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荒山之夜（上）
凤烛年这边。
在跳入水中的那一瞬间，凤烛年就转手将萧凤暄整个人按到了自己怀里。
“三、二……一……”她心中默数着时间，水中迅速调整着身形。第二次的爆破就如她预期那般，在倒数到最后一位的一霎那，乍然如期而至。
只一息的时间，巨大的冲击波自爆炸处，以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向四面扩散，将水中的一切向外推去。湖水之中，早就等着这爆炸的凤烛年更是借由这股推力，带着萧凤暄往水流的更下游游去。
发髻披散开了。水中，被爆炸搅扰翻腾起的泥沙夹带着宫殿坍塌的碎石与木削，像锋利的刀刃将凤烛年的身体化开道道伤口，鲜血融入水中与乌发一同沉浮形成一幅狼狈的画卷。可尽管如此她依旧不曾放开抓着萧凤暄的手。
眼睛睁不开，她便借由水流的速度与心中默数着的拍子来计算着。长时间的憋气，令她的头脑逐渐陷入混沌时，她便刻意去感受湖水对她伤口的侵蚀，借由那钻心的痛楚来让自己保持冷静与清醒。
“三十九、四十！”终于，在水流减弱的那一霎那，她拉着萧凤暄迅速浮出水面。
“呼吸！快憋一口气！”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她，此时的声音里也带上了焦急之色。
萧凤暄在牢中时就不知被折磨了多久，又在宴会上经历了绝望与希望的轮转巨变，早已身心俱疲的他此时的意识已近乎溃散的边缘。而就在这时，心底一个清晰的声音突然响起，告诫着他，凤烛年此次涉险来救，要付出的代价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若是中途因他溃败，他原谅不了自己，更无颜去面对那些因为他而牺牲的人们。
手边，不知道是碎木还是铁刃恰巧被水流裹挟而来，在碰到萧凤暄的下一瞬就被他抓住，朝着自己的大腿重重一戳。
“啊！哈——”
尖锐的疼痛立刻驱散了他意识里的混沌，他大吸一口气，而就在这时，远处殿宇方向第三声爆炸突兀的炸了开来。
“？！！！”
不待他思考，身旁的凤烛年一把将他又拽回了水中。
只不过这一次明显能感觉到与上一次爆炸的不同。凤烛年在入水后忍着巨痛睁开了眼睛，她拨开水中飘荡着的杂物，似是在水底寻找着什么。
就在她回身抓住萧凤暄手腕的瞬间，比上一次更加剧烈的冲击朝她二人席卷而来。
凤烛借着这次加快速度的机会，在波涛里迅速调整着方向。途径一处地底洞穴之时，她当机立断的带着萧凤暄钻了进去。
那洞穴里，宽阔却深不见底，四周都被岩壳包裹着，是一处天然的地下河模样。幽暗寂静的河水中没有光也没有空气，在不知会通往何处的幽深河道中，只有凤烛年笃定前行的身影。
萧凤暄能明显的察觉到，自从入到这处洞穴之后，凤烛年的游速就明显变快了。她像是对这里的河道十分熟悉一般，游的果决又快速。不禁令他升起了好奇，忍着不适在水中慢慢睁开一只眼睛。
漆黑的地下河道里透不进丝毫星光，可即便如此萧凤暄依旧觉得像是能看见，能看见那位在他身旁一手拽着他飞速向前游着的身影。
凤烛年一边游着一边飞快扫视着四周的岩壳。在她摸到一处被水流冲刷至圆润的洞孔时，二话不说转手就将萧凤暄给推了进去。
“凤！”猝不及防间，萧凤暄感觉到一直被她桎梏着手腕突然被松开。他下意识的张口要唤住她，却是被河水呛了口。失去的恐惧感瞬间涌上他的心头，萧凤暄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拽她，却在挣扎间意外的破开了水面。
“咳哈！哈……哈……？”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可萧凤暄却真实的呼吸到了空气。
“这是怎么回事？”他想不明白，也没有心思去思考。脑海里只剩下凤烛年抓着他的手，松开了。
“凤烛年，你在哪？！”他声音焦急，不停的在四下摸索着她的身影。一双漂亮的凤眼不知不觉间被泪水占领，就在将要落下时，箫凤暄的身后，同破开水面的声响一起响起的，是那个被他挂念在心尖上的声音。
“不要大口呼吸，这里的空气只是落潮时少量渗入到这里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毒。”她不适的眨着眼睛，有些疲惫的继续说：“我们现在还在暗河里，得尽快出去才行。像这样可以换气的洞穴还有几个，跟紧我千万不可以松开我的手。”
说着她朝黑暗里伸出了手，直到抓住那比自己宽大的手掌时，凤烛年的心才稍稍的落了回来。
她喘息了几息后拉着萧凤暄便继续在暗河里赶着路。
凤烛年不知，在这看不见前路的河水里，秘密正悄然在某人的心中扎下根芽。
萧凤暄那颗几乎已被冻僵了的心，直到握住凤烛年那双泛着凉的手时，才再一次鲜活起来。与已经接近成年男子的他相比，凤烛年的手明明又小又软，却有着万钧之力能将他带出泥泞的深渊。
一颗心逐渐滚烫起来，即便是在冰凉的河水里逃着命，萧凤暄依旧能清晰的察觉到自己对凤烛年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适应自己或欣喜或慌张的心情时，身体上异样的反应令他转瞬间如坠冰窟。
“怎么了？”
又一次遇到可以换气的岔口时，凤烛年突然问道。
这一路比之方才已经顺畅许多，可凤烛年却察觉到对方一反常态的安静，她有些担心，上前安慰着说：“应该就快出去了，我来渔阳后多次在这里探过路。虽然这里的河道有些复杂，但别担心有我在呢，绝不会让你有事的。”她说着捏了捏两人交握在一起手以示安慰。
萧凤暄：“……只是在想、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他的声音与以往不同，沙哑低沉的嗓音中夹带着一丝说不上来的奇怪韵味。
