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砚此时很不好受,泡在这仿佛克他的药汤里,加上空气中的迷烟,他只觉四肢僵硬又乏力,被小疯子这样的病歪子按着,竟也动不了分毫。
幽罗幻烟本不是什么高深奇绝的妖府魔族术法,但看起来,对付没有修为的南宫烬,便是绰绰有余,且为了留下魔族动手的证据,才非要布下此术。
但南宫烬做事总是留一线,他不相信任何人,即便有灵契,他也不会全然把自己的性命就这么迷迷糊糊交到别人手上,所以他并未告诉罗峰,他服过太多药,且幼时又在魔族待了近三百年,什么没遇过?幽罗幻烟在他身上,至多只会发作半柱香。
他原以为,半柱香,足够罗峰把那玄刃刺进他心口了。
汤泉雅室静悄悄的,众人已经退下,片刻后,南宫烬确认无人在周遭,终于起身,带起阵阵水花。
闻砚还留有一丝神智,见他如此堂而皇之站起来,艰难抬手,想要捂眼,但这手实在不太听使唤,于是他只能紧紧闭上眼,口中还不忘有气无力的念叨:“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我闭眼了……”
“把眼睛睁开。”
小疯子的声音冷冰冰的,闻砚本就冷得厉害,听到这话更是打了个哆嗦,眼睛闭得更紧了。
南宫烬垂眸看着此人,心中轻轻的想,该怎么不着痕迹的杀了这人呢?
杀个家仆本没什么,但这人是自个儿卖身进南宫家的,无端死了便是给兄长找麻烦,现在动手吗?从刚刚的一切来看,闻砚修为不低,且对他毫无惧意,就这么等着被杀,不可能,如果这一击未成,必要惹出无数麻烦……
他看向一旁石台上摆着的一个小瓷瓶,这是兄长给他的化灵仙药。
仙府众生修为化阶,过十阶为宗师,过宗师为尊主,过尊主为大成境,过大成,便是成神了,这赤离仙府万万年来,除了那位祖师南离神君,没听说过还有谁成神的。
这一切都需有仙脉才可修行,仙脉精纯通达,便比寻常人更容易精进。
但世上之事,哪有什么容易可言,不过是这边容易些,那边就艰难些,譬如南宫家,出了南宫烬这么个惊世之才,坊间传言,当年二公子出世,整个赤离仙府,红霞漫天,万兽齐鸣,天降祥瑞,神火灵石更是灵光大盛,其耀眼程度叫好多看了一眼的都瞎了,这其中自然有夸大的成分,但南宫烬的确仙脉奇佳,可这有什么用呢?千年前的一场变故,生生把这人变成了一个废物。
修为就是修灵力,天地有尽,识海无边,仙脉助人将天地灵气纳入体内,炼化为力,灌入识海,识海充盈广阔,配合术法,称为修行。
南宫烬仙脉虽毁,但根骨未烬,识海仍在,只是停留在幼时,大约与三阶修为一般大小,且空空荡荡。
化灵仙药便可助他一时充盈识海,副作用便是使用时要忍受切肤挫骨之痛,使用后会陷入昏迷,昏迷时间不定,使用得越久,便越晚清醒。
这药,每隔一段时间,兄长都会给他一瓶,只因他刚回来的那几年,实在是太像一具行尸走肉了,兄长为了让他开心,想尽各种办法,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唯有这药喂进嘴里,他才终于有了一丝人气。
原本,南宫烬打算心口受创后,若有力气,便服下一颗,三阶修为与这药池一同配合,更能护住自己这条烂命。
他当然不能提前服下,仙药随身携带,遇袭之后吃下保命,就是合情合理,遇袭之前吃,既没有理由,也叫人怀疑,实在毫无必要。
眼下,即便他吃下仙药,即便闻砚似乎中了幽罗幻烟,但他也未必能敌得过闻砚。
还是徐徐图之吧……
闻砚脑袋越发昏沉,却也察觉小疯子没动静很久了,不知是好奇还是担忧,紧闭的眼睛露出一条缝,随即惊讶的睁开了,声音有气无力,却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你穿衣服了?”
南宫烬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只是被池水寖透了,有着与药汤一般的浅褐色。
南宫烬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闻砚艰难的伸出手,扒拉着边沿,想要出水,几番尝试失败后,被南宫烬抬手捞了出来。
他坐在边沿上,小腿还在池水里,整个人瑟瑟发抖,身体在缓慢的回温中,连转个身把小腿拿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也说不出一句话。
南宫烬看了他一会儿,离开池子,带出一地水渍,顺手打开香炉,燃起清心香,随即故作无意的,以一身水迹将汤泉雅室中所有魔族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而后到屏风后换了一身干净衣衫。
做好这一切,他折返至闻砚面前,看着闻砚这张祸国殃民的脸,想起方才蓝玉及那些家仆的反应,不觉眯起眼。
有趣。
“你很冷?”南宫烬问道。
闻砚稍微缓过来一些了,但也只是稍微,只是能调转个方向,让自己全身都远离那诡异的药汤,没想到这一转向,就等来了与他面对面的小疯子。
“嗯……”他实在说不动话,感觉现在还不如在池子里,至少泡在那药汤里,他还能忍得住,没让上下牙打架。
南宫烬笑了笑,“来人。”
他这一声不算大,但簌林院家仆第一守则是“轻”,第二,就是要学会听该听的话,比如这句“来人”。
不一会儿,碧柳带着人进来了。
“二公子。”
“把他弄干净,裹起来,送到我房里去。”
碧柳:?!。
闻砚:?
