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留在了皇后身侧，任平生赶到殿外，却被拦了下来。
“皇后娘娘的寿宴上，还请任统领勿要因不相干之人冒然打扰，以免扰了娘娘的兴致。”
被人拦下来不给进去，任平生急的?团团转，奈何外边的侍从偏偏不让他进去，从夹缝中看过去，是太子被众人包围的密不透风，根本看不到他。
现在里边是一片欢悦的景象。
“今日怎么没看见十一殿下？”
“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不过提他做什么，别扰了贵人们的兴致。”
任平生想到素日赢敬安和江绒雪的关系，心一横顾不了太多，转身往离开。
*
风静静地从窗外往里飘着，又往袖口里灌，江绒雪穿的单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
岳佩文这话，真是含沙射影，叫她也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可这些天再难听的话她也听过了，所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叫岳姑娘见笑了，比起之前的我，如今我深知什么叫做择良木而栖。”她笑了笑，“逐利之举，人之常情，岳姑娘倒不必为我惋惜。”
岳佩文冷笑了下。
思索少许，江绒雪刻意揣摩，“难道是因我在你之前入了东宫，姑娘不悦？若是殿下愿意纳你为妃，我也不能拦着不是？”
真是令人生厌的语调。又隐隐透露着蔑视和戳穿的语气，岳佩文被她气的拧紧了眉，声音提高：“你以为我来找你只是因为你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睐么？你也未免太看不起我。”
岳佩文气的一激后，才逐渐平静下来，她缓了一口气。
“江奉仪这般姿态，是你仗着在这宫中，我不敢对你做些什么么？”
将门与文臣之后，岳佩文倒是一副气势不凡的模样，也足够敏锐。
江绒雪没说话。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不再与你打太极。”她站起身，一身俏色云锦衬得她明艳万分，“我找你，是想请你做一件事。”
江绒雪觉得好笑，“我竟不知，这也能叫请？”
“请与不请，你都在这了。”
江绒雪心一沉，忽然不安起来。
岳佩文提起石桌上的紫砂壶，缓缓地朝着杯中倒着，褐色的液体落在杯内，如一浑浊的渊。
岳佩文倒完，推到她面前。液面呈现出江绒雪的面孔，相望两眼，微涩的药味侵入口鼻，她眸光微动。
“喝了它。”女子的声音冷静而肃穆。
江绒雪如今真该庆幸自己读了些医书，认识一些药理，她静静盯着那杯“茶水”。
岳佩文站了起来。
走过她身侧，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虽不知，江小姐到底是疯了还是傻了，背负此等难听的名声，于世人口诛笔伐，到底是该说你脸皮厚，还是自甘下贱。”
“你说的不错。”她笑的很淡，“我确实是皇后娘娘中意的太子妃人选，我父亲是太子太傅，陛下帝师，三朝元老，我亦是与殿下自小亲梅之情，若非殿下这些年远在边疆，我一早便会入主东宫，为他铺平青云之路。”
“可是你出现了。”
江绒雪放置在一群上的手不禁攥紧。
“你的出现，让殿下跌落深渊。”她弯下腰，在她耳边慢条斯理道：“你在陛下面前言，是你自己偷生怕死，我管你是胡诌也好，是真心话也罢，但只此一条，你便罪无可恕。”
*
席上围着太子的人很多，他手中的酒杯满了又满，皇后不住的对他问话，他喝完酒，轻轻抿起唇。
觥筹交错的灯火与舞女柔软的腰肢如画般在他身后，似乎他并不得意在其中。
他起身，意欲离去。
皇后攥紧了扶手，很是不悦，今日他留下太子，就是想除了他宫中的那个孽障。
“本宫也有些乏了，太子随我出去醒醒吧。”
