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呢?”
6岁的林魄悔曾经这样问姚昇。12岁的姚昇正值年少,对于这个问题,他的回答仍然肆意而潇洒:
“因为我喜欢啊,不管是人之子还是狡讹,如果活着的时候,不能够尽情的为自己喜欢的事奋斗一次,那也太可惜了吧!”
而后来,12岁的林魄悔看着18岁的姚昇,这个过去总是陪着自己的哥哥越来越忙,也不再会在自己痛苦的时候,在身边唱那首熟悉的《小星星》。
要说自己难过吗?那肯定还是有点的,毕竟过去总是陪在身边的狡讹,现在已经不再只有自己了……不不,应该说,他一直拥有许多,只是现在,他有更值得做的事情——
早慧的少年还没有抽条,不算高的个子躲在训练场的一角,若是不去刻意寻找,恐怕还不会看见这么个小家伙。他看着自己的姚昇哥哥,五指指甲深深嵌进脆弱的手臂,最后终是没有再继续看下去,没过多久,便匆匆地跑回了房间。
开心点,林魄悔,他那么优秀,即便身上背负着狡讹的诅咒,但你……也应当能够微笑着为他送出祝福的,也能够相信他能够成功,不是么?
他的光芒,可是哪怕自己都不忍心抓在手中,应当在更大、更大的天地间绽放——哪怕最后,一切都会消失不见……更何况,你们差了6岁,整整6岁啊,那可不是简单的时光就能够弥补的,不是吗?
所以所以……不要难过,这不是什么值得难过的事情,这从不是什么值得难过的事情,毕竟……毕竟……
他从不属于自己呀……
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少年把自己藏进了被褥之中,不见一点光亮的墨色里,他像过去一样编织紫红色的梦境,紫红色的杜鹃花盛开在原本荒芜的平原,一朵朵,一片片,像是千百个灵魂凝结的“爱意”,肆意而灿烂。
——你喜欢他?
一抹橘红远远地伫立在花海的彼端,与渺小的少年遥遥相望,他开了口,像是质问,又像是在无比平静的陈述,听得这本该无波无澜的人儿心下一颤。
他张开嘴,不连贯的音节还未发出,便终结在自己的咽喉,林魄悔茫然地望着,望着,最后却只是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不知道这份情感到底值不值得诉说。
我不知道,不知道这份情感是不是太过于幼稚。
我不知道,不知道这份情感应不应当存在于自己心中。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年纪太小,太小了啊……自己与他的差距在愈发拉大,他已经是独当一面的镖师,而自己却还在穿着童装,他已经能够在外面奋斗,可自己却连基本的体能锻炼都无法进行——
空有数不尽的情感能量,却没有一点方法施展,甚至每每痛苦之时,橘红色地花海便会把自己拉入深渊,直到又一夜过去,自己才能够恢复原样,为什么?明明自己应当是被神明宠爱的人之子,可自己……却远远追不上他?
——你想要获得什么?
那橘红色的花海发了问,他的步伐轻快,所过之处,那明艳的紫红都为之黯然失色,来到少年的身前是,那扭曲的蕨草顿时拔地而起,束缚住眼前人的四肢,蒙蔽了眼前人的双目。
疯狂的低语找到了更为柔和的方式诉说自己的“爱意”,他紧紧拥抱这一个脆弱的少年,就好像这裹紧身躯的床单束缚住小孩儿的咽喉,他的喘息弥漫在耳侧,他吐露的言语仿佛一把利剑,狠狠插在少年人的心上:
——你一辈子,一辈子都只能这般无能……你没有其他人那般聪颖,你甚至连那些残缺者都比不上。
——你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你是开不出花的绿叶,你是终将融化的冬雪,没有人,没有任何存在,能够比你更加庸碌无能。
“别说了、别说了……”
林魄悔试图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就像过去自己独自对抗这疯狂的“爱意”时一样,可这次,那蕨草却阻止了他的动作,在更为深邃的黑暗中,少年窥见了那疯狂的伊始——
是对于无能命运的愤怒。
“我没有用……我没有任何用……我承认,我承认……不要再说了、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似是快要陷入疯魔,少年只能不断地重复着,在眼前一切都被橘红覆盖之前,他听到了那疯狂最后道出的话:
——但即便如此,我们仍然爱着你,爱你的庸碌,因为这所有的情绪——
——都是那份炽热的爱啊!!
