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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昭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单纯的好人,她虽然答应了林既平可以再等待一年的时间,但到底郁气难平。
很多事,她顾忌着林既平的心情,但对于秦天昭她就没有任何顾虑了。
康复院在她眼前,她抿着唇沉着脸走了进去。
秦天昭的病房在二楼,她到的时候秦天昭刚做完康复训练浑身是汗地坐在椅子上,护工孟洋拿着毛巾在给他擦拭汗水。
“你怎么来了?”秦天昭瞥了一眼墙上的日历表,眼底闪过了然。
见此,谢云昭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明明就知道吧。”她拉了张凳子径直坐下,“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林既平呢?非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为什么?”秦天昭冷笑一声,“难道你不知道吗?”他嘴角挂着讽刺的笑意。
“我知道你一向讨厌我,这都没关系。如果你真的想让林既平好,为他考虑的话,你就不该阻止我们。他喜欢我,只有我才能给他幸福。”
或许以前秦天昭因为和林既平一样伤了腿,他自觉自己的人生无望了,所以对于如果没有她的拖累、肯定能重新复读考上好大学、重新开始新生活的林既平寄予了期盼,从而反过来讨厌她,恨她是累赘,她完全能理解。
但现在呢……
她已经在这个社会站稳了脚步,境况已经完全不同了。
她是真的不解秦天昭为什么还那么恨她?
看着似乎一无所知的谢云昭,秦天昭脸色阴沉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凭什么只有谢云昭可以轻松地活下去?他心中愤懑不已。
知晓内情的护工孟洋心里叹了口气,悄悄退出了病房,赶紧偷偷给林既平打电话去了。
“你什么意思?”谢云昭皱起眉头。
“我妈对你还不错吧,你和哥重逢、你见过我之后,你有问过我妈的情况吗?”
谢云昭愣了一下,自和林既平重逢之后,她意识到他不愿意说他为什么忽然离开南城的原因后,她为了避免两人之间的气氛出现嫌隙,她就从未问过。
而她见秦天昭总是闹得不愉快,她下意识地不去想他的事,也就没多想。
“江、江灵姨怎么了吗?”谢云昭着急道。
江灵姨年轻、身体健康,能出什么问题呢……一定是她想多了,大概是秦天昭觉得她问都没问江灵姨的近况觉得她没良心吧?
秦天昭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妈、她、走、了。”
心脏落了一拍,谢云昭扯了扯嘴角,不会的,可能是去哪里了吧……不会是她想的那样,不会的……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她死了!”
看着谢云昭瞬间白了脸、难以接受的样子,他快意极了,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伤心难受?
“我妈不是病死的,是突遭横祸,被人害死的。”
“为什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江灵姨她……”谢云昭捂住脸蹲了下来,泪水浸湿她的指缝。
那些年江灵姨的音容笑貌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是多么温柔坚韧的一个人,对他们兄妹俩都很好,对厂里师傅们的家人也很好……
为什么好人不长命……
“想知道为什么我妈会遇上这样的事吗?”秦天昭眼底全是冷意。
谢云昭猛然抬起头来,看向他,“为什么!杀人凶手呢,以命抵命了吗?”
“就是因为林既平,为什么?为什么那天他不在,他去哪里了,为什么我联系不上他!!”
“他答应了我爸会好好照顾我们的,他没有做到!他害死了我妈,他凭什么现在想甩了我这个包袱,和你过上幸福的日子,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这么做吗?我不会同意的!绝对不同意!”
秦天昭抓着椅子的把手使劲晃动着,椅子晃得哐当响,守在门外的孟洋连忙跑进来按住了他,“冷静点,天昭!冷静点,再晃你就摔下去了。”
他现在的腿骨还是脆弱的,可经不起摔一跤。
秦天昭一顿,理智慢慢回笼,反而谢云昭气得浑身颤抖,“江灵姨发生不幸的事绝对不是我哥想看到的,你凭什么指责他,不去指责伤害江灵姨的人?”
她无法想象她不在的日子,林既平受了秦天昭多少指责,他那个人道德感、责任感强,他一定无比自责愧疚痛苦。
“你就是个窝里横,糊涂蛋!不是伤害自己,就是让我、让我哥难受。你永远把尖锐的一面留给自己人。”谢云昭唾弃道,“我看不起你!”
“你胡说什么……你懂什么……”秦天昭恨恨拍着椅子把手,咬牙切齿。
谢云昭眼眶泛着红意,她看着秦天昭,脑海中却呼啸而过那些年的日子。
炙热的夏季,江灵姨会煮一大锅的绿豆沙吆喝着大家过来喝。师傅们一边吹着风扇一边大声说笑着,而厂外的日头渐渐西移。
她会坐在江灵姨的身边和她一起摘菜,林既平拿着毛巾擦着汗水,秦天昭坐在轮椅上阴阳怪气地刺她,又被她哥和江灵姨责骂几句……
热热闹闹、乱糟糟的修车厂庇护着她和哥哥林既平,师傅们、学徒员工们大家一起度过喧嚣的日子。
几年前,她最后见到的卓凡修车厂已经变成了一片平地,那颗硕大的、曾经果实砸到过她的芒果树也被铲平了。
“我是不懂你,也不想懂你。没必要……”
谢云昭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本来她还想试探着问问秦天昭知不知林既平的身体状况,但现在不需要了,一个只沉浸在怨恨中的人怎么会注意到其他人……
她回了工地上却不见林既平的身影,一直到傍晚时分,林既平才神色匆匆地回来了。
“云昭……”他推开门急声喊道。
谢云昭刚好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闻声诧异地看过去,“哥哥,怎么了,这么着急?”