群臣刻意放轻了一些声音，动作一时变得迟缓起来。
皇帝已经大醉，他一手扯住皇后，“你也把太子拘了这么久了，来，朕陪你出去走走。”
皇后不悦，眉峰簇起，“陛下！”
皇帝又喝了一盏酒，已是不容拒绝的姿态，皇后沉吟少许，又侧首吩咐了下人，才随他离开。
隆冬的雪落在虚幻的夜色之中，良宵歌舞，太子并未留恋。
可还未踏出几步，便有顾氏族人上前与他攀谈。
“太子殿下，仰慕已久……”
寒暄之间，他目光向外，并未有什么不全之处，眸光上挑，他轻轻点首。
*
“不想喝？”岳佩文轻拍江绒雪的肩，“不想喝也不是不行。”
“贪生怕死乃人之常事，但苟且偷生之人若只是为了一己私欲，那就是鼠辈小人，无耻之徒，你可以不喝，但活着和残废你总要选一样。”
刀光从眼前掠过，江绒雪呼吸一滞。
岳佩文不愧是武将之后，不到须臾江绒雪便脖颈一凉。
血色浸透衣衫，她心跳骤静一瞬。
鬓角出汗，但她的声音还算冷静，“岳姑娘，你冷静点，你真在这对我动手，可想过后果？”
她用刀锋挑起她的下颚，语气讽笑，“江吟夏，你以为你还是素日那个人人吹捧的贵女么，江氏已经没了，你是人人喊打的老鼠，我杀你，旁人只会拍手称快。”
江绒雪伸手推她，“可是你自己呢？你有没有想过，你怎么办？”
“这与你无关！”
江绒雪急中生智，“顾家呢？岳家呢？旁人如何看待你所为？善妒，亦或是贪权，与太子结朋党，你杀我事小，若太子因此被人拿捏把柄，以后如何辩解？”
岳佩文顿神一刹，江绒雪趁此机会将她往前一推，转身就要往外跑。
可不到一刻，岳佩文便扯住了她的后领，江绒雪只觉那脾气大的惊人，她的脖颈就好似被勒的几乎窒息。
她的呼吸几乎紊乱，后背狠狠的磕在床沿上，痛的她眼角迅速冒出泪珠。
女子神般冷漠的脸在她上方，江绒雪摇头，脖子被人狠狠捏住，两腮憋的泛红。
“我宁愿和家族一刀两断。”岳佩文的声音发狠，“江吟夏，我不是你这样贪生怕死之人，弃亲族如敝履，你可以为了不被流放贱卖自己，与江氏划清界限，我也可以为我所为担负罪责。”
江绒雪瞳孔充血，不住的摇头。
“太子若不能走到那个位置，你知道有多少人会血染上京么？那是我们的亲族，是天下万万民未来的去路，若你我死去，能换他一个清白之身，清醒之志，我甘之如饴！”
她双目泛光，全然不惧生死，手上的力气大的惊人，这让江绒雪觉得可怕。
从某种角度来说，岳佩文与她一样，为了家族和社稷甘愿赔付上所有，他们将太子奉若神明，将全族性命置身于这一场豪赌。
如今陛下昏庸，太子是他们心中的明君，为了这丝光亮，无数人前赴后继，在太子脚底铺下了一条血路，他们期望太子能拯救这个朝代，为此不惜付出一切。
他们的信念执着到可怕，一切阻拦太子的绊脚石都给他们视为眼中钉。
全身血液发冷，也许是求生的意志太强，江绒雪居然拿起一旁的茶壶向她砸去，岳佩文意识到要躲，手上放轻一瞬的力气。
血液倒灌到头顶，江绒雪趁此机会不要命的往前面逃窜，身后的女子如同恶鬼，朝外：“抓住她！”
江绒雪从未如此有力过，她跑的全身衣裙都沾上了泥土，如雪莲落尘。
皇宫大的可怕，不知什么缘故，此地似乎是刻意被人调走，竟然出奇的寂静。
更让她绝望的是，身后居然有追兵的铁甲碰撞之声，又入了绝路。
不远处，赢敬安得了消息，正马不停蹄赶来，他素来在前朝后宫没有存在感，可刚听闻了江绒雪的消息，便想也不想的赶来了。
而此刻他却被堵在了宫道之中。
“十一殿下，此处这些时日正在修缮，不便通行，怕伤了你。”
宦官话语客气，却暗含不经意的轻视。
一旁的任平生急得给他塞银子，“公公，您通融一下……”
宦官摆手，看也不看，似乎是笃定了他们不敢强闯，沈奴被他冷冷地盯了一眼，也不敢言语。
赢敬安冷静开口，“若母后要责难，尽管来传唤我。”
赢敬安很少有这么强硬的时候，饶是任平生都惊了一下。更何况他一言道破是皇后的手笔，气氛顿时僵住。
他不容置地的开口，“若你坚决不让，我也好去问母后要个说法。”
*
又躲过一轮追逐，江绒雪凭着记忆往外走。