……
这样的恶性循环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以至于小家伙的脸上总是带着深重的黑眼圈,姚芊总是劝他多睡会儿,不要熬坏了身子,但对此,林魄悔却只是露出了善意的笑容,连声答道“一定,一定”,最后又一次失了眠。
再到后来,他终究是受不住这样的日子,便软着声儿恳求自己的姚昇哥哥,像过去一样给自己弹一首《小星星》,自己录起来,权当做夜间的安眠曲。
“都这么大了,还是离不开哥哥呀~魄悔果然以后要是没了我,可怎么办啊~”
盛夏般的狡讹还有那么些吊儿郎当,他拿起许久不弹的尤克里里,坐在那张已经装不下他们两个的床上,弹起来的手法有点磕磕绊绊,但配着那和过去似乎没什么变化的嗓音,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一样。
就好像……一切都还没有变一样……
“是啊……我要是没了你,我该怎么办啊……”
在姚昇又因为任务的收尾工作急匆匆地跑出门后,看着那把已经不再光鲜的尤克里里,林魄悔垂下了眼眸,不再多说一个字。
有时候,他也会感到几分惶恐,镖师干的事那般危险,要是有一天,这般灿烂的光亮也陨落了……那自己该怎么办?这般庸碌的自己……该怎么办?
明明自己也在努力的听课,努力的学习,努力的想要帮上那么点忙,可最后,除了姚大掌柜每次都能获得满意的数据之外,好像自己也没有什么用,甚至……连算账都有些算不明白。
我应该……怎么办……?
……
“魄悔的情绪状态已经越来越糟糕了……姚昇到底怎么回事?!他难道看不出来吗!”
看着每况愈下的林魄悔,何倚昇从盛止涟的怀里跳了出来,肥美的花兔子在空中摇身一变,成了个纤瘦的少年郎,又背着手,在一旁着急忙慌地踱来踱去,最后又是狠狠地一跺脚,变回了兔子。
六年的时间,小少爷已经逐渐找回了一些自己散落的灵魂,已经能够短时间变回狡讹的样子,但要长时间保持,那还是有些困难。
不过比起这个,他倒是更在意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家伙,受了委屈不提,要是再这样下去,如果落得个疯魔的下场,那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对此,年少的记录者也只得缩在盛止涟的怀抱中发愁。可即便再难耐,这一切也都只是过去的景象,自己也没有办法更改,也因此,何倚昇也不由得更加抓心挠肝:
“目前姚昇都在做些什么?有记录可以查询吗?”
看着花兔子如此烦躁的模样,白兔子却也只是叹了口气。从调出的记录看来,姚昇也只是在向他的梦想一步一步前进,每一次出任务都是一次身临险境的历练,身上的伤疤更是数不胜数——
他经历过人之子的背叛,经历过九死一生的困境,最严重的一次,林魄悔赶到医院的时候,他还躺在icu里没有出来,严重的撕裂伤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胸口,养了好长时间,这天赋不错的小镖师才像过去一样生龙活虎。
也许是从那时候起,在探视的时候看见身上裹满绷带的哥哥时,少年心下那颗小小的种就已然发了芽,只要注视着姚昇,那植物的枝与叶就会从眼睛、从喉咙、从他诉说的每一句话里探出来,张扬地彰显自己的存在。
如果姚昇就这样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那自己,应当也会顶顶的难过吧,毕竟那样的结局……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
就像在过去的时候,自己也没有考虑过,自己会彻底失去那个没有那么爱,也没有那么恨自己的母亲一样。
可是……即便自己当真是喜欢上了他,那如果……他能够好好的,安安稳稳地过上一辈子,那自己应当也是不会再有更多的奢望了吧,毕竟过去那般小孩子的戏言,又有谁能够当真呢?
