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心动
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他三人之间的纠葛因果。
凤烛年不知，自己与容肆的这些因缘，早就在萧凤暄被关在地牢中时，容肆便与他坦承过了。
那时的容肆还曾挑拨过他二人之间的关系。也曾预言，在不久的将来，萧凤暄也会如凤烛年所猜想的那般，与她持剑相对，甚至杀了她。
而此时，在刑讯室内，萧凤暄神色复杂的凝视着手中的匕首，良久后，他抬步来到了周全的面前，用剑鞘挑起了那人的下巴。
周全在看清他的脸后，有一瞬的怔愣。刚茫然的说了声：“世子？”就看见他手中握着的匕首，被缓缓的抽了出来。那寒光刺的周全背脊发凉，惶恐间他哀求的看向萧凤暄，就对上了他如寒似冰的眼睛。
萧凤暄的眉目之间，仿佛映照着他昔日主人的影子。周全认得，那是已经下定了决定的神情。
周全不禁周身一寒，似是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原本还有些蔫蔫的神情突然一变，开始拼命的朝萧凤暄求着饶：“世子大人有大量啊！小、小人当时也、也是逼不得已。我、我只是为了活命、只是为了活命啊！”
他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似是真的怕了，眼睛疯狂转着想着如何活命。就在这时，他瞥见一旁静立的邱和，突然想起他刚才话，于是辩解道：“小人真、真是逼不得已啊，我不做其他人也会做。他们还会杀了我，我真的是逼不得已啊！”
他的身体被刑架固定的死死的，只能疯狂点着头，像是在空中朝萧凤暄磕着头求饶一般，哪怕拉扯的他手腕生疼，也丝毫不敢放松下来。
萧凤暄却没有被他这声泪俱下的求饶所打动，他冷沉下声音：“你为了活命，就可令府中五百多人葬生火海！”
一句话，令周全磕头的动作倏的僵住了。
萧凤暄看着周全似乎是在看一具已经死了的尸体。事实上，他并不想听这人的任何狡辩，哪怕是他的理由，在王府五百多人的尸体面前也都毫无意义。
从他知道了周全的存在时，在他这里这个人就已经死了。只不过是现在他要给他补上一刀罢了。
“小、小人……世、世子、世子，我、我有重要情报向您汇报，求、求世子宽宏大量，饶过小人一命啊！”察觉到萧凤暄的杀意，周全也不在狡辩。他努力的让自己变得有用，至少，可以在眼下留得一命。
周全这样说，令邱和有些迟疑：“你还有什么没招的？”
方才的审问，邱和自认无论是手段还是问话，周全都应当已将全部秘密招出来了才对。却没成想此时他竟还称有重要情报未说。只不知是为了保命的狡辩，还是真有其事。可无论如何，邱和都不能放任不管，于是提醒道：“本官提醒你，若你所言为虚，后果你是清楚的。”
见邱和有所软化，周全忙点头称“是，道：“我、我见过刚才那个姑娘，在、在7年前。我、我肯定、她和王府一事定有脱不开的关系！”
他言之凿凿，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眼一亮，继续道：“不、不然，她为什么能救世子您出来啊。当时全府上下可都死了啊！”
周全虽然卑劣，头脑却不笨，不然也活不到现在。
他说是的话，先不论七年前的事是否为真，就单单在火海中将世子救出一事，不单他有过怀疑，他的父亲邱老相国也曾怀疑过。
如今，若印证了周全所说的话，倒是可以解释清楚一些问题，只不过……
邱和有些为难的看向萧凤暄，心中犹豫要不要将他与父亲的猜测告诉给世子知道。
还未等他犹豫出个结果出来，沉默良久的萧凤暄，忽然冷静问道：“为什么背叛我父王？”
他像是有所不解一般，追问着：“我父王他对待下属向来不薄，母妃也是温柔知礼之人，从未仗过身份为难过府里下属侍婢，甚至在府内做工的无论是谁家出有了难处，只要不是违悖法度的事，她都会帮上一帮。为什么？”
周全闻言一怔。
萧凤暄问的郑重，光那周身的威压就令周全不敢有半分谎言。可……
周全眼神游移的看向一旁，口中模糊着说道：“我、都是那人威胁逼迫的，我、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萧凤暄：“我一直在想，究竟是多大的仇怨才会令全府五百多人都丧命葬身火海。周全你只知道吗，他们连骨灰都没有留下，全都烧没了。那些你曾经的同伴，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为你甘冒风险出卖王府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小、小人……”周全嗫嚅着，他不知为什么，此时的脑海里竟然回想起了，那些被他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张张面孔。
