证链看似完整。
“殿下,”她沉吟片刻,开口道,声音清晰而稳定,“此案证据看似确凿,但过于完美,反而令人生疑。贪墨军械,风险巨大,赵诠若真如此蠢笨,岂能坐到这个位置且长期不被发现?且事发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一位姓崔的老幕僚捋须冷笑:“沈赞善此言差矣,证据确凿,岂容狡辩?莫非你要说这是有人构陷?无凭无据,如何取信于人?”
“是否是构陷,查过才知。”林晓月不为所动,目光转向太平公主,语气沉稳,“殿下,民女以为,此刻与其费力为赵诠辩白,不如反向探查,釜底抽薪。请殿下允准,暗中调查三事:第一,弹劾御史的背景及近期与何人往来密切;第二,那指证的仓库副使家人近期的生活用度,有无异常暴富;第三,也是关键,市面上近期有无来路不明、且制式与赵诠所部相符的军械流出,流向何方。”
她提出的调查方向,跳出了案件本身的口水仗,直指可能的幕后推手和根本无法存在的“赃物”去向,思路清晰,目标明确。
太平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当即吩咐心腹依计行事。
调查结果很快反馈回来。
弹劾御史与宰相崔元楷的门生过从甚密。
仓库副使的妻子半月前突然还清了所有赌债,还购置了一处城外的小田庄。
而最关键的是,市面上并未出现大宗制式军械流出的迹象。
线索隐隐串联,指向了李隆基麾下的崔元楷。
林晓月趁热打铁,献上第二计:攻心。将那副使单独看管,隔绝消息,再“不经意”让他得知,其妻儿已被“请”到安全之处“保护”起来。
太平公主依计而行。
果然,不到半日,那副使便涕泪横流地招认,是崔元楷的人许以重金,并以其家人安全相威胁,逼迫他做伪证陷害赵诠,账目也是早就准备好的假账。
至于贪墨的军械,根本子虚乌有。
真相大白。
太平公主立刻发动反击,虽然无法直接扳倒崔元楷,但足以让他在皇帝面前灰头土脸,也让李隆基一方意识到太平公主府来了个棘手人物。
经此一役,林晓月在公主府站稳了脚跟。
她不仅证明了价值,更展现了不依赖“预言”、独立洞察人心与破解复杂局面的能力。
太平公主看她的眼神,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
“沈赞善,”事后,太平公主单独留下她,语气缓和了许多,“你很好。心思缜密,善察人心。本宫身边,正需要你这般能于迷雾中直指要害之人。”
“愿为殿下分忧。”林晓月躬身。
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但此刻,她心中充满了挑战的斗志与一丝微妙的成就感。
这条路,她选得没错。
她不再是那个被动等待命运、或是依靠“剧透”的旁观者。
她凭借自己的智慧与能力,在这大唐的权力棋局中,落下了属于自己的、坚实的一子,赢得了立足之地。
陈仓暗度,她已成功转换阵营。
立身之试,她已凭本事赢得尊重。
属于“沈知秋”的新生,就此真正开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