“我现在啊,算是彻彻底底栽在你身上了啊……”林魄悔抚触着手上的留声机,道出口的话语一字一字,像是都要深深地刻进骨肉里似的,“可是,为什么……我有些看不到那个能和你比肩的未来了呀……”
少年的声音逐渐喑哑在咽喉,忽的,一滴泪就这样落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那一滴落下的水渍,又慌忙地抬手擦去自己狼狈的模样,直到眼圈通红,直到心下的躁动又一次响起,直到……那熟悉的橘红色又一次抚上自己的背脊。
——多可怜啊,多可怜啊……我可怜的魄悔儿,我可怜的小杜鹃花,你那样小,那样小,却已经无能成这般模样……真是可怜啊……
那话语充斥着一股书面化的生硬,光是听着,就足以令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林魄悔没有再听他说下去的意思,只是打开了手中的录音机,听着那先前录下的曲调,那唱出口的一字一句,都好像能够抚平自己心上的疤痕。
可那呓语却仍是不停,他好像偏得惹得自己痛苦不已,就连吐露出的话语都像是戏剧,像是那舞台上浮夸而华丽的曲调,听得直叫人头昏脑胀:
——我可怜的魄悔儿,你还不明白吗?你这一生啊,终究,终究只能够是一个失败者,一个无能之人……
——明明是被神明疼爱的人之子,却没有其他同族那样强壮的体魄,论智力,甚至也比不上那些残缺的狡讹,除了身上没有那份诅咒之外,你还有些什么?没有办法施展的力量啊,终究只是空谈!
——总有一天,所有人、所有狡讹,他们都会放弃你、离开你、丢下你、舍弃你,就像是……你的母亲,你的父亲那样,我亲爱的魄悔儿,亲爱的小杜鹃花……
他的声音在《小星星》的曲调中愈发扭曲,好似地狱爬出的妖魔恶鬼,他的双手攀附上少年的肩膀,又使劲儿一按,那人儿就失去了挺直腰背的权利,只得软倒在床上,瞪着眼睛,注视着那大片大片的橙红……
为什么呢?
林魄悔可笑的想到。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为什么偏偏自己这般无能?为什么自己要被这些疯狂的东西纠缠?为什么自己没有任何办法摆脱这一切?
难道是因为……自己就是那个神明大人的弃子,既不如人之子那般优秀,也不如狡讹那般平凡,自己是那最为劣等的顽石,一辈子,一辈子,都只有疯狂缠绕着自己……
……
——可是,即便如此,我亲爱的魄悔儿,你也不用为之担心,你什么都不用考虑,什么都不用烦恼……
昏暗中,似乎是那一片橘红抱住了自己,他附在自己的耳侧,一字一字,一句一句,道出了他的意愿,他的情愫:
——只要我们爱着你,深爱着你,那就足够了,所以……
——接纳我的愤怒,接纳我的痛苦,接纳我的所有!接纳……我所有所有的爱意!就像接纳你的母亲那样!!!
突然间,强烈的情感能量炸裂开来,剧烈的疼痛扼住了林魄悔的咽喉,他慌乱地挣扎着,却看到那橘红的杜鹃花吞没了建筑,吞没了太阳,让世界只剩下一片星海。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试图抓住眼前那最明亮的一颗,就像在过去,在曾几何时,自己所做过的那样,可到了最后,那指尖却只是僵在了原地,而后缓缓地下坠、下坠,直到坠落进自己的胸口——
“我抓不住你了呀……姚昇哥。”
在那灿烂的星海中,林魄悔轻笑着说道,眼角溢出的泪滴滑下,拥抱、融化在那心中苦涩的杜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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