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魄悔小朋友的童年称不上美满,他有一个失控的母亲,一个虽然疼惜他,但更爱他母亲的父亲,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够构成他的“家”。
他的“家”本就畸形,不论是父母的年龄,父母的过去,亦或是从出生开始,似乎就是一个错误的自己,毕竟,直到他四岁之前,父母喊他的时候,用的还是“小林”,而不是什么更亲昵的昵称。
不过,令何倚昇感到意外的是,“林魄悔”这个名字不是由他的父母所取下的,而是这一个过分早熟的孩子为自己取下的。
那时候,他也才四岁,字也没有认出多少,家里没多少钱,就用父亲家里爷爷奶奶翻过千次万次的教科书,一点一点的学。
小孩儿记得“魄”指的是人的灵魂,也记得“悔”指的是对某件事的后悔,于是在第二天,他就挺起胸膛,奶声奶气地和父亲母亲说,他想到自己应该叫什么了——
“林魄悔”,因为他因自己的灵魂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而后悔。何倚昇当然能够听出他的潜台词,以及小小孩童眼里那不露声色的苦痛与麻木,但对此,少年却也只是在他被又一次关进仓库、吓得瑟瑟发抖时,给予一个无声的拥抱。
“少爷这是心疼他?”
小少爷那对总盛着骄矜劲儿的眼睛啊,在那时候却是染上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温柔,看得某位记录者先生不由得发出这般感叹。
而对于自己还不怎么熟悉的搭档,少年冷哼一声,可又像是怕吓到怀里的小孩儿——即便对方根本不可能看到自己——他放柔了声音,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母亲般的光辉:
“因为没办法啊……”
“总得有狡讹,也总要有狡讹,去疼惜这些个逝者的过去,如果面对他们的过往时,联想到的只有他们的死亡,那他们过去受的伤不就只能溃烂成疮了嘛。”
这番话实在是过分圣母,听得盛止涟都不免为这家伙的说辞发笑:“少爷这是突然转性了?”
果不其然,面对如此调侃,小少爷当场就又发了作:“什么意思?!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好吗?!你给我记好了,这可是前辈给你的教导!懂了吗!”
“好好,前辈的教导,我这个后辈就感激涕零地收下了,昂。”
几年的时间,虽然只有嘴上聊天的功夫,但也足以让记录者先生学会如何应对这么个容易炸毛的前辈,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又不免担心起,在接下来的事件中,何倚昇到底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又或者……会不会因此崩溃。
而眨眼间,时间就来到了第6年,也就是一切开始的时候。
小魄悔今天的日程安排得很满,要先去和大树先生谈心,它的树枝又掉了好几根,差点绊倒了总是心事重重的小崽子;然后再去给蝴蝶小姐拍照,刚好有一只新的蝴蝶要破茧而出,他的玩具相机刚好捕捉到了这一幕——
而接下来的时间,都要去帮父亲去搬货,父亲找到了个小厂的工作,偶尔年幼的小魄悔也会帮着做一些简单的活儿,也算是在叔叔阿姨那儿混了个眼熟。
在吃着父亲给的桃子,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后,小孩儿也终于到了一天中最不快乐的时候——回家。即便,自己对母亲没有多少的恨,但他也不免会对姜沁沁不时发作的症状感到痛苦。
而推开房门,打开一家三口的房间时,两人便看到了一个吊在房间正中央的、已经没了气息的女人,正死死地凝视着放门口。
她穿着一袭白裙,过分纤瘦的身子挂在空中,一双眼睛瞪得巨大,像是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一样,窗外的风一吹,她就像街边小店上挂着的风铃那样,晃啊晃,晃啊晃,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那是今天22岁的姜沁沁,正值花样年华的女生,她那对山羊似的横瞳已经扩散,彻底救不回来了。
何倚昇反应迅速,几乎是本能般地试图捂住林魄悔的眼睛,但不属于过去的记录者,自然也没有办法阻止过去的事儿,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孩儿像失了所有力气那般,如同烂泥似的滑落在地上,从这个视角望去,他甚至刚好能够与尸体对上视线——
“啊……啊……”
声音滞塞在喉咙,像是塞着一块吸满水的抹布,死亡这种事儿,林魄悔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了解的足够多,可在亲眼见到自己爱恨交织的母亲就这样死去时,他却是连一声惊叫都发不出。
与书上描写的不同,人在死后所要经历的那些事儿,生者是看不到的,他们只能够窥见一个生命停止了运作,她的心脏与脉搏不再跳动,她的身体冰冷而僵硬,甚至过去看不出喜怒的眼里,都只有一片漆黑的空无。
可紧接着,又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太阳穴中不断的、不断地朝大脑深处钻去,那是想血液一样温热的、像深潭一样冰冷的、像火焰一样燃烧的,令心脏甚至都为之停跳的东西,要焚化、冻结自己的脑前额叶——
“妈……妈……”
嗓子里的东西像是终于咽下去了似的,孩童发出稚嫩的呼唤,而在这一刻,何倚昇察觉到了一股异常的术法波动,这种运作方式……
是“爱语”?!