“午夜梦回，你可曾梦见过他们吗？若你是他们，肯原谅那出卖王府的背主之徒吗！”萧凤暄质问的声音回响在屋内，一时间屋内三人都止住了声音。
“好。”
萧凤暄平复了半晌心绪，突然出声说了个好。就在周全二人疑惑不解时，他又继续道：“那我问你，渔村时，你为何故意将那带着璇天楼标记的铜钱结算给我？”
周全大惊：“没、没没没、没有！什么铜钱！我没有！”
萧凤暄却异常的冷静：“你当时认出我来了。”他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颊：“这张脸，怎么样？害怕吗？你故意将璇天楼带着杀令的铜钱给我，想借他璇天楼的手除掉我。”
他不禁想到，若那时不是有凤烛年在，或许在渔村时他就已经死在了这周全的算计之下，被璇天楼的杀手悄无声息的抹杀掉了。
此时的周全已经完全慌了神，他不住的求饶道：“我、我没有，我真不知道什么铜、铜钱。我、我当时也不敢确认啊，都、都是那女人，是她将我引去的！对！都是她、她做的，她给我的铜钱！”
“我真不知道啊，世子！世子求求您放了我吧，我真不知道啊。”
周全在渔村被江月阁抓住时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虽然，他不知道那些人用了什么方法将他从藏身地一直引到了渔村，可他知道，自己最终到了那里完全是江月阁、不，是那女阁主的主意。在他的思维里，在渔村时所发生的一切责任都该归结到凤烛年的身上。
于是周全推的坦然坦荡，丝毫不见愧疚之色。邱和见他这样，也不禁有些动摇。他不知道在渔村时都发生过什么，因着对凤烛年一直存在的怀疑，不由得出声劝说起萧凤暄来：“世子，这……需不需要臣去调查一下？”
萧凤暄却摇头：“即便是渔村的事我不与你追究。王府一事我也不可能不去追究。”
见他这样都不动容，周全瞬间停止了哀求。
他清楚，今天或许难逃一死了，于是那方才还卑微求饶的人突然换了一张面孔，叫嚣道：“我没错！他们活该！”
邱和：“……”
周全掩藏在心底的怨怼突然间冒了出来，既然已经注定了死局，那何不将心底埋藏的话全都说出来？
“当初我欠了赌债，妻儿离我而去时，我求过王妃。可王妃训斥了我一番便没再管了，她凭什么不管！那是我的家啊！”
邱和气恼：“你都知道是你的家事，你自己不好好戒赌赚钱，把气撒在别人身上？”他都不知道该说他些什么好了。
“你们，呵。”周全嗤笑一声：“您们都是世家公子出身，哪里懂我们这群平头百姓的难处。世子，您从一出生就众星拱月的，可曾体验过将自己的自尊抛下，去求一个女人是何等屈辱的滋味？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根本不会懂。”
“听没听过一句俗话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更何况、我不想死。”
他一幅无赖的样子继续道：“我想活着，哪怕其他人都死了，我也想好好的活着。人都有贪欲，就那凤阁主，呵呵。我可不信她是一无所图就去救您的。别忘了，您方才自己说的啊。‘没有一个人活了下来。’那您呢？您就是那个特例。”
“要不是您世子的这个身份，您能活下来吗？”周全有些乏力的将头倚靠在身后的刑架上，仰着下巴对萧凤暄道：“我也没撒谎，我的确在七年前就见过那姑娘。她那等的容貌，忘不了。这辈子都忘不了。”
听到这，邱和又开始在心中犹豫起来：“世子……凤阁主她。”
萧凤暄抬手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只对面前的周全说道：“周全，没有人欠你的。我没有，父王母妃也没有，王府里的那些人更没有。可你却为了一己私利让他们尸骨无存，这债他们讨不了了，我也会替他们讨回来的。”
边说着，萧凤暄边将匕首缓缓的送入周全心口，在那人痛苦惨叫时附在他耳边轻声道：“而凤烛年也不是你能诋毁的。不妨告诉你，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萧凤暄，绝不会成为第二个容肆。”
