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天，月弦都躺在床上，无聊地翻来翻去。
自他有记忆起，就生活在浣溪涧内，整日里不是在晒太阳就是在睡觉。这样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日，师兄来了。
师兄生得跟他很不一样，一身白色的皮，还有两条可以在陆地上自由行走的腿，走起路来那种气度，很是利落潇洒。
月弦在水底观察了他好久，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跃出水面，“咕噜咕噜”冲他叫了两声，师兄吓了一跳，蹲下身同他讲话。实则那时候月弦既不识字也不会说话，只是自己呆久了，遇到外人觉得很好奇罢了。
师兄叽里咕噜问了一大堆话，月弦歪着头听完，扑上去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想看看他能不能吃。
金丹期的仙人已经脱离了**凡胎的范畴，但仍然被月弦锋利的牙齿撕破了一道口子，流出血来。
师兄吃了一惊，一股灵力挥出，月弦被倒着打飞入水里，并不痛，那灵力也同师兄一样，温温柔柔的。接着师兄又嘟嘟囔囔说了什么，朝他身上扔了一块玉牌，匆匆走了。
玉牌中存储了一些凡人用于开蒙的书籍，接触到肌肤，那些知识就自动灌入了脑袋里，月弦这才算是识了字。
从前不知道日子怎么算的时候，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熬，自从认了字明白了一些世间的道理，知道了外面还有更广阔的世界，浣溪涧的日子立刻就变得索然无味。
这里除了疯长的野草，就只剩安静的溪流，连生活在水里的片玉鱼也是静静的。附近的生物，都已经吃了一遍玩了一遍，全不新鲜了。除了反反复复念玉牌中的书，日子也只剩睡觉来打发。
月弦用蒲苇草打结来计算年月，小结是天，中结是月，大结是年。打到第三个大结的时候，师兄终于又来了。
月弦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放，讲话颠三倒四的，不让他走，或者让他带他一起走。天然地，他能感觉到师兄身上有种温柔平和的气质，不会伤害他。
“外面，外面。”他讲不好话，就一个劲重复自己想要的重点。
然而师兄没有答应，他摸了摸月弦的尾巴，那着实是一条很漂亮也很危险的尾巴，银蓝色的鳞片张开时如同锋利的刀刃，可以轻而易举搅碎任何东西，但却在师兄柔软的手心下乖乖收敛了锋芒。
师兄的手从他腰部开始一直摸到尾鳍，是暖的，那股温度透过鳞片传递到肌肤内部，月弦卷起尾巴，强忍着身上酥酥麻麻蚂蚁爬过一般的感受，慢慢地，整条尾巴都舒展开来，甚至在师兄的手离开时还恋恋不舍地弹了一下。
师兄说：“你不能出去，尾巴是不能在陆上行走的。”
月弦的眼神落在了师兄的腿上，抬起手，轻轻咬了咬食指的关节。他想要。
师兄摸了摸他的头：“方才我已经探过，这条尾巴内部藏有另一幅骨骼。勤加修炼，有朝一日定能自如行走于陆上。”
师兄又给了一块玉牌，这次是修炼的功法，讲述如何引导灵力，如何化形塑身的。
那天晚上，师兄带着他读了一整遍功法，为他解答其中不懂的字词。还在月亮下为他起了一个名字——月弦。
月弦问他的名字时，他却不说，只让他喊师兄。临走时，师兄又嘱咐了一遍，假如有朝一日修出双腿，切不可在外人前暴露出尾巴来，否则将有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外人。
月弦翻了个身，咬住了食指的关节，反复回忆前日在水下的细节。那日他吃了毒药，尾巴露了出来，情急之下只能躲进水里。待到稍稍感觉好一点，才浮上水面来找徒弟。
他的尾巴是会变色的，在水里的时候就会变成水的颜色。那时，徒弟往水中看了一眼，但，他只是个凡人，应该看不出什么端倪。
且这两日，徒弟也表现的很平静，如果真的见到了他的尾巴，怎会是这个反应。当初师兄第一次见到他半人半鱼的样子，都骇得半天没说出话呢。
再说，徒弟哪能算外人呢。
想了想，月弦放心地缩回了被子里。叶惊澜爱洁，隔两天就洗洗晒晒被褥，床铺上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淡淡清香味。
从前这竹屋没人收拾，总觉得有股淡淡的霉味，月弦是不爱住的。徒弟一来，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说，坏掉的窗户和漏雨的房顶也修好了，又养了些花花草草，到处都清清爽爽的，月弦又瞧不上冰凉的水底了。