一众家仆:!
见众人未动,南宫烬面露不悦,看向碧柳,“需要我再说一遍?”
碧柳两腿一软,又赶忙站直,“不、不敢。”
他这两条腿经历软了又直,然后匆忙迈开,左脚踩到右脚,差点摔个跟头,就这么进门片刻,他已经满头是汗了,赶紧回头,对身后家仆道:“还不快点?”
家仆们忙活起来,南宫烬却没走,看着他们找来干净的帕子擦干净闻砚,又想给他换身里衣,闻砚拼死挣扎,后被人送到屏风后,由他自个儿磨磨蹭蹭换好了,再然后,家仆找来一床被子,把他裹了起来,只露出个脑袋,两个家仆一前一后,把他抬起,跟着南宫烬回到房中。
闻言此刻被裹成个粽子放在南宫烬的床上,心中一团乱麻,但或许是因为暖和了许多,他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心思也逐渐活络起来。
他盘算着把小疯子打昏了要用多大力道,事后会不会被追责,或者还是掐个术法,类似幻术之类的,不行,用术法会被查出来,或者骗小疯子喝酒,灌醉了算完……
抬眼间,他发现南宫烬正盯着自己看,不觉喉头滚动,勉强挤出一脸笑意,“小、小公子,小人今天身体不太方便……能不能改日再伺候您?看在小人今日拼死救您的份上……”
他天生一副好模样,不知被多少人肖想过,可他都不曾让自己沦落到被人裹起来送进房里的境地,今日可真是……见了鬼了!
南宫烬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我是小公子,你是小人,我和你,都是小字辈?”
闻砚哪里料到这时候他会跟自己扯这个,“不、不不敢,您是二公子,小人不过是个粗鄙不堪的下人,小人知错。”
南宫烬轻笑一声,“你哪儿错了?”
“小人哪都错了,浑身都是错,放在您面前太碍眼,不如,让小人滚出去吧?”
南宫烬缓缓起身,“南宫家我的确最小,小公子没叫错。”
“是、是……小人……”闻砚眨眨眼,小公子没叫错,那就是小人叫错了。
他试探性的自称:“奴下?”
南宫烬面无表情。
“属下?”
南宫烬面若寒霜。
“奴家?”
南宫烬眉头微蹙。
闻砚苦思冥想,“妾身?”
南宫烬眯起眼瞥向他,“你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吗?”
“这……”闻砚眉头紧锁,“……我?”
南宫烬神色稍稍缓和,闻砚松了口气,却听他说道:“往后你不必值夜了,做我的近身侍从,没有轮值,从现在起,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啊?”闻砚一愣,立刻想要拒绝,“可是我还要去朱雀宗,我还要——”
南宫烬打断了他,“南宫家自有师父教你,朱雀宗不必去了。”
闻砚心想,小疯子大概是今天遇袭被吓到了,想找个如他这般的,名为家仆实则修为不低的护卫。
唉,这小疯子也是可怜。
“小公子,今日这事,您不查?万一那刺客还在簌林院怎么办?”
南宫烬回过头,缓缓俯身,看着他的眼睛,“簌林院,没来过刺客。”
闻砚眨眨眼,反应过来了。
南宫家混入魔族,这事传出去,南宫家主面子往哪搁?这小疯子可是铁定恋兄的,怎么可能让他哥面子有损?
难怪了,这刺客也就他知道,所以小疯子把他安排在身边护卫,也算合情合理。
“您说得对,簌林院没来过刺客,小公子放心,小人、我定会与您寸步不离,那我……是不是能起来了?”
南宫烬脸上似笑非笑,“你要是起来了,如何与我寸步不离?”
说着,南宫烬抬脚,朝床上裹成一根人柱的闻砚,轻轻一踢,闻砚就这么朝床里面滚去。
闻砚心中大震,极力压制想要震碎身上被子的本能,“小公子,您……要和我……那什么?今儿不行,真的,您不知道,其实男人每个月也有那么几天不舒服的,我正好就在那么几天,我可能比你年长一点,懂的自然也就比您多一点,况且,这事儿传出去不也有辱您的名声吗?我也不是要拒绝您,只是今天不行,我们改日……”
南宫烬没理他,兀自合衣躺下,闭上了眼睛。
闻砚也不敢再开口,听着小疯子呼吸平稳,然后,扭动起来,想要钻出被子,扭得床吱呀乱响。
“此刻起,你要是离我一步,我就找人砍了你的腿。”
大约是被吵得睡不着,小疯子的声音鬼似的传进闻砚耳朵里,闻砚咽了咽口水,不动了。
夜色沉沉,南宫烬的卧房温度适宜,既不十分热,也不见半分寒气,盖着被子,暖融融的,极易叫人安眠,不一会儿,床榻上一个裹着被子的,一个合衣躺着的,呼吸都匀长起来,好似都入了梦。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南宫烬睁开了一双暗沉沉的眸子,缓缓起身,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他看向仍裹在被子里的闻砚,静静看了许久,似是浮想联翩,但若是旁人见了,便知这眼神里,半点旖旎情意都没有,反而让人遍体生寒。
该,怎么弄死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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