不知是回答，还是告诫。
他与凤烛年之间早就如丝线般纠缠不清了。而那真相更是如同一张大网，将所有过去的人与事都网在了网中，静待揭开的那一天。
***
回到凤烛年这边，将与容肆之间恩怨捋明白后，凤烛年有些怅然的静立良久。
她轻轻摇首，对满脸忧心的乌竹说道：“我不算怕死，做我们这一行的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只不过还有事未了，就算凤暄想要杀我报仇，我也会让自己活到一切都结束后的那一天。”
只是不知道，她这破身体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胸口处泛起一阵阵的刺痛，凤烛年突然想到：就算死，也坚决不能死在容肆之前，不然到了地府，也会被他嘲笑一辈子。
如此想着，凤烛年从领子里拽出将一枚戒指出来。
“这是江月阁阁主的戒指，暂时交给你来保管。”凤烛年说着，将戒指隔空抛给了乌竹：“倘若有一天我真的出事了，便由凤暄来继承阁主之权吧。”她像是交代后事一般，事无巨细的吩咐着。
“从今天开始，所有人都改口吧，唤他‘世子’。再——”她想了想，决定到：“让无刹那队人十二个时辰暗中保护好他。江月阁所有下属，待他如我一般。只要是凤暄的命令，不得有半分逾矩违抗。”
“听清楚了吗！”
众人皆震惊的面面相觑，可他们也清楚自家阁主是怎样的脾气，于是纷纷躬身应“是”。
乌竹一时回不过神来，语气中还带着惊诧，不禁问道：“阁主这是要，将江月阁阁主之位交给小、世子吗？”
凤烛年摇摇头：“只是有权指挥、调动江月阁的一切人力财力罢了。如今他身边拥有了一批衷心的老臣辅佐，再不济将来也能继承他父王的位置。而江月阁，与其跟着我在江湖上做着刀尖舔血的生活，不如将你们交给他来得更稳妥一些”
“置于阁主之位……”凤烛年苦笑，她扶着树干似是准备要回去了，却抬头在看见天上的月亮时，想起了那一日他们破开水面时，看见的那一轮月亮。突然福至心灵般的说道：“唯独江月阁主的身份我不能给他。”
那身份背负了太多的血债。
江月阁屹立世间已有两百余年，期间所杀所犯之事不计大小，不尽其数。
这些都是她凤家的债，自她出生起的那一日就注定了要由她来背负。
而萧凤暄不一样，他与凤烛年不同，甚至也是江月阁的受害人之一。在凤烛年心中，她更愿意让片尘不染的萧凤暄登上那个位置。置于那些需要动用肮脏手段的，便都由她来做就行。
凤烛年想着，反正债多不愁。眼前却开始泛起白雾。
朦胧间，她似乎瞥见了萧凤暄的身影，宛如她内心深处最热切的期盼，一身洁白无瑕的伫立在远方。
“他本应是绝世公子，理应不染片尘的登上那至高之位。是我害他至此，当……”以命相抵。
凤烛年心中涌起慨叹，唇边不禁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就在她倒下去的那一霎那，萧凤暄快步如箭般来到她身旁，将她紧紧的拥入怀中。
“我决不会让你独自，背负那些罪孽的。”萧凤暄的声音低沉，几乎是虔诚的贴在她耳侧，轻声诉说着。
乌竹目睹这一幕，脸上不禁一热。见萧凤暄露出来的手腕上，还带着刺目的伤口后，心中又泛起一丝怅然。
江月阁众人见此场景也不禁敛气隐入了黑夜。乌竹想了想后，也无声的朝萧凤暄拱了拱手。就在她准备退入黑暗中时，萧凤暄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乌弦使可知，烛年的原计划，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乌竹思索片刻，手中戒指的触感让她回想起方才凤烛年对她的嘱托。于是对萧凤暄恭敬的拱手答道：“回世子，属下等人此行只是来救驾的。如今事以了解，阁主原计划是前往北疆，与散落在那里的楚王旧部们会面，收复兵权。”
萧凤暄：“……”
不知是他早有猜测还是他不形于色。萧凤暄再微微睁大眼睛的下一瞬，便平复了心中的惊讶。
乌竹心中感慨，将凤烛年的布置道了出来：“世子的常随慕生，以及左弦使郗嫱，已经先一步带着梁将军和阁主的信件赶往了北疆之地了，只待世子这里准备妥善后，便可以出发与其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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