林既平打量着她的神情,谢云昭笑了笑,任他打量,她刚回来地时候就已经敷过眼睛了,现在肯定是看不出来的。
片刻后,林既平松了口气,“没事。”
他走过去将发尾还带着湿意的她拥入怀中,他轻轻亲了亲她的发顶,低声问道:“怎么忽然去天昭那儿?”
谢云昭踮起脚,脸颊蹭了蹭他的下颌,随便找了个借口,“我过两天就走了,过去看看他。”
林既平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转而道:“身上有点脏,我去洗个澡。”
“嗯。”
林既平拿了套干净的衣服走进卫生间,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谢云昭坐在窗前的椅子上随意地擦着护肤水乳,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心口钝钝地生疼,她将盖子一丢扔在了桌面上,整个人颓然蜷缩在椅子上,脑子里乱糟糟的,既担心林既平的身体状况,又忍不住回想起江灵姨的音容笑貌。
沉浸在思绪中的谢云昭甚至连林既平打开卫生间的门走出来都没注意到。
林既平瞥见她神情低落的模样眉头一皱,他半蹲在她面前,掌心抚上她的侧脸,“云昭,你在想什么?”
若是他不问倒好,他一问,谢云昭的眼泪瞬间滑落下来,打湿了他的手指。
“云昭。”林既平一顿,连忙站起身来将她拥入怀中,谢云昭抱住他的腰身低声啜泣起来。
林既平紧紧抿着唇,思索着是不是天昭又说了让她伤心的话,还是她过两天就离开盘沙市了,而他没跟着她一起离开,她还是伤心了……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他的错。
林既平一下又一下轻揉着她的发顶,心口沉甸甸的。
良久,她的啜泣声渐渐止住,林既平双手捧起她的脸,指腹轻轻擦干她脸上的泪水,他弯下腰将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不哭了啊,再哭眼睛该痛了……”
谢云昭点了点头,瓮声瓮气道道,“哥哥,你能告诉我……江灵姨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我告诉你。”
林既平紧紧抿着唇,脑海中浮现起那个被鲜血染红的晚霞天,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牵着谢云昭的手走到床边,他倚靠着坐在床头,谢云昭坐在他面前牵住了他的手。
窗外的天际泛着艳丽的红霞,像极了那一天他们被贪欲染红的双眼。
风从未关紧的窗缝挤入发出低沉的呼呼声,林既平说话的声音虽低沉平稳,但谢云昭听得出来,他的语气里泛着冷意。
她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伤害江灵姨的不是别人,而是秦叔叔信赖至极的好友们。
“哥哥,为什么啊……”谢云昭再次红了眼,又满心愤愤不平。
林既平捏了捏她纤细的指尖,苦涩道,“……云昭,人不能拥有超出认知以外的钱财。”
人心最经不起金钱的考验,更何况当年情同手足的一群人早就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兄弟情意早就不再是他们心中的第一位,为妻子、为儿女,生活上的种种顾虑会裹挟着他们做出违背良心的选泽。
谢云昭神色怔愣,片刻后她仿佛揪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那阿旭叔呢?阿旭叔他……”
“天昭说阿旭叔没有表态。”
闻言,谢云昭咬住了下唇,她知道看似中立的沉默其实天平的一端早就倾斜。
*
很多年前市政府扶持着新兴区发展起来,而被重工业高度污染的区域则在完成了历史使命之后退出了历史舞台,被不断发展的城市果断抛弃,当时那里的土地贱卖都没人要。
而秦峰看准了那部分区域位于高速路口附近,人流车流量都还不错,因此准备向银行贷款凑钱买下来。
土地虽然便宜,但秦峰买的地皮实在太大了,自然总价在当年也是一大笔钱。
银行贷款要估算对方的偿还能力,因此秦峰一个人根本贷不下来那么多钱,后来是阿旭叔一群人分别用他们的名字贷了款给秦峰凑够了钱。
欠银行的钱,全部都是秦峰还的。按理说,那块地拆迁的话,补偿款就是秦峰家的。
但……
向来金帛最是动摇人心。
阿旭叔一群人或许是觉得当年如果没有他们帮着贷款筹钱,秦峰也买不下那么一大块地皮,所以拆迁赔偿款必须分给他们。
上千万的拆迁赔偿款,孤儿寡母的怎么守得住上千万?
林既平继续说道,“按照阿叔们的想法分配的话,赔偿款最后落到江灵姨的手中大概只剩下三四十万。”
“江灵姨不同意,因为那时候可以让天昭重新站起来的新技术刚好引进了国内,只有京照市能尝试着报上临床试验组,她想带天昭去赌一把。”
谢云昭愣了愣,“新药引入国内,报临床试验组是不用钱的啊,只要身体条件和病情符合就能进的……”
“江灵姨不知道。”林既平垂下了眼帘,“她觉得得花大钱找关系才有可能报得上,后续的康复也需要很多钱。如果最后不成功,钱也能让天昭及时治疗。”
谢云昭沉默了,这是偏远地区信息落后的通病。
接下来的事大概在她的猜测中了,江灵姨为了天昭争取站起来的机会,固执地攥着那笔她把握不住的钱。
一群人争执中,江灵姨被推倒撞在了厂里的机械设备上,因为不清楚最后那一下到底是谁动的手,那些人相互推诿着,最终错过了给江灵姨救治的时间。
“那、天昭呢……”
林既平抿了下唇,“天昭当时在修车厂后面的屋子里,他听得见他们的争吵,但他行动不便,等他过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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