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露重，上官大人提灯是要上哪去？”伴着殿门“吱呀——”一开，站岗小厮幽幽一声吓得婉儿手中灯笼颤了一颤。
婉儿睥睨着看了小厮一眼：“陛下夜间突然咳嗽不止，我去取些枇杷露来。春桃随我一同前去就可。”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在御书房整理奏折时，无意间瞥见了那份被刻意藏起的密函——张柬之、崔玄暐等五位大臣联名上书，请求太子李显“清君侧，诛二张”。她带起冒兜穿过长廊，却瞥见墙角闪过一片鹅黄衣角——又是张易之的人在盯梢。
心下想着：这张氏二兄弟真是盯紧那把龙椅了。随即，她故意绊了一脚跟随而来的小宫女，滚烫的药汁全泼在青砖地上，腾起的热气模糊了身后太监的视线。
“还不快去御药局重煎！”婉儿提高嗓音呵斥发抖的小宫女，趁机拐进西侧月洞门。
她熟门熟路地钻进荒废的藤萝架，沾着露水的蛛网粘在鬓边也顾不得擦。这条密道还是去年清明，她和太平放纸鸢时发现的。
御花园东北角的枯木绕在颓墙上，青鸢举着油灯，见油灯几尽燃尽，便知她已等候许久。
“公主在冷香阁，大人这次怎么来的这么匆忙。”说着春桃递来粗使宫女的灰布裙，“张昌宗的人正在查各宫腰牌，您得从兽苑绕过去。”
公主见婉儿推门，迎上前来：“如今母皇病重，各大阵营虎视眈眈，怎么冒这么大风险跑来。”
婉儿解开身上斗篷，寒露不觉已经打湿了帽檐：“陛下这几日来都要求张昌宗那两兄弟伴君左右，现如今陛下危重，所有人都对那龙椅眈眈如豺狼，张氏二人就是那最肥壮的大虫。”
公主倚在冷香阁的残破佛龛旁，指尖捏着半块胡麻饼：“你猜方才谁来过？张昌宗的心腹太监，说是在找跑丢的猧儿。”
“想当初，这两兄弟还是受我提携，日夜与母皇欢好”公主冷笑道，“如今倒是翻脸不认人了，敲的一手好算盘，那便棒打豺狼，让他死也爬不到那个位置。”
她突然掰碎饼子撒向窗外，惊起一群寒鸦，“母皇的咳疾，怕是连今日的参汤都喂不进了，我看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那两只大虫也按捺不住了。”
“你再看看这个”，婉儿从袖中掏出一封密函，声音些许发抖。
公主接过密函，就着微弱的灯光快速浏览，脸色越来越凝重，“张柬之他们……终于要动手了？”
“就在明晚。”婉儿脸色有些苍白，“他们已联络了羽林军，要趁陛下病重，诛杀张易之、张昌宗兄弟，逼陛下退位，拥扶李显即位。”
太平公主的手指紧紧攥住密函，指节发白。她转身走向内室，上官婉儿紧随其后。内室中燃着安神香，却驱散不了两人心中的紧张气氛，“十五年了……自母皇登基，
李唐宗室被屠戮殆尽，我这个公主也不过是个摆设，如今还政李唐更是大势所趋！”
上官婉儿咬住下唇。她当然明白政变已不可避免，张柬之等人谋划多时，又有太子和相王支持，胜算极大。
但她的处境比太平复杂得多——作为武则天的机要秘书，她掌握着太多秘密。
“我……”她艰难地开口，“按我如今的地位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公主走近她，双手捧住她的脸：“婉儿，跟我一起支持政变。你本就掌管宫中诰命，我们联手，不仅能保全自己，还能……”
上官婉儿敏锐地捕捉到公主眼中闪过的野心：“殿下的意思是……”
太平松开手，转身走向妆台，从暗格中取出一枚玉佩——那是高宗李治赐给她的及笄礼。
“新朝需要有人平衡各方势力。太子软弱，相王优柔，朝中需要强有力的声音。”
窗外风声渐紧，上官婉儿突然意识到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太久会引起怀疑。”
公主点点头，忽然从妆台上取下一支金簪塞到她手中：“拿着，以防万一。”
上官婉儿认出那是公主最爱的凤头金簪，簪尖锋利如刃。她默默收下，心中五味杂陈。
“明日无论发生什么，”公主在她转身离开时突然说道，“记住，公主殿殿门永远为你敞开。”
婉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推门走入风雪之中。
月出于东山之上，更漏指向子时三刻，上官婉儿站在紫宸殿阴影里，听着远处传来甲胄碰撞的声响。
她将公主赠与的金簪插进发髻最深处，手中紧紧攥着早已拟好的传位诏书。
殿内飘来浓重的药味，陛下沙哑的咳嗽声穿透重重帷幔：“婉儿……”
她深吸一口气掀帘而入，曾经威震天下的帝王蜷缩在龙榻上，白发散乱如秋草。张易之正跪在榻边喂药，婉儿垂首行礼，余光瞥见张昌宗从屏风后闪出，弯刀直取女皇咽喉。
她本能地扑上前去，发间金簪划过张昌宗手背，剧痛让他失了准头，刀锋深深嵌入檀木床柱。
“怎么？上官大人也要反？”张易之的笑声混着血沫，婉儿看着那张与张昌宗七分相似且妖孽祸众的脸，气的有些发颤。
殿外突然杀声震天，李多祚的吼声穿透宫墙：“诛杀逆贼，复我李唐！”五百羽林军铁甲洪流般涌入，张柬之的剑锋滴着血，身后跟着浑身发抖的太子李显。
“妖**国，当诛九族！”崔玄暐的弩箭正中张易之眉心。婉儿趁乱将诏书塞给一旁候着的青鸢，转身却被垂死的张昌宗抓住裙角。
她拔出金簪刺入他咽喉，温热的血喷在脸上时，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武则天握着她的手教她批红：“杀戮，才是这宫里最最真心的话。”
当李显颤抖着接过禅位诏时，发现“还政李氏”四字下，隐约有被刮去的“女君”二字残痕，公主加封为镇国公主，武皇掌权的时代应声落幕。而此刻的上官婉儿，正将真正的传位诏扔进太液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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