明明是想转移凤烛年的注意力，却反倒让她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凤烛年有心想要探究，也奈何不了暗河里漆黑一片，萧凤暄究竟藏着什么心事他不说凤烛年也不能只凭臆测去乱猜。无奈下，凤烛年呼出一口气：“你……唉，算了。”
眼下也不是能深究的境况，凤烛年便不在浪费时间，也将心绪拉回到逃亡上来，对他解释道：“是此地的暗桩告诉我的。那人早年是个贼，说是想偷燕王府，奈何那府守卫相当森严，他也是机缘巧合间得知了这处暗河。”
“这里的岔路口众多，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进入死路。他花了三年多的时间才将这里所有的河道都摸索清楚。我到渔阳时，他将那地图给了我，才让我能顺利布置好这次道营救计划。”说着她拉起萧凤暄的手，大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磨蹭着：“就快要出去了，大家都在等着你回来，还有个惊喜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出去后带你去看，好不好。”
萧凤暄：“……”他轻轻“嗯。”了声。二人便也就不再多言，重新钻回水中。
没有指引，但只凭着水流的方向她也能精准的找出每一条岔路口来。跟在身后的萧凤暄甚至都不忍心去细想，为了救自己出来凤烛年究竟耗费了多少心神，受了多少的苦。而直到此时他才清楚的感受到，在凤烛年游戏人间的伪装背后，待自己的究竟是怎样的一颗真心。
***
又过了不知多久，荒山深处，凤烛年二人自一汪深潭里游了出来。早已游到筋疲力尽的两人，却是在破开水面看见漫天星辰的那一霎那，不约而同的被那繁星吸引去了目光。
侧过头，萧凤暄的身影会清晰的落入凤烛年的瞳孔之中。迟来的安心直到这一刻才慢悠悠的找来，轻声的在她耳旁低语着：他回来了。
身旁，萧凤暄痴痴的望着夜空，突然轻声叹道：“第一次觉得，星河、好美啊……”
凤烛年：“！！！！”
她愕然望向萧凤暄，惊诧他异常的反应。
没有去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也不关心明天要如何如何。这还是她认识萧凤暄以来第一次看见，他真心去欣赏这个世界，那些他在这七年间一直闭着眼不再去看的事物。
有那么一瞬，凤烛年觉得自己的眼睛红了，她连忙侧过身，先萧凤暄一步上到岸上。
“这里已经出了渔阳城了还算安全，我在前面的山洞里备了干衣，你先上来，还有一段路要走我带你过去。”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淡定，可依旧逃不出萧凤暄的耳朵。
萧凤暄微弯了唇角，也不去揭穿她。而凤烛年仿佛是欲盖弥彰一般，即便也已经累到不想说话了，可依旧喋喋不休的说：“不怕，到这里容肆他们就追不过来了。他们这些天有没有伤你？把账记下，来日我给你讨回来！”
说到这她突然想起：“这次我还带了不少人来，还有个小神医，有他在保准你健健康康的。”语气不知是炫耀多一些还是安慰多一些。
然而可笑的是，她二人直到上了岸才察觉到自己究竟有多疲累。凤烛年嘴上说的轻松豪气，脚下却是迟滞难行。二人在漆黑的林中抱作一团相互扶持着，一步步朝凤烛年说的那山洞挪去。
半晌，都没听见萧凤暄的应和，凤烛年不禁心中有些打鼓：“……你、该不会还在怨我将你丢在索恒那里吧？”她突然有些心虚，想到当时他坚决要跟在自己身边却被自己打晕的样子时，她更加过意不去：“我也没想到容肆他…”
“哈啊！”
凤烛年话还未落，萧凤暄突然一声呻/吟，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凤烛年大惊：“你怎么了？！”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他身上的异样。
两人现在都湿露狼狈，又是搀扶着贴走在一起，自然而然的身体上的温度就更容易被对方察觉到。而凤烛年在上了岸后，被秋夜的冷风扫过，整个人冻的在细细的发着抖。本能想要贴近热源的她，很快就察觉到了身侧萧凤暄的异样。
他的身体在离开水潭之后正在迅速升温变烫！
“你是不是发烧了？”凤烛年此时也显出了焦急：“怎么办？！能先坚持到山洞吗？我在那里备了干衣和柴火，等明天我就带你回去，去找小神医看病。”
萧凤暄却在这时抽开了她扶着他的手，失去了支撑他整个人向后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了？”凤烛年不解的探头，想知道他究竟怎么了。萧凤暄却是将脸扭向一旁不让她看
此地只有他二人，当凤烛年静声后，便能听见萧凤暄压抑隐忍着的喘息声。
那声音沙哑中带着**。令凤烛年想要上前搀她的动作倏的僵在了原地。
“……你……”
林间，恰巧一片乌云被吹开，温润的月光自空中落入尘世，将坐在地上压抑隐忍着的男人照亮。
萧凤暄一手捂着唇，眼中是羞恼与不甘，沁着泪，欲落不落的悬停在他嫣红的眼尾。露在外边的皮肤不知何时染上了绯红，像是半熟的红果，令人心动。
“……你，是不是、中了药？”太过于震惊，凤烛年一时间没能察觉到她错愕的声音，刺痛了萧凤暄敏感的神经。
他难堪的不去看她，用尽了所有力气将凤烛年推开：“你走！”
自己狼狈的摔倒在地也丝毫不在意，只带着绝望低声哽咽着：“不要、不要在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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