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最公正的裁判,也是最温柔的良药。
高三那年,像按下了加速键。我依旧在书店、学校、家教地点之间奔波,生活被试卷和生存的压力填满。偶尔,在堆满参考书的课间,会听到关于他们的消息。
虽然我并不想知道,但流言却像初春的风,悄无声息地钻入校园的每个角落。我是在食堂排队时,清晰地听到那个消息的。
“听说了吗?林修远和江屿,要一起出国了!”
“真的假的?他们家里都安排好了?”
“那还有假?好像是去同一个国家,江屿学的建筑,林修远去的艺术学院……”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周遭所有的声音都瞬间褪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响了某种终结的钟声。
我端着餐盘的手稳得出奇,没有一丝颤抖,只是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沉默地找到角落的位置坐下,机械地将食物送入口中,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吞咽变得异常艰难。
原来,他们不仅要离开,还要一起离开。去一个他永远无法触及的、更远更广阔的世界。
几天后,在“闲趣”书店,我听到了更确切的消息。江屿和林修远一起来找一些关于海外留学的书籍和目的地风土人情的画册。
他们站在旅游书籍的区域,低声交谈着。我在整理着不远处的书架,动作缓慢,每一个感官却都像被无限放大,清晰地捕捉着他们的对话。
“……签证材料差不多齐了。”这是林修远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稳。
“嗯,李叔说公寓也看好了,离你那边艺术学院不远。”江屿的声音里则带着对未来的期待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别担心,有我在。”林修远的语气笃定,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背对着他们,手指拂过一本本书脊,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想象着那个画面——异国他乡,他们住在同一个城市,或许就是同一间的公寓,没有熟悉的同学,没有窥探的目光,只有彼此。
林修远会继续用他那种沉默而强势的方式守护着江屿,而江屿,会在那片新的天空下,绽放出更加灿烂的笑容。
那画面太美好了,美好到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我的心脏,并且残忍地搅动了一下。
我几乎能闻到那股焦糊味,来自自己被灼烧殆尽的希望。
*
放学时分,我鬼使神差地绕到了艺术楼附近。看到林修远和江屿并肩从楼里走出来。林修远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大概是作品集之类的东西。江屿走在他身边,正仰头看着天空,侧脸在夕阳下柔和得不可思议。
林修远侧头看着他,眼神是闻寒早已熟悉的、专属的温柔。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帮江屿理了理被风吹得微乱的额发。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林修远问。
“嗯,妈妈帮我一起整理的。”江屿点点头,随即微微蹙眉,
“就是有点舍不得……”
“以后假期还可以回来。”林修远的声音放得很轻,“而且,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句话像最终判决,敲碎了我心底最后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侥幸。
我看着他们,看着林修远接过江屿肩上的书包,看着他们并肩走向校门,走向那个他没有资格参与的、光明的未来。
这一次,我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逃离,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贪婪地,看着江屿的背影,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融入了那片象征着离别与远方的橘红色霞光里。
我知道,这场持续了整个青春的、无声的默片,终于要落幕了。
我缓缓抬起手,按在自己左胸的位置。那里,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洞。仿佛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被连根拔起,随着那远去的背影,一同消失了。
夜幕渐渐降临,笼罩了我孤单的身影。
我依然会等待吗?或许。但等待的,不再是可能的重逢,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渺茫的东西。江屿要走了,去往我永远追不上的远方。而我,被留在了这片逐渐暗沉的土地上,与那些发霉的、无法言说的记忆一起,慢慢腐蚀。
*
接下来的日子,对我而言,像是在真空中行走。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色彩也仿佛蒙上了一层灰。我照常上学,打工,做题,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却毫无生气。
我能感觉到那种离别的氛围在校园里弥漫。尤其是围绕在江屿和林修远身边,那种即将踏上新旅程的、混杂着兴奋与淡淡离愁的气息,与我周身死寂的冰冷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我不再刻意去寻找江屿的身影,因为知道寻找的结果只会是更深的绝望。但那些关于他们出国的细节,还是会通过各种渠道,不受控制地钻进我的耳朵——他们拿到了某所知名大学的offer,他们的签证通过了,他们定好了机票……每一个消息,都像是一块石头,投入我心底那片死水,却连一丝涟漪都泛不起,只是让那潭水变得更加深不见底。
*
在书店打工时,我变得更加沉默。老板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但只是以为高三压力太大,并未多问。江屿和林修远偶尔还会来,似乎是做离开前的最后采购,买一些介绍当地文化和历史的书籍。
我站在柜台后,低着头,听着他们轻声讨论着“这个博物馆一定要去”、“听说那里的秋天很美”,感觉自己像个透明的幽灵,旁观着另一个世界的生活。收钱,找零,动作机械,全程没有抬头。我能感受到林修远投来的、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的目光——大概觉得我这个潜在的威胁,终于要随着他们的离开而彻底消失了吧。
而江屿,依旧温和。有一次,他甚至在离开前对我说了一句:“闻寒,加油,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学。”
那句话轻飘飘的,带着礼貌的善意,却像一根最锋利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用麻木筑起的堡垒。我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谢谢”。
门上的风铃随着他们的离开清脆作响。我站在原地,许久,才缓缓松开手,掌心留下了几个带着血丝的月牙印。
*
我渐渐学会,把那个雨夜,那个黄昏,连同那张小熊创可贴和电话号码,一起打包,却不是封存,而是妥帖地安放在心底最深处。那不是遗忘,而是将那份无法言说的感情,化作自身的一部分。
我依然感谢江屿。感谢他曾经像一束光,照进我灰暗的青春。感谢他不动声色的帮助,让我在最艰难的时候得以喘息。甚至,我也要感谢那个让我心碎的发现,它打碎了我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逼着我真正地站立起来,却也让我更加清晰地看清自己——看清这份喜欢,究竟有多顽固。
*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很好。
我坐在台下,看着江屿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走上主席台。他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身姿挺拔,在阳光下仿佛会发光。校长念着他的名字,列举着他取得的各项成绩——不仅是优异的学业,还有他在各类竞赛中的奖项。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台下是雷鸣般的掌声。我坐在人群里,仰头看着他,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只是这一次,目光里不再只有卑微的仰望,还多了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静的坚定。
他的发言清晰有力,感谢师长,祝福同窗。最后,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祝大家未来一切顺利,一路顺风。”
他的目光似乎在不经意间掠过我的方向,短暂得像是错觉。
我安静地坐在那里,随着人群鼓掌。心中没有嫉妒,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他本就该站在那样的地方,接受所有人的瞩目。而我,也有我自己该走的路。
*
典礼结束后,人群熙攘。我准备离开时,却在礼堂外的梧桐树下看到了他们。
江屿和林修远站在一起,周围还围着几个祝贺的同学。林修远很自然地抬手替江屿拂去落在肩上的树叶,江屿微微侧头对他笑了笑,那种默契与亲昵,自然而真实。
我停下脚步,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阳光透过榕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江屿似乎感应到什么,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了我。
我们隔着喧闹的人潮对视。他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么。我看着他,看着他身边同样出色的林修远,然后,轻轻地,对他点了点头。
没有笑容,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像是在说:再见。
也像是在说:我一直会等你,江屿。
然后我转身,汇入离开的人流,没有再回头。但我知道,有些决定,已在心底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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