想着徒弟，徒弟就来了，叶惊澜坐在床头边的脚踏上，板着一张小脸，腰背挺得直直的，向他请教《玄天功》里一些不认识的字。
月弦暗自满意地点点头，徒弟上进，简直再好不过了。
“隰，就是低洼潮湿之处。”月弦真人趴在床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解释，叶惊澜就持笔在字上面标注读音和释义。师尊虽然行为有异，字也很丑，但讲起字词来还是有模有样的，出去半年回来，讲话也变得流利了许多。
“这是什么？”月弦真人抓住了他手里那根针管水笔晃了晃：“笔？”
“嗯。”叶惊澜淡定地应了一声，毛笔不能拿到床上来写，他就从实验室里拿了一杆笔出来，是一位师姐之前囤了一大箱放在柜子里的，还记得她当时很豪气地说：“随便拿，别顺我的笔了ok？”
实验室的柜子里还有不少东西，有文具零食，还有一些备用的衣服鞋子、工具等，都保持着跟随叶惊澜一起穿来时的状态。但在儋州流浪的两个月，叶惊澜始终没敢把东西拿出来，怀璧其罪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之所以在这里拿了出来，是他发现了浣溪涧的怪异之处。此地灵气充沛，明明是修炼的绝佳之地，但自始至终就住了月弦真人一人，且四周还有界碑限制着不准出入。
叶惊澜试着跟来送饭的人搭话，发现他对浣溪涧也是一无所知，并不知道里面住着谁，只是听命来送东西罢了。叶惊澜来之前，这些膳食就堆放在界碑处，偶尔才被人（师尊）取用一次。
这里与其说是住所，更像一个囚笼。
月弦真人蹩脚的语言系统也是一例佐证，叶惊澜判断，他的常识缺乏程度应该跟自己不相上下，遇到没见过的东西必不会深究。
果然，月弦真人只是好奇地抓住笔帽晃了晃，就松开了手，注意力转移到了拼音和简体字上：“这是什么？蝌蚪字？”
“是我家乡的写法。”叶惊澜面不改色，又问下一个字。
月弦真人立刻又被转移了注意力。
师徒两人头抵着头，花了四五天的时间，总算把《玄天功》第一章顺了一遍。月弦总算是能下地行走了，只是还和从前一样，歪歪扭扭不太顺畅。
这天吃完午饭，叶惊澜盘腿坐在溪边，尝试运转功法。按照功法所教，引气入体之后，需引导灵力经过身上数个穴位关窍，流转一圈，才能把灵力转化为所需属性，储存进灵根内。
但叶惊澜吃亏也是吃亏在这里，身为一个现代人，也不是中医专业的学生，他对穴位的名称和位置可谓一窍不通，只能死记硬背，然后慢慢尝试。
正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灵气，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叶惊澜爬起身，看到师尊跌坐在不远处，哀哀地捂着脚踝抽气。
叶惊澜前两日为了方便师尊练习走路，特意用竹子架了一个双杠，嘱咐他没事可以双手架在杠上，一左一右活动腿部，这样“毒药”也能更好地排出。这两日月弦真人玩的不亦乐乎，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摔了。
“师尊，怎么了？”叶惊澜匆匆走过去，把他搀扶了起来。
“有个石子。”月弦恨恨地说。他这双腿新生没多久，很是娇嫩，还未学会怎么用力，竟然被一颗小小的石子绊倒了，真是奇耻大辱。换作是尾巴，别说小小的石子，巨石他也拍碎了。
叶惊澜把师尊架在双杠上，弯腰捡起那颗石子，四周看了看，皱起了眉。他可以确定，自己已经提前把附近所有的石子、大一点的土块都清理干净了，这颗石子是突然出现的。
几步外，躺着一颗干干净净的鹅卵石。
叶惊澜走过去捡了起来，摸到石头底部的湿意，像是刚从水里拿出来没多久。
月弦一瘸一拐地走到徒弟身边：“怎么了？”
叶惊澜指了指不远处的荷塘，说道：“石头应该是从荷塘里被什么东西丢出来的，这些鹅卵石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杂役带给他的种子里有一些莲子，叶惊澜就在溪水不远处开辟了一个大荷塘，还捡了不少鹅卵石铺在池塘边。他一介凡人，当时困在这里出不去，师尊又不知所踪，只能做好打长期战的准备，至少先把自己的生活过好。
“好哇，回来了。”月弦真人伸手要过石头，在手心里掂了两下，然后用力朝着荷塘的方向砸了过去。
“噗通”一声巨响，水柱冲天而起，伴随着一阵“哎呦哎呦”的叫声，一个头戴瓜皮帽的褐色生物咕噜噜滚了出来。
叶惊澜凝神看去，居然是一只水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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