六年的时间,埋在姜沁沁体内的种子终于生出了果实,而这结满了疯狂与情感的果实最后会被哪个人服下,小少爷此刻也终于有了大概的人选——
“这一家人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把妈妈的情感强加到被她暴力的孩子身上,凯歌特么的想干什么?!”
没错,当初可能是在怀孕的时候,姜沁沁无意间服下了两人份的“爱语”,也因此导致肚中孩子也成为了“爱语”的服用者。而现在,在林魄悔六岁的时候,果实也终于成熟了,他母亲过去所挣扎而出的所有情感,都将叠加到他身上!
“咔……”
然而,就在这时,世界突然熄了灯,黑暗之中,唯有一道光芒照在这段记忆的主人公身上,他的魂魄从瘦小的躯干中站起,而紧接着,那飘渺的灵体在顷刻间膨大,流着脓疮的肉瘤从他的肩上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最后变成一颗狰狞的脑袋!
即便有过预料,但这一幕的恶心程度还是有些过分的猎奇,看得何倚昇都忍不住别过了头,只剩下记录者的职责催促着他前进,在最后,他终于看到了这颗“肉瘤脑袋”的正脸——
千百张脸,千百个不同的人、不同的狡讹,此刻都被尽数缝在一颗脑袋上,他们或笑或哭,或悲或喜,可却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救救我!救救我!!!”
他们在求救,这些狰狞的人脸在求救!这一认知让小少爷不免惊掉了下巴,按理来说,这里所形成的应该是姜沁沁的情感,不管怎么样,都不该变成这种千张人面的模样。
凯歌那帮疯子到底用“爱语”做了什么?!
“看得到吗?止涟,”虽然画面过分惊悚,不过何倚昇还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他点了点耳上的发卡,唤出自己不知在干什么搭档:
“‘爱语’不该有这样的作用,他们绝对对配方做了调整或者配合了其他术法,我不在的时候族群内部有研发过什么新的术法吗?”
另一边的盛止涟本来还在另一段记忆中负责记录,而在接到自家花兔子的通讯后,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么个诡异的画面,害的他差点一个没刹住车,从记忆中的悬崖上摔下去。
秉持着记录者的专业素养,记录者先生咽了口唾沫,而在经过一番细致的搜查后,他也大致查出了其中的一两位狡讹究竟是谁,以及——
“两年的时间,研究出一个新术法多少还是有些为难那些学者了喂……”
“好嘛,没有就算了,有什么收获?”
盛止涟点了点头,随即又抬起了手,共同存在于两只狡讹体内的黑咒之血与此共鸣,到最后,两本新鲜的档案就这么被他送到了何倚昇的手中:
“最上方左数第62张脸,还有第42行右数第7张脸,能够找到符合要求的狡讹,他们一对兄妹,名叫龚杰和龚妍妍,死于药物过敏。”
档案中对于龚氏兄妹的记录可谓是详细的不能再详细,可他们的尸体却没有被回收,甚至连“药物过敏”这个死法,都是由当时的记录者根据死亡时的反应,以及记忆中尸体的状态推测出的。
而这对兄妹的脸,此刻却出现在这颗肉瘤脑袋上,估计也是“爱语”或其衍生物的受害者,跟凯歌脱不了干系——
“救我、救我——”
似乎是因为过分痛苦,肉瘤脑袋上人脸又一次齐刷刷发出沙哑的、垂垂老矣那般的求救,他们如同某种没有脊椎的软体动物,朝着林魄悔的脑袋缓慢攀沿。
而还没来得及消化母亲死讯的小孩儿如同丧失了知觉那般,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连反抗都没有过,就这样被那一颗肉瘤吞噬,成了那千百张脸中的一员——
“救我……救我……”
“救……救……”
喑哑的求救在混入了新的同胞后逐渐趋于平静,顶着那有千百张脸的脑袋,小小的“林魄悔”没有再多做些什么,聚光灯逐渐亮起,似是给他指引了一条明路那般,照亮了那一具悬在空中的尸体。
他抬眼望去,看到的不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一个不过半个成年人高的小孩儿,被粗硬的尼龙绳绑住了脖子,吊在了天花板上,随着风声摇啊,摇啊,像是一张薄薄的纸,书写着某人的愿望——
那个许愿的人,应该是自己吧。
“林魄悔”这样想,毕竟那挂在天花板上的孩子,也有一张与自己一样的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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