她脚底打滑，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疼的她抬不起腿。
“赢行知，真是欠你的……”
这是个杀局，很明显是刻意针对她，能在宫闱之中布下杀局，必定是掌权者。
连太子的生母都要除她而后快，她还真是个祸害，摸索着前行，江绒雪已气喘吁吁。
祸害，是啊，这是太子给她的形象，她忽然明白了太子的用意，她是狐媚储君，是太子队伍中刺目的角色，是被众人恨不得碎尸万段的存在。
她与岳佩文的一场对峙，让旁人听来，就是她龌龊至极，是卑鄙自私之人，为了富贵贪生置家国于危难，应该自愧就死。
而岳佩文，是牺牲大义寻明路的巾帼。
若是被她说服，江绒雪真要自愧弗如，罪该万死了。
可她不想死。
“在哪，抓住她！”
江绒雪草木皆兵，她拖着疲惫的身躯，不住的往前走，身后的追兵声音越来越大，她却连回头也不敢。
而越往前跑，她就越崩溃。
月色之下，竟是一片环绕楼阁的湖，湖边的石子扎破了她的鞋履，钻入脚掌。
疼痛早已变得习惯，江绒雪停下了脚步。
而岳佩文带着人停在了她身后，让人停下，她不失端庄，“江奉仪，别跑了，你应该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外宫之中的兵卫，今日都听我的调遣。”
“你蠢笨，不明是非，我不会责怪。”岳佩文甚至不屑，“只要你今夜赴死，我便不会唾弃你。”
月色下，江绒雪的绣袍被吹得鼓起，此刻她的神情居然变得坦然，她转身，目光与一脸狠绝的岳佩文撞在一处。
她笑的破碎，苍白而决绝。
“岳姑娘，你不是大义。”
岳佩文皱眉，望着陷入绝境的少女，不明白为何她还能如此倔强。
“你从来都不是因为太子是明君，而选择为他牺牲。只是因为你姓顾，因为顾家没有选择。”
岳佩文神色微怔。
“若顾家是七殿下的母族，今日你就不会为了太子殿下来逼我自尽了，而是会求着我最好让太子名声尽毁。”
岳佩文咬牙，觉得她可笑极了，“荒唐！”
“荒唐的不是我。”江绒雪声音很冷静，却因疲惫偶有颤意，“是被绑在一条船上的你们，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
岳佩文一番作态，说自己为了太子清名甘愿自己担负罪责，可她真的是为了河清海晏，国之未来么？
亲族关系，是上层社会牢不可破的政治资源，这让无数人前赴后继，牺牲自己去成全氏族的不败之地。
氏族女的岳佩文怎么可能能避免，只是恰巧太子是更多清流眼中的明君。
所以她的立场听起来是那么正确，那么大义凛然。
岳佩文一时不知怎么辩解，竟被她的言语道破一丝漏洞，无数天光涌入，她皱眉，偏执的认为认为她是胡搅蛮缠。
江边，少女的衣裙沾染尘土，狼狈的不像样，可她的脸却很干净。
她已然被逼到了绝境，“我与你不一样。”
江绒雪眼角湿润，嗓子干哑。
“我是信任他，才决定与他同路。”
岳佩文咬了咬牙，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异动，她还未转身，便见湖前的少女转身，从湖中跳了进去。
耳边骤静，岳佩文心神恍惚，此刻没有发令，又想，她本就要让她赴死，何必再做什么。
可过了片息，便听身后动静越大，还未反应，见一人更快的速度从她身侧闪过。
玄黑衣衫一晃而过，如游龙的身影从河岸一跃而下。
双双落入湖中。
耳畔是惊恐极了的声音。
“太子殿下！”
估计没有人看啦，但我会写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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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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