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近乎羞辱的严厉惩罚之后，日子仿佛被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激起剧烈涟漪后，表面又逐渐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平静。萧屿然变得异常沉默，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或者待在书房那个固定的角落看书，几乎不再主动与萧檩交流。他严格遵循着每一条家规，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准时、准确，却也冰冷。
萧檩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并未多言，依旧处理着他的事务，过问他的学业，只是那过问也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公寓里常常整日无声，只有空气在缓慢流淌。
转折发生在一个雷雨夜。
厚重的乌云在傍晚时分便压了下来，天色提前暗沉如墨。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间或夹杂着震耳欲聋的雷鸣。
萧檩晚上有个推不掉的应酬，回来时已近深夜。雨势未减，他带着一身湿冷的寒气走进公寓。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萧屿然房间的门缝下没有透出光，似乎已经睡了。
萧檩脱下被雨水打湿的外套，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准备先去书房处理几封紧急邮件。就在他经过萧屿然房门时，一道极其刺眼的闪电骤然划破夜空，将走廊映得一片惨白，几乎同时，轰隆一声巨响，惊雷炸开！
那雷声近得仿佛就在楼顶，整栋建筑似乎都随之震颤了一下。
也就在雷声炸响的瞬间，萧屿然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像是被强行压抑回去的惊叫，以及什么东西落地的闷响。
萧檩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推开了萧屿然的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不时闪过的电光，将室内映照得忽明忽灭。萧屿然并没有睡在床上，而是蜷缩在离床最远的墙角，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在里面，单薄的身体在每一次雷声响起时，都会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一下。地上，散落着几本应该是从床头柜碰掉的书。
他看起来……害怕极了。
像一只在暴风雨中无处可逃、只能瑟瑟发抖的幼兽。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那些倔强、叛逆，或是刻意维持的冷漠。
萧檩站在门口，看着墙角那个蜷缩成一团、显得无比脆弱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想起很多年前，刚把萧屿然捡回来不久，也是一个这样的雷雨夜，那孩子也是这样，吓得缩在床底，怎么都不肯出来。
原来……他一直都怕。
只是后来长大了，学会了隐藏，用叛逆和冷漠武装自己，直到在这毫无防备的深夜，被最原始的本能击溃。
萧檩沉默地走过去，没有开灯，在萧屿然面前蹲了下来。
察觉到有人靠近，萧屿然猛地抬起头。闪电划过，照亮了他苍白失措的脸，和那双因为惊恐而盈满水汽、此刻写满了脆弱和无助的眼睛。他看到是萧檩，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已经抵住了墙壁，无处可退。
又一道惊雷炸响！
萧屿然浑身一颤，猛地闭上眼睛，肩膀缩得更紧。
预期中的斥责或者冰冷的审视并没有到来。
一只温暖而干燥的手，轻轻覆上了他冰凉颤抖的手背。
那触感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萧屿然愕然地睁开眼。
萧檩依旧蹲在他面前，镜片后的目光在闪电的明灭中，看不真切，却似乎……不再那么冰冷。
“起来。”萧檩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时更低沉些，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地上凉。”
萧屿然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动。
萧檩也没有催促，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手依旧覆在他的手背上。
窗外的雷声还在继续，但似乎……没有那么令人恐惧了。
过了好一会儿，萧屿然才借着萧檩手臂的力道，有些僵硬地站了起来。他的腿因为长时间蜷缩而发麻，加上之前的伤处并未完全痊愈，起身时踉跄了一下。
萧檩扶住了他，手臂稳健有力。
“去我房间。”萧檩说着，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他半扶半抱地，将依旧有些发抖的萧屿然带离了这个被雷声笼罩的房间。
主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床头灯，光线柔和，将窗外的狂风暴雨隔绝了大半。空气里弥漫着萧檩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冷冽干净的气息。
萧檩让萧屿然在自己的床上坐下，然后转身去了厨房。回来时，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喝了。”他将牛奶递到萧屿然面前。
萧屿然低着头，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奶液滑过喉咙，似乎真的驱散了一些盘踞在身体里的寒意和惊悸。
萧檩就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别的，只是安静地陪着他。偶尔有雷声传来，萧屿然还是会下意识地瑟缩一下，但不再像刚才那样失控。
喝完牛奶，萧檩接过空杯子，放到一旁。
“睡吧。”他说道，语气是惯常的简洁，却少了几分命令，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庇护。
萧屿然躺在属于萧檩的床上，枕头上是他熟悉的气息。被子被仔细地掖好，带着阳光晒过的温暖味道。
萧檩没有离开，他关掉了大灯，只留下那盏昏暗温暖的床头灯，然后重新坐回了那张沙发里，拿起之前看到一半的书，就着灯光，静静地看了起来。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风雨和惊雷都挡在了外面。
萧屿然侧躺着，看着灯光下萧檩沉静的侧影。他戴着眼镜，神情专注，仿佛只是在任何一个寻常的夜晚阅读。可萧屿然知道，不一样了。
那场惩罚带来的坚冰，在这个意外的、暴露了他最不堪一击一面的雨夜，被一种无声的、带着体温的守护，悄然融化开了一道缝隙。
他闭上眼睛，听着窗外渐渐变小的雨声，和身边那人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一种久违的、类似于安心的感觉，如同温水流过冻土，缓缓浸润了他干涸而疼痛的心田。
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朝着一个他曾经渴望，却又不敢奢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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